恒升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悲凉与痛苦的心情在一瞬间充斥整个心脏。

  他知道穹可能是深空以谢为原本创造出来的人偶,但是……真的会这么相像吗?

  在他拉开面纱的那一瞬间,穹眼底的惊讶与不自觉柔和下来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恒升,面前这个人,之前所展露出来的冰冷与杀意,其实全都仅仅是一层坚硬的伪装而已。

  而那个神态与谢如出一辙的内在,才是深空人偶真正的样子。

  深空人偶……

  恒升的大脑中有一个声音质问着他自己。

  真的是深空人偶吗?真的只是深空人偶吗?

  从来不了解人性的深空,真的可以制作出,这样鲜活的存在吗?

  穹反应极快,他迅速一鞭子将恒升卷到一边,黑色的头纱顺着重力重新落下,遮住他的面容。

  深空使者的语气第一次染上愤怒的情绪。

  “你还真是无礼啊,要不是传火之冠对天穹之主还有用,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看来这下,必须要给你点教训了。”

  穹拉起鞭子,看起来像是想要给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的恒升几鞭子,利维亚连忙上前想要拉过恒升,只听一声怪异的音鸣从明晨之城的远方响起,如同长风一般迅速席卷整座城市。

  “嘀嘀嘀——”

  随着那幽远的音鸣,穹身旁符文电报的嘀嘀声也开始作响。

  那是达德利的催促。

  与此同时,明晨之城外的禁地方向,泛起难以形容的耀眼光芒。

  那银色的光向着空之亡骸攀援而去,远远看去,如同一根白色的光柱般屹立。

  “算你好运。”

  穹听到达德利的催促之后,看似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实则因为终于找到理由,心里狂喜地拉开银辉之门,迅速离开,消失在银色里。

  恒升终于从那个令人震惊的可能性中惊醒,他连忙化为一团火焰向着穹离开的方向冲去,但终究追不上空间的速度。

  又让他逃掉了。

  恒升木然的想着。

  利维亚担忧的看向友人,虽然他现在也是一样百感交织的心情。

  深空人偶与那个被埋葬在埋鲸之地的少年实在是太像了,微表情,小动作,以及那份深空也无法掩盖的鲜活。

  一模一样。

  他真的,只是深空的人偶吗?

  疑惑的种子扎根于两位少年的心底,开始生根发芽。

  明晨之城外,贪婪圣所的驻扎之地。

  被达德利趾高气扬使唤的白风虽然不爽,但还是为了不引起达德利的怀疑,骂骂咧咧地一路赶到贪婪圣所。

  城中有傲慢和谢经年,他可以暂且放下心来,试探贪婪圣所的情况,不仅因为达德利的部署,也因为他自己的疑惑。

  玛门已经近百年没有回过明晨之城,在阿斯莫德大陆流浪,艾俄罗娅和苏薪都知道他的不对劲,但是偏偏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艾俄罗娅与苏薪都有着自己的任务,只有白风作为异常能力较为特殊,可以分离出自己的一个分身,镇守污染的同时,自由活动。

  之前他每次想要去找玛门,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现在就让他来看看,贪婪圣所究竟是什么情况。

  贪婪圣所虽然百年未归,但是他们并没有进入明晨之城,反而驻扎在距离明晨之城非常遥远的山丘之上,白风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了贪婪圣所地系共鸣者随意支起的那一片建筑。

  “终于赶过来了……要是我有谢经年那小子的异能就好了……”

  白风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羡慕过谢经年空间的力量,但是羡慕归羡慕,他深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有忘记正事。

  可当白风小心翼翼靠近那片圣所驻扎地的时候,他却发现,那片建筑,寂静的有些吓人。

  “这是什么情况……”

  白风看着那片做工粗糙的建筑,喃喃道。

  他发现那片驻扎地不仅寂静的可怕,而且,看不到任何圣所人员行动的痕迹,就像是一座粗糙简陋的无人鬼城。

  而明晨之城另一端的禁地,此刻像是呼应着命运的节拍,绽放出耀眼的银色辉光。

  白风在无人的驻扎地前转身,他看着那刺眼的白光,心跳差点停了一拍。

  在他身后,原本无人的寂静驻扎地中,墨绿色的触手缓缓蠕动着,发出轻微的粘腻声,被禁地传来的音鸣遮掩。

  明晨之城内城核心区。

  “不用管传火之冠,去禁地……”

  透瞳接到公爵达德利的讯息之后有些奇怪,但他并未在意,毕竟如今的达德利,是律法贵族唯一能在末日之后也活下去的希望。

  无论达德利做什么,只要支持就好。

  他吩咐好苍白面具将威尔所在的地方戒备起来,随后一个人只身前往明晨之城外的禁地。

  被水晶荆棘环绕的,明晨之城的禁地,在律法贵族的眼里,也是非常恐怖的地方。

  对深空的研究越深入,他们便越明白,深空与地海绝不是凭人类便能对抗的东西。

  它们超脱于一切共鸣规则之上,超脱于人类的理解之上。

  但是对于透瞳来说,这一切都无所谓。

  因为他是律法贵族中除达德利之外最强的共鸣者,天灾级二段的实力带给他自傲的底气。

  而且……

  几乎被律法贵族们视为救赎的达德利公爵的话,怎么可能有问题?

  透瞳这样相信着。

  昏之环在远处的山岚之上闪烁,发着黯淡又唯一的光明。

  夜风拂过一切,在高耸山崖之上,透瞳愕然发现,下方向来纠缠在一起的荆棘丛,居然被打开了一个小角。

  “……公爵的意思……难道是让我进去?”

  透瞳暗自思索着,虽然不解,但还是从山崖上落下,走到分开的水晶荆棘面前。

  几百米的山崖对于一位天灾级二段的强者来说,根本不成问题,透瞳在凹凸不平的山崖上借力,轻松地落地,他看着面前的水晶荆棘,天灾级的强大预感告诉他,那里面非常的不详。

  所有共鸣者在达到天灾级这一位置之后,都会感受到某些危险的存在对自己的影响。

  这种强大的预感会帮助天灾级之上的强者更好的面对未来。

  透瞳相信达德利公爵的一切计划,但现在,他的对未来的预感拦住了他。

  天灾级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走入那个被水晶荆棘打开的,黑漆漆的缺口。

  强烈的斗争在他的心底上演,随着时间的推移,达德利的消息又一次发来。

  公爵已经在催促。

  透瞳沉下心,思考片刻,还是选择走入那个缺口。

  “算了。”

  透瞳摇了摇头,按下心中的怀疑,和强烈的不详的预感,他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走进了那个黑黝黝的缺口。

  公爵就在里面,就算有什么危险,公爵也不会弃他不顾。

  毕竟公爵可是将他从落魄贵族的境遇中拉出的人,一路扶持着他走到现在的位置,就算为公爵而死,他也无所谓。

  那条黑黝黝的通道一直通向黑色建筑群的深处,看不到尽头。

  透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被突然跳出来的地海诡妖或者空之亡骸教团的疯子袭击,但怪异的是,他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在前方,与黑色通道没有半点关系的光芒出现,如同散尽的星尘。

  一个巨大的大厅出现在透瞳的眼前。

  整个大厅层层叠叠的向下蔓延,如同一圈又一圈的台阶,在大厅的中部,是叠加在一起,密密麻麻到看不清楚的符文阵法。

  那些银白色的奇诡花纹蜿蜒在一起,扭曲成人脸一般的形状。

  如同星尘般星星点点的光芒向上散佚着,在这样壮阔的景观面前,站着三个在光明中模糊的人影。

  端着手的达德利,灰色纱裙的柔媚女人,以及一个黑色头纱遮目的长袍青年。

  “公爵大人。”

  透瞳连忙上前请示。

  “……呀,你来了啊。”

  达德利微微转身,他带着那个一如既往的面具,看不清表情,但是声音里一如既往的透着笑意。

  “是的,属下接到公爵大人的消息,不敢怠慢。”

  透瞳头低的更低,表现出十足的恭敬。

  “……可惜啊。”

  达德利看着透瞳,没有动作,沉默了很长时间。

  “真的是,好可惜啊。”

  他用惋叹的语调唱歌般感叹。

  “是啊,好可惜啊。”

  方糖轻笑一声,附和道。

  透瞳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面前的两人正在为什么而惋惜。

  “公爵大人,您在惋惜——”

  透瞳疑惑的向公爵发问,却在下一秒睁大了眼睛。

  星光开始闪烁,符文阵法运行的链条声响起,将整个大厅照的灯火通明。

  白色的光芒如流水般温柔倾斜,从符文阵法中心,大厅的最底层,液体金属般质感的东西在不断蔓延而出。

  它们将接触到的一切腐蚀,却在符文的束缚之下,不得不停留在那个符文阵法的范围之内。

  “透瞳,你看,这便是天穹之主亲自赐予的神迹……亲自赐予的,符文。”

  达德利声音极为冷漠。

  “啧啧啧,在十几年前,相传可以比肩凝星的符文师阿露都做不到这样盛大的场面,如果在明晨之城去观看,现在禁地的外面,恐怕如皓月当空吧?”

  皓月……那是什么?

  透瞳不理解公爵大人的意思,但是公爵也并没有给他理解的机会。

  “所以,为了这座伟大的符文阵能更好的运行下去,那就请你,成为这把钥匙吧。”

  达德利拍了拍手,灰色的虫豸从周围阴暗的角落中冲出,将愣在原地的透瞳卷入其中。

  巨大的虫豸群带着天灾级三段的压迫感,将透瞳包围起来,随后……扔入欢呼雀跃的银色金属液体之中。

  整个过程,透瞳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公爵,看向他曾经一辈子的效忠对象。

  “感谢你的牺牲。”

  公爵笑着翩翩行礼,微微欠身。

  虫豸瞬间落入银色金属液体中,然后被强大的,位于法则层面的腐蚀性吞噬干净。

  包括里面的透瞳。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透瞳也不敢相信,自己被达德利当做一件随手丢弃的物品扔掉。

  他知道达德利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不好用的工具一向用完便丢,为了他的宏愿,想要带着所有律法贵族一起在末日里活下去的宏愿,达德利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说是正常的人类。

  但是透瞳对此并不在意,在他和某些律法贵族看来,达德利是整个阿斯莫德大陆最伟大的人,是为了让最有价值的人类存活下去,不惜以身犯险,亲自进行实验的人。

  公爵在以人类之身,对抗深空与地海两位赦罪之上的神明,研究着人类超越祂们的可能,几乎称得上是人类的先驱。

  这样伟大的宏愿,牺牲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每当看着公爵挥挥手将敌人或朋友,下属铲除,透瞳都这样想着。

  不重要的,没有价值的人就应该死去。

  而他却是天灾级二段的强者,明晨之城中除公爵之外的最强者之一,又有着律法贵族中也算至高的尊贵血统。

  没想到……就算是他,也有被扔掉的一天。

  不过无所谓,只要是为了公爵伟大的事业,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没有看到末日那天,有些可惜。

  沉入银色金属液体的透瞳什么都来不及想,变为了银色金属液体的一员。

  他死的没有不甘,没有挣扎,毕竟他是真的把达德利,当成律法贵族们唯一的救赎。

  “不愧是你。”

  穹在一旁看着面前突发的闹剧,啧啧称奇。

  想要开启唤醒深空的庞大符文阵法,需要一个“符文钥匙”。

  这个符文钥匙,必须有着强大的共鸣等级,还要有着坚定,且顽强自愿的意识。

  当年的阿露,就是充当了重新激活凝星留下封印的符文钥匙,所以陨落于空之亡骸的卷云之中。

  他看着面前比之前光芒更盛,甚至隐隐有银色鸟雀轮廓出现的金属液体海,有些感叹。

  刚刚达德利出手他还有些震惊,没想到达德利真的舍得将他最好的律法贵族副手当成牺牲品,也没想到这个憨憨律法贵族真的没有任何二心,对达德利那叫一个忠心不二,被突然牺牲也没有半分怨言。

  让人感到无语又无奈。

  果然人和人的世界观不同,根本无法相互理解,他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些神经病的行事逻辑。

  “使者不必感叹,只是一件辅助工具而已,既然有用,那就用了,与我主复苏的大业比起来,这点小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达德利轻笑一声,谦逊的姿态下,蕴含着得意。

  “公爵大人还是□□些好,空之亡骸教团分布在在海边的测绘师最近发现,地海的活跃性已经高到濒临复苏。”

  方糖意外没有露出她标志性的嘲讽笑容,表情十分严肃,也不知道是兔死狐悲,在透瞳的死亡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还是因为地海的复苏为深空感到担忧。

  “明天的计划,不,今天的计划,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方糖本来想说明天,但想到现在已是凌晨,晨之环都马上升起,便又改口。

  “天穹之主与地海自世界诞生之初便是敌人,看到主上复苏,地海那边波动较大也是正常的。”

  达德利漫不经心的回答。

  “没关系,整座明晨之城都是我主的能量,谁也抢不走。”

  他在“谁”这个字上声音压低,带着些不明不白的暗示。

  穹只是冷漠的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狂欢。

  深空与地海都即将复苏,吴廉那边的准备应该也已经完成。

  考据度已经达到93%,愿力值却依旧在90%的位置卡住不动。

  谢经年理解愿力值的每一个百分号的提高都象征着成指数的巨大数值,但是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100%的愿力值看样子已经变成不可能。

  不过好在,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

  天边晨昏之环交叠,晨曦的光芒出现在天际,将明晨之城笼罩。

  地海世界的天亮了。

  苏醒的人们拉开窗帘,却惊愕的发现,不远处的天际,有着一轮白色的光球,悬浮在高空空之亡骸卷云的位置,与晨之环争锋。

  而军会大厦在此时适时地响起钟声。

  纪念前任战斗委员长与叹息之墙牺牲英雄们的最终忌典,还有一个小时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