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已经说的相当难听,律法贵族们仗着自己拥有权利与实力,再加上傲慢与懒惰因为晨昏律法的限制不能向他们出手,已经越来越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威尔没有说话,他只是保持着军会圣女应有的姿态,冷眼看着一旁的透瞳和他身后的苍白面具们。

  这些家伙,终究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不同与存续委员长悲观的态度,威尔与他的姐姐一样,这样相信着。

  明晨之城夜晚的骚乱还在继续,火光从四处循环,透瞳看了眼闭目冥想的威尔,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先将恒升再次出现的事情报告公爵。

  传火之冠的宿主过于嚣张聒噪,他有些想要确认,公爵的最终实验计划里,传火之冠的宿主是否真的需要活体。

  另一边,顺着机油管道进入存续委员长所在位置建筑的不烛与风小小两人终于推开了管道尽头为机油工人进入检修,清理拥堵管道机油垢的备用铁门。

  蓝色的菌丝从他们身上离开,那是傲慢赦罪之前交给不烛的异宝,来自绿色的地海,据说是一位沿海渔民从海中捕鱼时打捞出来的异宝,拥有可以让人在所有液体中都迅速移动的能力,实际上,这枚异宝的本质,是被地海污染的,一段傲慢赦罪的菌丝。

  这枚菌丝是他刚刚回到明晨之城,与傲慢赦罪见面时,赦罪的赠予。

  当时的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想到在这里排上了用场。

  不烛艰难地推开那扇阀门,刚刚探出一个脑袋,就差点被突然袭来的白色剑光伤到。

  不烛没有后退,他反而借势彻底拉开那扇门,从机油管道中滚出的同时,血线瞬间隐匿于阴影之中,缠绕在来者的身上。

  是看守在阀门附近的苍白面具。

  白色的剑光不断挣扎,在不烛的另一方,此刻也出现了土系的重尺本命武器,另一位苍白面具趁机出手,眼看就要狠狠击在他头上。

  不烛没有紧张,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他又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事都必须自己亲力亲为的巡回天平队长。

  一只淡紫色的箭矢从刁钻的角度射出,直接穿过了那个土系共鸣的苍白面具的肩膀,他的手一偏,身体也被重尺的重力拉扯,偏向一侧。

  土系的苍白面具也并非凡庸之辈,他反应极为迅速,整个人顺着重尺的力道,向后一翻,离开不烛的攻击区域,及时止损。

  此时的风小小已经搭好了三支箭,同样半透明的长弓从她的手中出现,射向那两个退到一起的苍白面具前,但另一位苍白面具并不知道恐惧,虽然被射中,也依旧顶着伤口向前跑来,血滴滴啦啦流了一地。

  “真顽强……”

  不烛冷笑一声,血线从下而上将二人包裹,但眼睛里却含着悲哀。

  这两位苍白面具的实力不低,大概都位于升变二段左右的位置,而且战斗经验一定也很丰富,要不然无法这么流畅的躲开他和风小小的攻击。

  如果有可能,他们也应该成为巡回天平的一员,守护着这座明晨之城,或者其他人类聚集地,亦或者是自由在外,成为一名著名的异宝猎人,测绘师,佣兵,随便什么都行……

  只是他们不应该被抹去自己的意识,变成律法贵族手里用符文链条操纵的傀儡。

  两个苍白面具眼看被困,他们的第一反应并非挣扎脱困,而是想要给上级发送信息,或者通过符文链条联系他们身后的律法贵族,将这里遇袭的情况传回。

  不烛还未动作,风小小便上前一步,用风刃给了那两个苍白面具一人一下,干脆利落。

  苍白面具僵住的身体终于悄无声息的倒下。

  她站在那里,手上还是苍白面具溅出的鲜血。

  “……不能让他们把信息发出去,否则恒升他们就白冒那么大的风险了,走吧。”

  风小小回头瞥了眼不烛,眼神冷的吓人。

  “呃……我知道。”

  不烛结结巴巴的走到前面,他现在更觉得,当时在艾塞克斯被风小小的威势吓到之后,赔了破坏的房间的钱是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

  虽然方糖后面显露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潜入在艾塞克斯的空之亡骸教团高层,但是她的花店也并非由她自己的房子改造而来,而是租的当地一个老阿婆的屋子。

  不烛的钱最终落到了真正的屋主手里,也算是没有亏欠别人什么。

  要不然,以不烛的性格,强烈的道德感又要压的他半天缓不过劲来,很长时间都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断思考老阿婆的损失会对她造成怎样糟糕的影响。

  “存续叔叔自从病了之后便从历代委员长之首的住所转移回自己的故居,也就是这里——”

  不烛和风小小把两个苍白面具毫无生机的躯壳藏到角落里,前者提着从苍白面具那里抢来的机油提灯,走在前方照明。

  “……我记得,我和威尔的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风小小环顾四周,这片由钢铁和石块共同建起的建筑已经显得很老旧,在光鲜亮丽的明晨之城中,像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黑色斑点。

  但是就是这栋建筑,承载了父亲成为明晨之城字面意义上的首领之前,她与威尔的真正童年。

  那时的父亲尚不是什么存续委员长,只是一个继承军会高层父母职位,对一切心怀希望,温柔的好父亲。

  他会尽全力为天生体弱的威尔寻找调理身体的办法,会在风小小因为贪玩调皮捣蛋受伤与生病的时候整夜不眠,生怕她又因为好动把自己磕磕碰碰即使他自己的身体也差的要死。

  他会支持风小小的所有理想,将风小小所有感兴趣的书,全都尽力带到她的面前,支持她学习她感兴趣的一切技能与知识。

  可惜……

  在这座明晨之城里,过于温柔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温柔带来的副作用是优柔寡断,而优柔寡断,对于任何高位之人来说,都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风小小和不烛对这栋建筑都不陌生,就算是不烛,年少的时候,也因为父亲秩序的带领来过这里,虽然他和风小小曾经不算熟悉,但是奈何两家家长关系甚好。

  两个人很快找到了小时候风小小为了从家里跑出来乱逛而改造的暗道入口,一路潜行,避开了环绕着整座建筑附近移动巡逻的苍白面具。

  风小小一路上都严肃着脸,在她的记忆里,这条暗道的出口,应该就是她过去的房间。

  风小小拉着不烛从黑漆漆的机油壁炉里探出头来,这个壁炉因为暗道的存在在几年前便只起着装饰性的作用,她环顾四周,周围惊人的熟悉感让她瞬间回到九年前。

  没有任何改变。

  她的房间,竟然在这起起落落,风云变幻的明晨之城中,依旧保持着过去那个无忧无虑女孩最熟悉的样子。

  风小小轻轻拂过自己床铺,堆叠在一起的被褥上,没有丝毫尘埃。

  “你离开之后,存续叔叔一直都让清洁人员打扫你的房间,和你喜欢的那些地方,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吧。”

  不烛在一旁抱着臂,心绪不由也有些复杂。

  如果他也失踪的话,父亲会不会也这样思念他呢?

  按他对父亲的了解来看,恐怕不会……

  以母亲那样的地位,都无法动摇父亲钢铁般的心,母亲阿露在十年前的空之亡骸移动中牺牲,父亲只是呆坐了一夜,第二天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工作。

  更何况……是他呢?

  不烛摇了摇头,不再给自己在这种危机的时刻增添无用的烦恼。

  “这还真是……他的风格啊。”

  风小小闭上眼睛,不过她很快挣开,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她在卧室外走廊尽头的屋子里,感受到亲人的气息。

  “我回来了。”

  风小小推开那扇与走廊中其他门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门,时光此刻在她的脚下倒转流淌,溯源逆行。

  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被明晨之城无论军会贵族还是律法贵族所代表的“上流社会”看不起的“疯丫头”,总是一身泥土的打开父亲的房门,然后得意地说:“我回来了!”

  那时的父亲会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在怀里,问她今天遇到了些什么趣事,丝毫不在意女儿身上的尘土将他华贵的服饰染脏。

  但现在……

  风小小看着倒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父亲,眼眶一瞬间发红。

  “薇尔……娜?”

  熟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存续艰难地坐直身子,他抬起头来,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还在镇痛药物造成的幻觉中。

  明明是他叫威尔带风小小来到这里,但是现在不可置信的,也是他。

  “是的,是我,父亲。”

  风小小连忙上前几步,握住父亲的手。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明明刚刚回到明晨之城,回到她的家,却发现父亲已经病的这样厉害。

  紫色的叹息之风顺着风小小的手环绕在存续的手腕上,他的面色红润不少,但是风小小知道,叹息之风的功效,对父亲现在的状况,并没有太大作用。

  这是父亲天生的顽疾,叹息之风就算可以做到极致的守护,恢复最深的伤口,也无法治愈一个人身体里的疾病。

  “别白费力气了。”

  存续拍拍风小小的肩膀。

  “我能活到现在,其实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他仰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地坠入记忆的囚笼里。

  明晨之城的最高委员长存续,出生于明晨之城的一个贵族之家。

  他的父母都是军会高层贵族,自己的共鸣天赋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对于军会贵族与律法贵族来讲,他们大都拥有超越普通人的强大实力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会借用军会的力量与贵族的权势,在年少时期,使用各种各样有着特殊功效的异宝,强行走捷径提高自己的共鸣等级。

  这种方法被大部分希望不劳而获却又想要拥有强大实力的贵族们使用,可惜,命运的馈赠都有着更加昂贵的代价。

  因为年幼时被可以增强共鸣等级,但是却沾有地海气息的异宝污染,存续的身体从小便变得极差,再加上天生的共鸣衰竭症,导致他实力进步的越快,他便越濒临死亡。

  在被困在白色医院里的日子,存续认识了三个朋友。

  温婉善思的符文师阿露,阴沉沉不会好好讲话但是心地不坏的秩序,以及脾气暴躁,但极为护短的前任战斗委员长。

  阿露是明晨之城里的普通民众,秩序更是来自于沿海地区的逃亡流民,而前任战斗,则是律法贵族首领公爵达德利的孙女。

  四个身份天差地别的孩子因为一次在医院的偶遇,就这样成为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糟糕的身体曾经将存续对外面世界的期待关闭,他深感自己的无力,于是陷入看不到尽头的自艾自怨中,对于存续来讲,白色的医院大楼,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切,那时如此,未来肯定也如此。

  但是三位友人的出现,让他找回自己真正的未来。

  他第一次,对糟糕透顶的阿斯莫德大陆,产生想要做些什么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