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德只是站在那里,明明是与深空相比渺小的人类,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可怕力量,女人眼眸深处藏着说不出的锋利,甚至与深空隐隐形成势均力敌之势。

  厚重的土壤在汹涌波涛的海洋之下逐渐蔓延,向着东海中心岛迅速攀爬蔓延,如同某种活物。

  这就是HDP最强异能者的力量。

  但是击落深空,拉下地海,就算是最强异能者一个人的力量,也还远远不够。

  HDP几乎全部的人员,此刻都积聚在这座不大的东海中心岛之上,迅速且有条不絮地一边剿灭异常,一边安排符文阵法,将可以引起整座岛屿地块移动连锁反应的符文一一嵌入这座在深空注视下,已经破烂不堪的岛屿。

  其中甚至不乏在平日里绝对不会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测绘员与医护人员等后勤部署。

  HDP的几乎所有人齐聚于此,只为了……

  送他们的副局离开。

  每一个异能者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精心地亲手打磨为阿斯莫德献上死亡的步骤。

  他们一步一步建设起足以笼盖整个东海中心岛的巨大符文点,一步一步将他们最尊敬的副局推入死亡,用深空与地海的坠落,为他们的副局举行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但双方都甘之如饴。

  那场漂泊大雨的最后,不知道为了保护植入符文人员而杀了多少异常怪物的谢经年远远抬起头。

  只看到天幕皲裂,在扭曲的空间门之中,厚重的土壤攀援直上,将高傲的鸟雀,拉入地底。

  连同那些怪异的幽绿色一起。

  阿斯莫德带着地海中心岛,带着HDP的大部分力量,一起坠入幽深的东海地壳空腔。

  那些怪异的幽绿色流星最先接触到空腔中的所谓“地面”,转瞬化为蓬勃的,有生命力一般生长的可怕海洋,在地下蔓延,无边无际。

  地海占据了地下空腔的基底,而阿斯莫德坠入那些幽绿色之间门,和东海中心岛一起,化为名为阿斯莫德的大陆。

  死去的最高异能者,将自己经过符文阵法之后残余的力量填入地海,变为大地,为人类与奋战在第一战场的HDP们搭起一片更广阔的,暂且休息的落脚处。

  大地剧烈地颤抖,但土地却温柔如春,绽放的树枝枝条将她身躯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护住,每一个生命都护住。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啊。”阿斯莫德的话通过破碎的风缠绕在每一位HDP的耳畔,所有的人,不论在阿斯莫德大陆着陆之后多么狼狈,在干着什么,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直身肃立。

  他们一起,向着大陆的最中间门,也正是原本地海中心岛的最大城市中心建筑的地方,手臂拂胸,九十度深深鞠躬。

  向HDP的最高负责人,送上代表人类的最高敬意,与无边的感激。

  尘埃散定,深空只是被拖入地壳之中,祂耀眼如云雾的身影依旧浮在阿斯莫德大陆之上。

  他们必须将这个怪物永远拦在地壳之内,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期以守住地表世界的和平。

  在原来的东海中心岛,HDP的第一支队在坠入地下之后,第一次汇合。

  他们在破碎倒塌的现代化建筑之中,重新召开第一支队的会议。

  文明的遗迹横七竖八地树立在地表,破碎的工业造物撒了一地。

  凝星与艾俄罗娅相互支持着身躯,恒楠身上渗着血迹,一些较大的伤口用冰雪随意一冻,权当止血。

  利维纳斯和苏薪一左一右撑着玛门,玛门的腹部破开了一个口子,不断往外渗着鲜血,艾俄罗娅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手掌泛起紫色的风,帮玛门治疗。

  虽然她的脸色也极为苍白。

  谢经年虽然因为战力较高没受什么伤,但是他拦在抵御黑潮的最前方,手臂已经在战斗中麻木,整个人又疲惫又虚弱。他揉了揉太阳穴,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

  副局已经离开,但是她还留下了许多任务,需要去分化完成。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间门,深空与地海并非没有反击便被拉入地下,实际上,他们的反击相当成功。

  而第一支队,直到不久前向汇合地赶来的过程中,才发现问题。

  “阿斯莫德副局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步骤。”

  谢经年沉痛地右手抱拳放在左肩,表达对副局的敬意。

  在队长的以身作则下,其他六人也迅速照做。

  “先说第一个问题,在来的路上,你们都注意到了吧?”

  谢经年放下手,神情严肃的可怕。

  “注意到了。”

  利维纳斯摇摇头,神情肃穆。

  艾俄罗娅和凝星也神情难看。

  恒楠举着她的镰刀,没有说话。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恒楠这样性格的人的沉默只能体现出局势的可怕。

  “深空和地海……还真是恶心。”

  苏薪做出要吐的样子,挥了挥手。棕色的低马尾在他身后左右摇晃,像极了主人现在愤怒的状态。

  玛门虽然虚弱,但一向平和的眉毛此刻也紧蹙在一起。

  在地表的时候,详细的计划已经被联合政府与HDP一起拟订,与深空地海的战斗不容丝毫马虎大意,因此双方共同敲定了无数计划模板,专门应对不同的情形。

  但那些计划模板大多都针对地海与深空各自的能力,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二者在这种不可逆的情况下,居然会选择合作。

  在宇宙中战斗了无数光年的死敌,居然也会被人类逼得选择合作。

  时间门与空间门的力量融合在一起,产生了无法预料到效应。深空与地海各自诅咒人类,将地表的空间门锁定在这个星球之上,同时又将地表的时间门扭曲。

  在双方的影响之下,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的记忆,完全被篡改吃掉。

  他们遗忘了灾难,遗忘了过去的死亡,遗忘了英雄们,甚至误认为自己,是地海与深空的子民。

  在来的路上,谢经年和其他人都试探了暂时安然无恙的民众们,却发现他们根本不记得HDP,只知道自己或者自己的先祖曾经生活在地表,记忆已然混乱。

  有许多人,甚至认为被打入地下之中,永享黑暗是因为他们在地表世界这个神话中的极乐世界犯了罪,而被神明惩罚。

  谢经年与其他几位第一支队的成员赶到这里花费了几天,但是就这短短的几天,一切都已经翻天地覆。

  地海时间门的能力,加上深空空间门的能力,将阿斯莫德大陆之上地表人类的记忆完全篡改。

  一切理性全部被扭曲为愚昧的信仰,在沿途的风景中,谢经年甚至看到了向着银色鸟雀跪拜祈祷的人们。

  深空和地海第一次合作,就达到了难以想象的优秀效果。

  真相被隐藏,被扭曲,原本可以众志成城的人们,被地海与深空顷刻间门打散。

  “我来的路上,也见到了这样的情景……”

  利维纳斯摸着下巴,听完谢经年的所见所闻之后,深深感叹。

  “在来的路上,我救了许多被零散鸟雀异常追杀的平民,他们因为对异能没有任何认识,于是将我称之为神明,还要继续信仰追随我……”

  利维纳斯话已尽此,但是谢经年明白了他的意思。

  地海与深空也许对“信仰”并无概念,但是它们确实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处于极端环境之下的人类需要心灵上的支撑,否则无法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地海与深空自然被誉为神明——尤其是如云雾鸟雀般漂浮在地下空腔之上的深空。

  许多一起沉岛的HDP异能者,在听到自己甚至被误认为二者的使者之后,哭笑不得。

  不能再这样下去。

  罗取“信仰”是异能者法律绝对禁止的禁忌之术,它即违背异能的成长规律,能在极短时间门内对被信仰者制造巨大加成,也有相当可怕的,吞噬人类本性的副作用。

  来自于智慧生命的信仰,会将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一切人性吞噬直到留下一个再也不是原本模样的空壳。

  可惜信仰的影响偏偏又是双向的。

  如果放任阿斯莫德大陆的人们加深对深空与地海的信仰,那么当深空与地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必然会利用这样双向的联系……做祂们想做的任何事。

  到时候整个阿斯莫德大陆,都将成为死地。

  可如果想要与信仰相互挣抢,那只能……由他们自己成为信仰,重新在阿斯莫德大陆建立新的秩序,从而推动人类对地海深空防线的建立。

  毕竟对于现在这些忘却一切理性的民众们来说,神明这一存在,应该是最好接受的,对于异能的解释。

  而他们这些人,作为人类最强战力之一,几乎都有着堪称移山倒海的可怕能力。

  扮演神明而已,他们的确可以做到,而那些代价……

  谢经年握紧拳头,联合政府与HDP的所有计划模板的最开头都有一句用联邦古语写的第一要则:无论任何手段,竭尽全力,将一切封锁在地表之下。

  这是他们的最高任务。

  没有办法。

  “如果真的要这么做的话,我想到一个嘘头,不如就将神明改为赦罪代称,号称只要信仰我们,就可以赦免自己的某一项人性的罪过。”

  利维纳斯提议道。

  这个提议十分的巧妙,痛苦负面的情绪对于地海和深空来说是绝佳的养料,如果他们各自通过信仰的方式降低人们的负面情绪,深空与地海的活跃度也会因为能量缺失而降低。

  “我觉得可以。”

  恒楠第一个开口,她还是如往日一般潇洒,如果不是眼中越发坚定的眸色,仿佛没有受到环境变化的任何影响。

  但是谢经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无数的人们为了自己重视之人抱着必死的信念来到东海中心岛,作为诱饵引走深空的视线。

  阿斯莫德副局走在最前方,第一个为这个计划献身,并且化为土地,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为众人抱薪者,不应溺毙于风雪。

  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阿斯莫德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更多的人不身陷无时无刻不被深空捕食危险而来到这里,自愿沉入地底。

  他们用自己陷入危险,来换更多的人的安全。

  他们不应成为抹杀深空的诱饵与牺牲品。

  他们应该被人从深空手中拯救。

  HDP守护的对象不止地表民众,阿斯莫德大陆的人们,绝对也在其中。

  谢经年深吸一口气,做出判断。

  “准许。”

  至于之后的后果,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好之前还在地表的时候,联合政府让我们上交过代号,我们可以直接用那个——我就是……嫉妒?让我用断绝之剪剪断一切的不平,从根本上杜绝这样情绪的诞生。”

  利维纳斯笑着绕了绕长发,眼神明晰。

  “我是悲伤!有我在,地海世界的所有悲伤都会被冰冻结。”

  恒楠跃跃欲试。

  “那我杜绝的就是懒惰——”

  最活泼好动的艾俄罗娅转了两圈,染血的白色裙摆一如既往的干净漂亮。

  “愤怒。”

  凝星用唱歌一般的语调说道,“我会让他们心态平和,从此最少纷争。”

  她也的确是所有人里最心平气和的那位。

  “我嘛,那就贪婪吧,希望大家都能节俭,点到为止。”

  玛门揉着头发,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笑容。

  他的脸色还很苍白,但是眸中的光从未暗过。

  “那我是什么?”

  苏薪没好气的说。

  “你们一个个把七宗罪都占了,就给我剩下一个傲慢是吧?”

  “傲慢……噗!”

  恒楠第一个没憋住,笑了起来。

  让苏薪去赦免傲慢,他最先赦免的就该是他自己吧?

  “楠姐——”

  苏薪脸色难看的哼了一声,见停不下恒楠的笑容,遂转身看向谢经年,一脸不忿。

  “那么你呢,队长。”

  “我嘛,目前来看,我应该最特殊。”

  谢经年摊开手。

  “你们都把七宗罪占了,那我也只能另辟蹊径。我在地表时联合政府上报的代号,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