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歧猛一拍桌,制造出来的剧烈声响把沈惊墨吓了一跳。

  他双手舞动,急得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苦于开不了口,胸膛剧烈的起伏。

  沈惊墨低下头,五指微微蜷曲,难以启齿地开口:“我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

  声音到后面轻到几不可闻,语气中的无奈挠得宋歧心口疼。

  作为一个合格的男人,是绝对不允许爱人对自己低声诉求。

  宋歧压抑住内心的汹涌,他放轻动作,短暂而急促的敲桌。

  ——墨儿的意思是,不喜欢温

  他几乎是颤抖着写完想说的话,意识到不对后,匆匆划掉。

  ——墨儿,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有喜欢的人,你不妨大胆一点,结果不重要

  宋歧急得再次划掉,他在说什么啊,墨儿喜欢温映池,温映池有中意的人了,若是强扭这段关系,到头来受伤的还不是墨儿。

  宋歧语无伦次,写写划划,始终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惊墨却看懂了他想问什么,解释道:“陛下和皇后突然要为我指婚,我暂且还没有那方面的打算,只能撒谎对他们说我要和别人成亲了,他们担心我被骗,要对他考核。”

  ——真的?

  “嗯。”

  宋歧如置梦里,某个念头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发芽,他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真的?

  沈惊墨回答:“真的,我爹爹是陛下的故友,他们关系很好,陛下便格外照拂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冲宋歧粲然一笑:“算了,我还是不麻烦你了,这种事很危险,我去找其他人,沈歧,你不能说出去哦。”

  宋歧连连摇头,握住他的手,一边写下。

  ——我来,我陪你进宫。

  沈惊墨有些意外,兴奋地问:“真的吗?”

  宋歧微微一笑,落笔道。

  ——不是后天就要进宫吗?时间紧急,我们先来商讨对策。

  沈惊墨有片刻失语,一时找不出言词表达内心的谢意。

  紧紧回握,承诺道:

  “太谢谢你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还有麒麟卫第三项考核我可以帮你过了,然后、然后”

  ——小事。

  宋歧温柔地打断他,眼底漾着清浅地笑,任由沈惊墨握着他。

  两人谋串口供,提交告假申请,等一切准备好已经到了下午,麒麟卫第三项考核沈惊墨信誓旦旦能帮沈歧通过,他们便早早地离开学院。

  沈惊墨带着沈歧来到医馆换纱布,给沈歧手臂绑扎的过程中,他想起沈歧好像有个病重的弟弟。

  沈歧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这不正好借此感谢。

  “沈歧,我待会儿可以去你家吗?”

  宋歧愣住。

  沈惊墨怕他多想,解释道:我去看看你弟弟,我认识很多厉害的大夫,他们也许能治好你弟弟的病。”

  宋歧眼角抽了抽,所谓的弟弟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平日里墨儿上马车后,他便抄近路也跟着赶回歧王府。

  现在要去那个无中生有的家……

  宋歧的思绪在飞速运转。

  手底下好像还有一座闲置偏僻的府邸,要是以后借着弟弟的名头经常邀请墨儿去那里,和墨儿独处的时间不就成倍增多了吗?

  宋歧眸色微闪,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

  勾了勾唇,在沈惊墨手心写道。

  ——多谢墨儿挂念,墨儿做的糕点很好吃,弟弟很早就想见见你了,只是他这两天病重已经送往佛寺疗养。

  ——那个地方不对外开放,过几天等他好点了,再邀请你来。

  “好。”沈惊墨点点头。

  宋歧莞尔,开始在心里打起算盘。

  原想着要不要邀墨儿一起吃饭,倏然想到墨儿不喜欢温映池,他岂不是可以靠自己的原身份光明正大的缠着墨儿,一起吃饭这种事完全可以留到歧王府。

  宋歧不由又在另一件事上沉思。

  墨儿不喜欢温映池,那么墨儿平白无故生气是为什么?

  上一世墨儿嫁进王府,对他的态度又是?

  宋歧眯着眼睛回想久远的过去。

  国宴那件事发生后,父皇给他们赐婚,他对沈惊墨好感全无。

  墨儿往日里衣着素净不像大富大贵家的公子,成亲后又总缠着他,殷情笨拙的讨好他,一张小脸明艳得跟勾栏院蛊惑人的妖精似的,总是红彤彤的。

  当时一心认为沈惊墨是那种攀权富贵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故意奚落他德行不检,冷落他,沈惊墨眼睛顿时红了,寻了借口离开跑去偷偷哭,哭完又上赶着来伺候他,真像个廉价的物品。

  这种相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后来他每每与温映池商谈要事时,总能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察觉到一双冷意森寒的眼睛。

  从那之后,墨儿的态度也变了许多,表面上仍是客气恭敬,有时候无意间恨他的小神情却来不及掩藏。

  宋歧撞到过好多次,对方身上那股疏离的气质也永远存在。

  当时误以为沈惊墨接近他的目的其实是想接近温映池。

  有种喜欢,想碰又不敢碰,或许永远得不到,却胜过世间一切,而沈惊墨对温映池,一定就是这种。

  宋歧又气又恨,却无可奈何,有时候为了刺激沈惊墨,假装亲近温映池,在观沈惊墨态度后,倒是把自己气得不行,丢下温映池,生闷气去了……

  现在想想,难道不是他最开始的态度导致后来墨儿态度的转变吗?

  宋歧心里悔,真想回到过去把当时的自己揍清醒。

  回到过去?宋歧想起来他已经重生到三年前了。

  不得不承认,墨儿现在对他的态度也不是很好诶。

  宋歧敲敲额头,恍然大悟:完了,一定是外面的风评把他害了,什么冰冷煞神,冷冰块,洁疾魔头。

  不行,他得赶紧回去自证自己。

  说做就做,宋歧调动暗令召来兰花。

  沈惊墨就这样坐着坐着,看到了熟人,外面传来一阵高昂的马嘶,兰花急匆匆带着三五暗卫闯了进来。

  手执长剑,目光冰冷慑人。

  乌泱泱地架势把药馆里的人吓得原地抱头,沈惊墨也以为是什么歹徒,下意识挡在沈歧前面。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兰花抬了抬下巴,黑衣暗卫退了下去,“沈公子。”

  沈惊墨点首,“这是?”

  在宋歧身边待了那么久,她到底转得快,恭敬道:“有刺客暗杀三殿下,我们追到这突然不见了,没吓到沈公子吧?”

  这种场面上一世见得多了,沈惊墨摇头,拧眉:“你是说有人行刺三殿下,他怎么样,受伤了吗?”

  兰花道:“殿下无碍,沈公子,外面不安全,您先随奴婢回府吧。”

  “好。”

  沈惊墨跟着她出去,心里总觉得好像把什么落下了,兰花却不容他多想,坐稳后,风风火火驾着马车离开。

  宋歧:“……”

  *

  温映池接到宫里消息,他们要对惊墨的心上人进行考核,这两天务必把宋歧支走。

  一想到满脑袋只有情情爱爱像只憨狗的好友,无奈扶额。

  恐怕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听到喜欢的人要成亲,会一下子病倒奄奄一息的人了。

  温映池找到宋歧,“阿歧,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见他来,宋歧一贯冷峻的脸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在温映池疑惑的神情中,眉锋微微上挑,笑意如绽春风,温柔得让人沉溺。

  若是温映池不了解他,可能还真会被这样的笑容骗倒,偏偏对方是多年至交,又偏偏是宋歧。

  “你正经点,我有要事跟你说。”

  宋歧脸上的笑意僵住:“我笑得不正经吗?你仔细看看。”

  温映池满头问号,联想到一定跟沈公子有关,真不知道两人在学堂发生了什么。

  “我们去书房,我有要事说。”

  宋歧跟了上去,“映池,你再给我支两招,我感觉我还有机会。”

  温映池道:“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嘛,抓住一个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效果怎么样?”

  宋歧:“畜生。”

  “你怎么还骂人呢?”温映池蹙眉回瞪,瞧宋歧神情低落,略带委屈的样子,有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沈公子不像那种人啊,阿歧,不会是你亲自做的吧?”

  “我在精进厨艺了。”

  温映池再次扶额,暗暗腹诽:是让你投其所好,没让你毒人呐。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回事。

  温映池道:“不过呢,都说心上人给自己做食物,再难吃都不会否定他,沈公子这么辱骂你,明摆着讨厌你,你又何必硬凑上去?我带你出去玩两天,陪你散散心。”

  宋歧没回答他。

  这家伙最近总是魂不守舍,不好好听他说话,温映池有些冒火,用力拉住宋歧。

  他拽住的正是有伤的那只小臂,惹得宋歧轻嘶。

  温映池立马松手,关怀的话还没出口,宋歧有些遮掩地把手背到身后。

  他不解地抬头,这才发现,沈惊墨不知何时出现在前面,离他们只有几步之距。

  宋歧悄悄拽了拽他,侧首,唇角微扬,笑意晏晏。

  眼神问:脸上笑容行不行。

  温映池只觉得他没救了,敷衍点头。

  宋歧这才转身面向沈惊墨,温声道:“墨儿,你回来了。”

  沈惊墨目光淡淡地从宋歧身后的那只手移开,轻轻点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