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身影走的很迅速,他明明在人群中,街头上穿过,却像是行走在另一个时空中一般,没有被身旁正在忙碌穿梭的机油工人注意到。

  恒升奔跑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上,他动作灵巧的闪过忙碌的机油工人们,还不忘为被他撞到的路人补两句“抱歉”。

  胡麻发色的少年穿梭于熙熙攘攘的热闹之中,但他眼里只有那个阴郁的黑色身影。

  他有种预感,同为深空使者的穹,放过自己可以有无数个或好或坏的原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失手。

  毕竟那可是深空的使者……

  恒升跑了一段距离,眼睁睁看着黑色的身影在一个转角处过后,消失不见。

  面前响起热闹的叫卖声,恒升穿过晨之环细碎的白光,才惊觉自己已经从机油棚区的冶炼工厂,跑到了棚区生活区。

  这里是一条较为宽敞的街道,杂乱的两旁摆着许许多多的摊铺,许多老人与带着孩子的女人们在这里摆着摊位,卖着手工艺品或者工业造物小玩意儿,滋以补贴家用。

  这里距离明晨之城的外城城门很近,人流也越来越多。

  恒升只是停了一会儿,就彻底失去了穹的踪迹。

  “糟糕……那家伙该不会是想到明晨之城里去……”

  恒升咬了咬牙,他想要追上去,却不知道方向。

  就像整个地海世界的未来一样。

  他在原地踌躇片刻,刚想先一步上前方去探探情况,一只苍老且布满机油溅射侵蚀伤痕的手,便拿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拦下了恒升。

  恒升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老的,支着摊位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是工厂里新来的工人吧……我当年也是和你一样,急匆匆的,总是被监工骂。”

  老人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布包递给恒升。

  恒升仔细看去,发现那里面抱着的,是一个热腾腾的饭团。

  “这……”

  恒升愣住了,虽然他的确没吃早饭,但是这个爷爷是怎么看出来的……而且还将这样的善意赠予他。

  “孩子,你脸色很难看哦,吃口饭团吧,食物可以治愈一切。”

  老人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然后用手中撑着自己身体的木棍子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方向。

  “哈哈,你在追人吧?你的朋友应该是往那边去了,快追吧,快追吧——如果我能早点就好了,如果我能早点——”老人突然笑了起来,有些吓人。

  身旁一个老婆婆见状拉过恒升,皱着眉向他解释。

  “他脑子不好,在和弟弟吵架,追离家出走的弟弟时亲眼看见弟弟掉进机油冶炼炉之后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的了……多见谅,多见谅。”

  老婆婆摇了摇头,又上下打量一番恒升:在灰暗色调的明晨之城里,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有着如此坚毅目光的年轻人了。

  “孩子,你没被吓到吧?”

  恒升连连摇头。他看着手里的饭团,刚想递回去,却被老婆婆拦下。

  “你就拿着吧孩子,在机油工厂里工作是很吃力的活,你还这么年轻,需要营养,他弟弟……”

  当年离开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你这样的年纪。

  老婆婆看着恒升,眸中闪过几分沉痛。

  有些东西无法被时光治愈,更何况是更加残酷的时光。

  恒升看着被光阴与地海世界随意雕刻的两位老人,心中有决意沉淀下来。

  “快去追你的朋友吧。”

  老婆婆叹了口气,转身向着那个老人走去,细声细语地开始安慰。

  而刚刚还状如疯癫的老人,在感受到老婆婆的靠近之后,竟然安静了下来。

  那对老夫妻相互支撑着,在破烂的机油棚区中,定格为一副微光的景,一副地海世界民生百态浓缩的剪影。

  恒升深吸一口气,将饭团放好,然后向着老人指的方向跑去。

  他相信老爷爷,而且他的本能也告诉他,他可以在那个方向找到那个人。

  机油棚区的小巷子用堆叠的机械杂物塑成,歪七扭八,曲折百转,如同迷宫。

  恒升像是在一层一层剥开整个机油棚区,只为了寻找那个身影。

  无人之处,恒升伸出手,燃烧的火焰融化为一只火蝶,在他的前方引路。

  在巷子的尽头,恒升终于看到了他一直以来想要见到的那个身影。

  黑纱覆面的青年手中停着一只黄黑色的蝴蝶,蝴蝶翩然空中,泛着熟悉的流光。

  他看到恒升,似乎也十分意外,怔了一下,随后玩味地摸着下巴。

  恒升瞳孔微缩,他此刻甚至忘记了对面前之人是深空使者的恐惧,忘记了自己堪称羊入虎口的愚蠢行为,忘记了逃跑。

  他此刻脑子里只剩下那只翻飞的黄黑色蝴蝶。

  纤薄的蝶翼在空中舞出漂亮的形状,在晨之环的映照下,散发出璀璨的星闪。

  那只蝴蝶过于熟悉,就像沉入地海深处的黑黄发的少年身旁的那只一样。

  不,就是一样。

  恒升记得那只蝴蝶,在和谢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小小姐还和他吐槽过谢的那只蝴蝶不太聪明的样子,连自己之前落下的位置都不知道,尴尬地调整。

  深空使者穹懒散地坐在巷墙上,黑色的长袍落下,上面银色的眼瞳纹样在晨之环的白光下熠熠生辉,他手轻轻一挥,那只被恒升刻在心里的黄黑色蝴蝶便消失不见。

  “我还以为是谁,这么冒冒失失的跑过来,还能看见这种状态下的我……原来是小王冠啊。”

  穹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能从深空那样的攻击之下活下来,而且对传火之冠的控制力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能找到被空间隐藏起来的我……”

  穹的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意。

  “还真是……”

  随着他模糊的话音飘落,凛冽的风被迅速割裂的空间分离,下一刻,原本在边墙上晃着双腿的青年便像是一道光一般,期身恒升面前。

  “让人期待啊。”

  那句话的尾音落下,金戈交错的铿锵声响起,穹的银色长刺,已经与恒升的重剑重重攻击在一起。

  “哦?”

  穹似乎很意外的样子,他信步闲庭一般,轻松无比地看着与他僵持在一起,面色苍白的恒升,表情戏谑。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接下来。从极北冰原一别之后……进步不少呢。”

  “那当然了,这还要多谢你。”

  恒升的重剑上燃起夺目的烈焰,那烈焰呈现如血般的红色,灼热无比。

  少年嘴硬着感慨。

  “多谢你,没有在命运石镜里对我下杀手。”

  恒升重剑上的火焰猛然灼烈,极高的,被压缩的温度向着深空使者冲去,带着传火之冠的气息。

  幽灵柰与月亮都偏向辅助,论起正面攻击的能力,传火之冠堪称三大极端异能中最强大的战斗系异能,极端情况下,它所爆发的杀伤力无法预料,也无法记录。

  HDP的测绘组曾经推测过,这一异能,在最恐怖的全力之下,甚至可以烧尽大陆,亦或者……达到更高层次的破坏力。

  穹自然不是傻子,他立马躲开了那些汹涌的烈焰,眉头轻蹙。

  谢经年心道不好。

  刚刚他正在和487说话,讨论潜入明晨之城之后的下一步计划,开了作者权柄屏蔽之后,根本没想到还会有人能看到他。

  更没想到,这个冲过来的人,竟然是恒升。

  487这只黄黑色蝴蝶的存在还能用穹这个身份与谢都是深空使者来解释,大不了就说487只是一只普通的深空出品机械蝴蝶,深空使者人手一只。

  但是没有对恒升下死手……

  恒升明显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对他的手下留情,注意到了一些疑点,并且开始对此产生怀疑。

  当时时间太过紧迫,谢经年只想着不能真正对恒升下手,却忘记了对方很快会因此起疑。

  他必须赶快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

  “你还真是好笑,我对地海使者,可一贯都是杀之后快。”

  穹看起来似乎被恒升的话气笑,语气越发冰冷。

  他的周身泛起银色的,水晶般的点点辉光,如同降下的星辰。

  传火之冠并不好对付,就算是深空的主级使者,也不可能不对它认真起来。

  哪怕穹面对的,只是三分之二的,尚不完整的传火之冠。

  “我现在只想知道,那只蝴蝶,究竟是怎么回事。”

  恒升同样冷着眉眼,一切尚未确定,穹在他的眼里依旧是那个命运石镜中未出现,但是在赦罪们沉寂之后,于五百年前放肆杀戮的恐怖之人。

  “你说蝴蝶啊~”

  长刺擦过恒升的脸颊,恒升连忙偏头,却还是被那柄银色的长刺划伤。血珠从战斗中溅出倒映出两个人战斗的身影。

  穹用很随意的,恍然大悟般的语气说道。

  “那只是败者的遗存而已。”

  “……什么意思?”

  恒升咬牙,死死撑住对方高于他的压迫感和攻击,成为天灾级一段之后,他面对穹的攻击不再无能为力,但是也依旧被压制。

  “意思就是,最后留下的深空使者,终归还是我。”

  穹后撤一步,躲过燃烧来的火焰,看着一片狼藉的明晨之城外荒地和战场不远处的机油棚区,心道恒升这种时候还在刻意将他向着远离机油棚区的地方引导,以免伤害到那些民众。

  他心里感慨恒升真是和他的母亲一样。

  但是语词上,却毫不留情。

  “至于你能活下来,那也只是因为我没想到,在我全力一击之下,深空的力量竟然反而与你体内地海的力量相结合,到最后,让你挺过了传火之冠的燃烧。啧啧——”“你……”

  恒升终于忍不住,但当他快要被激怒的那一刻,面前的深空使者却突然神情凝重,像是受到某种召唤。

  银色的鸟雀通过银辉之门出现,穹迅速后退两步,与那只鸟雀一同跃入银辉之门。

  在消失之前,深空使者甚至向他眨了眨眼睛。

  “等等!”

  恒升恼怒地扑了过去,却还是没能追上空间的速度,整个人扑在荒地的草里。

  “啊,忘了说了,这么大的动静……明晨之城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哦,小王冠。”

  深空使者的话消散在机油棚区外辽阔的荒原之上,伴着风声,让恒升一瞬间恍如隔世。

  胡麻发色的少年呸了两声,心里把那个深空使者骂了一百八十遍。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带来的谜团只多不少。恒升感觉自己在无尽的线团里奔跑,根本分不清哪边才是真相。

  他皱着眉撑起身来,揉了揉因为战斗而酸痛的胳膊,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恒升抬头,目瞪口呆地看到一艘巨大的机油飞船正在向着明晨之城的停泊空港而去。

  火系共鸣者的视力帮恒升看的很清楚。

  那艘飞船的龙骨船首甲板上,站着一个被无数穿着军会制服共鸣者簇拥的熟悉之人。

  那人有着深紫色的头发,与同色的眼瞳。

  虽然与风小小面容并不相同,但是恒升就是觉得那个人……与风小小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