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峤石嶙峋的海岸与幽绿深渊中,嫉妒赦罪沉眠在旧梦里。

  他拥有伟大的胸怀,明明是所有赦罪之中最强大的存在,却愿意为了自己的信徒,与人类的存续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在五百年前的那场地海与深空一同震怒的悲剧中,用自己的神骸镇压地海窥视世间的眼睛。

  但是地海的可怕从来不在于它明面上可以产出地海诡妖的力量。

  在巨鲸白骨之下的深海地洞中,地海的污染缓缓攀援而上,将嫉妒留下的残余意志彻底扭曲。

  原本无私到如同洁白冰原的圣人被渡上欲望的色彩,嫉妒的原罪被地海引出,那些残存的意志逐渐疯狂,变为现在的怨念。

  忘记了守护,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自己的死,是因为人类。

  因为那些渺小又可怕的虫子。

  凭什么,他们可以活着,而自己却要去死?

  人性被“嫉妒”二字吞噬,地海抓住赦罪用来与信徒产生链接的原罪,并将其一并奉还给死去的神明。

  嫉妒的怨念双眸虽然是与利维亚一样的蓝色,但却混浊无比,最深处浓缩着模糊的幽绿。

  包含恨意。

  这份恨意,便是如今近几日地海诡妖暴动,疯狂冲击叹息之墙的源泉。

  被污染的意识不甘自己的死亡,反过来被地海控制,成为灾难的源头。

  他站在众人面前,整个人呈现半透明的状态与质感,在长袍之下,是蠕动扭曲的银蓝色触手。

  触手……这是地海的标志。

  看来嫉妒赦罪留下的意识真的已经彻底被地海污染,没救了。

  谢经年在心中惋惜,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

  是嫉妒曾经的友人。

  不……也许,他本来就是嫉妒曾经的友人,所以在进行设定时,不自觉地将自己在漫画中的人物经历如此设定。

  难受,窒息的情绪不受控制的弥漫上来,就像虽然记忆不在,但是身体还在循着过去的轮廓,为友人悲伤痛苦。

  也许……他本来以为是自己捏造的,那些嫉妒赦罪,凝星,与“谢”这个人设共同经历的过去,并非自己脑海中灵光一闪变造的剧情。

  而是自己曾经亲自经历过的。

  总是站在海边,温和地笑着的青年,总是默默为他做好各种后勤保障的青年,最终却以自己最厌恶的面貌出现。

  明明为众人抱薪者,不应该落到这种地步的。

  明明,他的朋友,不应该落到这种地步的。

  【487,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只能选择我了。】

  谢经年上前几步,面上装作试探的样子,脑子里却在和487说话。

  【我和地海世界,有着很深很深的联系,甚至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吗?】

  一向严谨职守的487在这种关键时刻却开始装死,没有说一句话。

  谢经年也没有等487的回应,系统的沉默已经印证一切,他们是彼此双向选择的唯一答案,所以在一开始,不管他如何试探,487都表现出极高的忍耐度。

  不过他与487签订的协议仍然在那里,不管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搞清楚一切之后,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回到他平凡又幸福的普通人生活中去。

  谢经年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演这场,半真半假的戏。

  “你……”

  黄黑发的少年在看清楚那人影身形之后,瞳孔微缩,似乎受到极大的震撼。

  他惊诧的看着那个已经变得完全失去往日优雅的青年,在极端的悲伤之下,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珍贵回忆,似乎又要重新碎开。

  青年过去无可奈何的笑容浮现在他的面前,谢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有一片虚无。

  那些美好的,支撑着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记忆,那个温柔面对这个支离破碎地海世界的人,已经彻底被地海吞噬了。

  谢颤抖着放下手臂。

  嫉妒赦罪早就陨落,他在来埋鲸之地之前,便已经知道这一点。

  只是还心存幻想,万一,万一他还有残余的意识,万一他还没有被地海吞噬……

  万一他还有救呢?

  至少,至少让他再和他的朋友说两句……别来无恙啊。

  悲伤如潮水般将谢环绕起来,少年的意识一瞬间几乎要被这种满溢出的痛苦冲垮。

  但是……

  但是还不能倒下。

  嫉妒赦罪,至少,至少不能让他的怨念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败坏他的名声。

  还有利维亚和恒升。

  谢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上前两步。

  恒升与利维亚面对被地海污染的嫉妒赦罪意识艰难地招架着,对方自从与利维亚随口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开口,整个人僵硬又毫无生气,但却偏偏带着摧枯拉朽的可怕力量。周围的水,不论幽绿与深蓝,都成为那个半透明青年的助力。

  嫉妒赦罪的怨念毕竟也是嫉妒赦罪的一部分,对于埋鲸之地的权限要高于利维亚,利维亚努力许久,也无法通过当年嫉妒赦罪留下来的力量,构建起与巨鲸骸骨的联系,对面前的怨念进行压制。

  “糟糕!”

  恒升用重剑堪堪挡住对方攻来的水流,位格上的压迫在他身上已经体现不出,人造地海碎片最大限度地激发出了他身上属于地海的气息。

  但是毕竟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恒升疲惫的身体还是差点没有防住对方不经意间,随意一挥手释放的攻击。

  下一波水流已经悄然而至,周围原本已经略显疲惫的地海诡妖,也重新围了上来。

  而他们人已经几乎到了极限。

  利维亚想去拉恒升一把,锋利的口根器斩碎汹涌的水流,帮恒升解围,却因为速度不够,两人一起被地海诡妖团团围住。

  敌人与他们的能力过于悬殊。

  嫉妒赦罪的怨念嘴角勾起狰狞的笑容。

  但下一秒,银辉闪过,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抹银色。

  少年的发色是淬星的银白,就像之前那次一样,周身散发出,甚至压制嫉妒赦罪怨念的可怕气息。

  谢主动提高了元素融合率。

  他微微眯眼,一双浅黄的眸子,逐渐染上星空般的暗色。

  一把堪称优雅的长剑被他架在青年的脖子旁,闪烁着银色的辉光。

  谢站在那里,面容冷静,但却如极北冰原一般,万年冰雪沉淀的外表之下,是足以融化一切的熔浆。

  他现在非常愤怒。

  “深空的使者……?!”

  青年的脸在一瞬间扭曲崩坏,随后如同什么也未曾发生一般,恢复那般死气沉沉的样子。

  怨念的感知极为差劲,在谢主动使用共鸣之前,它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你在,用他的脸,做什么?”

  谢没有回应对方的质问,只是催动银色的锁链于水波中升起,锁住那些在海床蠕动的地海诡妖。

  属于深空的银色注入海床,天灾级的威压在瞬间放出,覆盖整片海域。

  在愿力值与考据度的双重增长下,谢经年在之前跨过的那层宛如天堑的,横在升变段与天灾级之间的厚障壁残余物,已经彻底消失。

  他真正成为天灾级一段的强者,并且向着天灾级二段飞速而去。强大的力量如他身体曾经的一部分,契合又熟悉。

  谢经年如今知道,那可能确实就是他身体曾经的一部分。

  利维亚呆呆地看着那个银发的身影,面前仿佛再次浮现与另一位深空使者在埋鲸之地最初相遇的画面。

  地海诡妖完全由地海孕育,由地海的力量生成,这就导致……

  深空的力量,在位格的压制下,对于它们来讲,几乎堪称毁灭。

  银色,飘摇的银色,在海底铺开,与巨大鲸骨旁的苍白珊瑚融为一体。

  幽绿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衰退,以恒升的视角来看,就像是海洋在坍塌。

  被银辉扫过的地海诡妖无一例外化为飘荡的粉末,湮灭在海水之中。

  但是仍有两个漏网之鱼,颤抖着想要爬去谢与怨念对峙的地方。

  恒升和利维亚对视一眼,一人一个,扑了过去。

  他们的共鸣已经几乎被榨干,只能强行催动疲惫的身体,用各自的本命武器,打着肉搏战。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让这些怪物,去干扰谢的对局。

  谢冷面站在青年的面前,面对着昔日好友的脸,没有任何犹豫地,刺了下去。

  “呵呵,你也是一样,果然人类就是如此,说的再好听,最终也不过只是笑话而已。”

  青年用他死物一般的眼睛看向谢,银发的少年冷哼一声,银辉重重落下,将嫉妒怨念的半透明身体划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没有血,没有任何东西,那道伤口就那样存在着,甚至可以透过它,看到青年背后的鲸骨。

  嫉妒怨念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伤口,那道几乎将他整个人分为两半的伤口,瞬间愈合如初。

  他张开嘴。

  “深空的使者——”

  “闭嘴!”

  谢不想听到自己过去旧友的声音在这种怪物的口中响起,银辉闪过,那只怪物再次被分割。

  “不要再藏在暗处了,地海。”

  谢手中的长剑毫无怜惜地将青年刺在地上,银色的辉光对嫉妒赦罪的怨念似乎有着极强的禁锢性,深空的力量环绕在他的周身,那些疯狂的水流根本无法攻击到他。

  他的眼神如极北冰原地下深埋千年的冰雪,带着高高在上的压迫。

  他看嫉妒赦罪怨念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老鼠。

  这个被地海操控的玩偶,顶着嫉妒赦罪的相貌,却在践踏嫉妒赦罪的信念,将嫉妒赦罪牺牲的精神扔在地上 贬为一文不值的废品。

  甚至站在地海那边 与地面上的一切生物为敌。

  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好友那样的觉悟 怎么能被面前这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践踏。

  怎么能……地海怎么能……

  银色的锁链蔓延而上 将嫉妒的怨念锁入锁链构成的茧中。

  银光炸裂开 青年的身影在天灾级的恐怖共鸣输出与深空主级使者的位格之下逐渐崩散 化为蔚蓝色的水流 向周围辐散而去。

  刹那 周围的一切幽绿 都在那炸开的蓝色水流中 变为澄澈的蓝。

  嫉妒赦罪的怨念身影越来越虚幻 在银光之中 他微微睁眼 褪去死物般的僵硬 周身气质变幻 仿佛那个可以为了信众与人类去死的嫉妒赦罪 重新回到世间。

  青年的长发融化在水中 勾起唇角 向着谢伸出了手。

  “没想到果然最终还是……麻烦您了——我还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副队长啊……”

  深蓝长发的青年向下沉去 就像阳光照射之下的明艳泡沫 色彩丰腴。

  他的表情没有痛苦 没有恐惧 因为在做出决定之前 他就知道 自己终究会被地海吞噬影响。

  而凝星当时如此预言道:队长会为他扫清最后的顾虑。

  所以他坚信

  队长一定会回来 哪怕知道自己的意识将要溃散 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也将消失 从此只能成为时间长河中与他人无异的一抹沙子 嫉妒赦罪也不再感到恐惧。

  青年虽然笑着 但却在蹙眉。

  他现在心中 只有遗憾。

  遗憾为什么没有 以正常的形态 最后再见好友一面。

  谢冰冷的面容终于出现裂痕 他向前冲了几步 似乎想要将好友拉住 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好友最后的意识散入巨鲸白骨之下的地穴。

  从此 嫉妒赦罪将彻底消失 只留下这具神明的骸骨 承担着埋鲸之地这道 离真正前线最近的防线。

  “再见了……这次是真的 再见了。”

  谢看着那幽深的地穴 它吞食了自己五百年前的两位好友 在从今以后的悠长岁月当中 他一个人艰难地行走。

  这期间 甚至因为律法贵族的暗算 差点忘掉那些最宝贵的回忆。

  好在 他已经把它们全都回想起来了。

  可惜谢回想起来了 但是谢经年还没有。

  谢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嫉妒落下的方向。

  嫉妒赦罪怨念的状态明显不对 以那位好友的品性 就算被地海污染 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怨念的状态 更像是 被某种存在在幕后操控着 说出那些话。

  而且……

  嫉妒可从来没有 将他称为深空的使者过。

  敢直呼深空二字 而非以天穹之主这样的尊名代称 又能控制一名赦罪的遗落意识。

  幕后之人的身份现在已经昭然若揭。

  之前他与恒升遇到的地海碎片只是律法贵族借助地海气息制作出来的仿造品。

  现在“傀儡”已碎 真正的“傀儡师” 也该登场。

  他惆怅的话音刚落 幽绿色便瞬间以白骨下的地穴为基础疯长。

  粘稠的幽绿色在海床上爬行 逐渐化身为 一棵五六米高的柱状物。

  柱状物旁逸斜出侧枝 抽枝出芽 挺拔矗立 最终定格为 一棵不知品种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