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月亮从幽绿的海洋之上升起,恒楠看着那壮丽的场景,一时失去惊呼的能力。

  那是纯粹的白色,闪耀的弯月,被勾勒上银色的碎边。

  银发的小女孩身上还穿着HDP监管处的监管服,如果不是手上谢经年不久前亲手挂上的手链,他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他救下的孩子。

  女孩的头发已经全部变为纯净的白色,只是在尾端,还缀着深空留下的银色。

  深空与月亮的能力在她的体内相互对峙,又不可避免地融合在一起,她一直知道,通过空间的能力,她能做到些什么。

  小女孩在谢经年身上留下了一片羽毛形的祝福,只不过她没想到,她的HDP大哥哥刚离开没多长时间,就有恶心粘腻的东西惊扰了羽毛。

  对于深空的主脑意识来讲,HDP的临时监管处,其实并不能成为她的任何阻碍。

  空间是她的法则,她想要到哪里去,就能到哪里去。

  虽然很厌恶这种贸然选择了自己的力量,但是小女孩为了救谢经年,还是毅然决然地来到这里,挡下地海的攻击。

  “拙劣之物,必须死在这里。”

  深空的部分似乎对女孩影响极大,她俯视着浅海中的庞然大物,恨意从那完全不同于一个年幼孩童的声音中流露。

  银色的羽毛向着巨大的触手蔓延而去,触手顿了一瞬间,感受到不可置信的熟悉与压迫。

  它作为地海的眼睛之一,没有想到会在与杀掉人类战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刻,被同样坠落的怪物阻止。

  对方是深空的主脑,相当于地海的主意识,绝非它一个小小的眼睛可以与之对抗。

  背叛般的愤怒从地海的眼睛心中翻涌,但是它此刻只想逃离现场。

  那些银色的辉光过于耀眼,还夹杂着压制异常的白色月亮。

  就连幽绿的海洋,都被浇成乳白色的光。

  恐惧与压迫感将触手撕裂,海洋下的阴影开始迅速萎缩,深空与地海战斗无数个光年的旅程,对彼此的攻击手段熟悉到不能再熟。

  周围的空间已经开始坍塌萎缩,地海的眼睛深知,如果此刻不溜走,它将于这片凝固的空间一起,永恒停滞在这里。

  但是时间跑不过空间。

  白狼退回恒楠身旁,恐惧地俯下身体。

  恒楠揉着白狼头上的毛发,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小女孩轻飘飘的挥手,那些银光便自动将浅海的怪物拖出。

  一只巨大的眼睛,底部生长着无数细小触手的眼睛被拖出来,银色的光撞开白月,将那只巨大的阴影从浅海之下,硬生生拽出。

  银光四射,将空间分裂,瞬间,那个丑陋的庞然大物,就在小女孩的手里,变成了破碎的肉块。

  地海失去了一只眼睛。

  银光直到将那些碎块在落下之前还原为幽绿的液体,才飘散而去。

  风波被压制,海浪也停息,谢经年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女孩,手中是一片从身后兜帽中落下的半透明光羽。

  刚刚女孩就是通过这根羽毛,找到了他。

  小女孩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白色的波浪般的头发垂下,飘逸在身后。

  她面无表情,周身带着可怕的压迫感,像是深空已经在她的身体里苏醒。

  但是谢经年,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女孩,手中银辉凝了又散,终究还是没有凝出兵戈相见。

  女孩走到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谢哥哥,抱……”

  她的眼中月亮与鸟雀争端着主导权,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看这一瞬间的选择。

  谢经年没有任何犹豫,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小女孩一怔,随即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我,我再也不会害怕自己了。”

  月亮在小女孩的意识强度下刹那占据上风,下一秒,女孩已经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海岸边铺来一条细细的海桥,棕色的土壤在异能的帮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穿着正装的女人风尘仆仆赶来,阿斯莫德神情凛冽,在看到谢经年和恒楠都安然无恙之后,在暗处松了口气。

  刚刚她在临时总部观察测绘组的数值反映,结果发现西北方的地海数值异常升高,在来的路上她甚至还看到了属于深空的银色的光。

  一时间,阿斯莫德把恒楠与谢经年的结局想了个遍。

  虽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板着脸上前几步,刚想询问情况,就见到了谢经年怀里失去意识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头发银色与白色交杂,月亮与深空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战斗着,阿斯莫德毕竟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

  那个威胁体救了谢经年,救了监管她的监管员。

  阿斯莫德一直以来坚持的理念突然被击碎。

  明明很抗拒深空的力量,还是选择为了谢经年接受,甚至意识强大到,可以在使用深空主脑的力量之后,再次与月亮一起,将主脑压制。

  力量爆发的代价是很恐怖的,她害怕被深空变成杀掉母亲的那些怪物,但是那一瞬间谢经年毫不犹豫地上前,没有后退一步。

  小女孩的坚定与纯粹为自己赢来了最好的结果,深空的主脑在尖锐的碰撞中被月亮与女孩不顾一切的压制下去。

  但“月亮”并不是没有使用代价的。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会被改变,但是她还是选择了来救谢经年。

  在隐蔽深空主脑意识的同时,女孩的记忆也会因为沾染过深空主脑的气息被抹去。

  她会忘记自己的母亲,忘记为她而死的母亲,忘记谢经年,忘记所有的恐惧。

  然后陷入无尽的沉睡,直到深空的活性降到最安全的最低点后,再次被月亮准许醒来。

  但就算这样,那也比其他可能的结果要好的多。

  “三天……我给了你三天,本来想让你放弃,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

  阿斯莫德站在谢经年的身边,看着阴沉的天,喃喃道。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内心,会强大到这种地步,懂事到这种地步。

  “是啊,明明那么害怕,她还是来救我了。”

  谢经年看着小女孩天使般的笑脸,渐渐握紧拳头。

  深空的主脑是否有死亡的特性目前尚不清楚,用月亮这一从规则上起效的收容物压制,并且宿主保持最平衡不变的昏迷状态,几乎是最稳妥的方法。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可怕。

  那位母亲凄冽的哀求在谢经年的脑海中响起,他尽力,为被深空主脑选中的女孩,抢出一个未来,而女孩也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可能性。

  “呼——”

  阿斯莫德长出一口气,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像是要拂去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安排威胁体吧。”

  谢经年低声应答,他背着女孩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恒楠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恒楠本就不好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更难看。她没有想到,让谢经年那一刻顿住的,竟然是德斯莱。

  谢经年将空间留给恒楠,银辉之门闪烁,他会将女孩亲自送到去往HDP联合政府总部的飞行器上。

  沉睡过后,女孩还是会在深空虚弱之时醒来。

  而他们这些拥有力量的人,必定会不久的将来,将那只鸟从天上射下来。

  沉睡也好,不用去看着肉眼可见的,黎明前的至极黑暗。

  从此她将于联合政府HDP的医院最深处沉眠,直到海晏河清,一切安定。

  到她醒来的时候,世间将再也没有触手与鸟雀般的异常突然出现,形成浪潮,吞噬城市。

  天边只会有艳美的晚霞,幽绿的流星与银色的鸟雀,都将消失于蓝星的天幕。

  这是他的承诺。

  他对自己,对HDP守则,对第一支队队员,对联合政府所有民众们的承诺。

  谢经年预约了医疗队与交通线,看着医疗组的成员将女孩送上HDP特制的营养舱,以保持她沉睡期间的生命体征。

  “还真是决绝……说干就干啊,谢经年。”

  一个清澈又干净如清风的男声响起,那声音极有磁性,一听就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非常适合唱歌。

  谢经年不用转头,已经想象到尤加甩着一头潇洒的,夹杂着枝条的银色头发走过来的样子。

  他用生无可恋的表情转头,果然对上了尤加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

  青年穿着黑色的正装,胸口处别着联合政府委员的特殊徽章名片,气质散漫如西方玄幻作品中的吟游诗人。

  尤加·特拉斯,联合政府高层委员,虽然很年轻,但是据副局长阿斯莫德来说,应该也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怪物。

  谢经年认识尤加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吴廉引荐。

  那时候尤加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这副职位。但谢经年的发小吴廉,却不知为何与尤加非常熟悉。

  谢经年本来以为尤加或许是吴廉的长辈,但是据吴廉提到尤加时那副不耐烦又无可奈何,没有丝毫尊敬的样子,真相应该并非如此。

  吴廉和尤加关系很好,但是并非长辈与晚辈,反而像是……互相针锋相对不耐烦的欢喜冤家,虽然都讨厌彼此,但是又不得不因为某种原因把二者绑定在一起。

  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

  那种秘密是独立于一切之外的秘密。

  但谢经年并不因此感到自己被朋友冷落。

  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他人的秘密与苦衷,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尤加和吴廉在他父母为收容异常牺牲时,帮助他良多。

  虽然……确实很好奇。

  谢经年摸着下巴,拿探究的眼神看向尤加,把后者盯的一阵发毛。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青年说话都开始有点结结巴巴。

  尤加是联合政府高层委员,谢经年是HDP第一支队队长,吴廉是HDP第二支队的队员。

  虽然尤加才是他们三人之间职位最高的人,但是却是最卑微的定位,动不动就举手投降。

  如果用漫画里的团队定位来说的话……那大概就是团欺?

  谢经年脑海中开始不合时宜地天马行空。

  “没事,看你实在是太帅了。

  谢经年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尤加。

  “还真是谢谢你夸奖。

  尤加哼了一声,接过谢经年的纸条。

  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HDP本部,人多口杂,重要的事情,还是用手写交流方便一些,而且在尤加的异能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谢经年用堪称公式化的句子向尤加这位上级请示收养权限,小女孩的母亲已经死去,但是将她托付给了他,女孩也救过他,他自然要承担起义务来,在深空被解决后,负责女孩之后的生活。

  尤加挑了挑眉,谢经年的父母便是因为异常而死,但是他的父母尚没有来得及将他托付给任何人。

  谢经年最终一个人摸爬滚打地,从沼泽中站起身来,考入HDP,继承了父母的职业。

  收养那个被深空主脑意识寄生的小女孩,除去责任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吧。

  假如有人可以让他在青少年时期依靠一下,是不是他就不用过的那么累了?

  二十多岁的谢经年得不出答案,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十几岁的谢经年可以回答。

  但是时光不可逆转,他无法回到过去,自然再也无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尤加叹了口气,在纸条上写下准许两个字。

  他抬起头,用笔撑着下巴片刻,了然地在纸条上写下什么,交回谢经年。

  黑发的青年收回纸条,看着那上面的字迹,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好啊。

  他闭上眼睛,心情舒展开来。

  “那就叫谢累月吧。她也确实应该有个开启新生活的名字。

  他将纸条递给尤加,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

  “我的妹妹,就交给你了。

  说这话时的谢经年虽然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眉尖微挑,倒是多了几分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

  “好。

  尤加收好那张纸条,将它郑重的放在正装最贴身的口袋中,扶住对方的肩膀。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预备起飞的飞行器,扶着扶梯,又重复道。

  “放心,有我在呢。

  他挥了挥手,身后是耀眼夺目的多色夕阳,柔和漂亮。

  蓝星的命运交响曲从此刻停滞,落下最后一个带着舒缓调子尾音的乐符。

  东海中心岛自那之后,异常生物潮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在短短几天内,甚至呈现迅速向外扩散的趋势。

  HDP几乎全员出动,但是深空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清晰。

  直到深空降临的第七天,深空掀起了祂的翅膀,在空间的伟力面前,人类几乎一败涂地。

  情况不断恶化,乃至影响到整个蓝星之后,联合政府决定开始他们的最终计划。

  沉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