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故意放慢脚步的宋洵予停完车，姗姗来迟的时候，门口聚集着的一群人，已经跟着兰渊和兰若兄弟俩进屋了。
蔺逾神不知鬼不觉的冒出来，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先生，今天来的宾客不少，很多人都在观望。”
观望什么自不必说，无非是宋家和兰家，对于这场小辈之间联姻的态度。
上个月宋承策和兰若定下的婚约，自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没人会怀疑两家的诚意，所有人都对宋兰两家携手共进这一点深信不疑。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虽然兰许也姓兰，但他的身份终究是尴尬的，一个没有在兰家长大、却被冠以姓氏的孩子，他的存在，到底是和平鸽衔着的橄榄枝，还是引发第一声枪响的特洛伊木马？
江都的大家族都是精明的投机者，宋兰两家是结盟还是分裂，对于整个城市的发展都很重要，更是与每个家族的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所以今天来参加这场订婚宴的人，与其说是前来祝贺，倒不如说是虎视眈眈。
宋洵予没有开口，只是一边走，一边听蔺逾低声汇报前来参加宴会的重要人物，在脑子里把这群人过了一遍，不由失笑。
宋洵漠还是很努力的，请来的人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和他关系不错，亦或是有合作关系的，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靠着老爷子的关系网，请来撑场面的。
至少，为了宋承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宋洵漠的确是尽了心力的。
蔺逾摸不透宋洵予在想什么，迟疑道：“先生，您是直接回峋园，还是……？”
宋洵予道：“阿若都来了，我肯定是要给他撑腰的。走吧，直接去宴会厅。”
蔺逾连忙跟上，心里却在吐槽：今天这场宴会的所有客人，满打满算，和您有交情的都不超过一个巴掌数，要是兰若少爷真的需要人撑腰，恐怕兰大少爷都比您靠谱。
这就是多年来隐居山上，不跟人打交道的弊端了，宋洵漠想把他架空成隐形人，简直不要太方便，因为他的存在感本来就跟空气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如果可以换一个场合的话，那他家先生，绝对是可以碾压宋洵漠的……可惜，今天并不是适合“亮剑”的时机。
跟上次宋承策和兰若举行订婚宴的地方一样，这次的宴会也在老宅的宴会厅举办，只是规模比上次要小不少——据说这是宋老爷子的坚持，宋洵漠同意的很勉强。
尽管宴会主角的变化从客观上来讲，是一种很尴尬的状况，但是至少从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来看，这份尴尬并不存在，优雅与和谐充斥着整个空间。宋洵漠罕见的卸下了平日里的冷漠，端着细长的酒杯四处应酬，笑容爬上他的嘴角，因为不甚熟练，勾出的纹路十分僵硬。
兰渊和兰若兄弟俩迈进来的时候，人群的目光先是掠过，随即凝住，紧接着，低低的音浪就如倒伏的麦浪，一圈圈扩散出去，直到传达到坐在首位的宋洵漠和宋老爷子那边。
他的贴身秘书脸色不太好看，压低嗓音道：“宋总，没想到兰若也来了，这……他和那位该不会吵起来吧？”
宋洵漠唇角的僵直更加明显，淡淡道：“挺好的，他们是阿许的哥哥，今天这样的场合，出席也是应该的。”
“但是……”
“就算他们兄弟之间关系不好，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的宾客闹起来。”宋洵漠道，“毕竟是兰家的孩子，即便以前再怎么骄纵胡闹，现在也应该长大了。要是在这里和兰许争执，丢的只会是兰家的脸。”
但是……那位兰若少爷，可是出了名的任性妄为，真的有可能一夜之间就长大懂事吗？
秘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敢多说什么，只紧紧跟在宋洵漠身畔，做好了随时应对意外的准备。
坐在上首的宋老爷子听到有人提起兰若的名字，立刻就有了反应，吩咐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阿雁：“你快去看看，那孩子是不是真的来了。要是来了，你就带他到我这边来坐。”
阿雁欠身应是，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宋老爷子有些心神不宁，沉吟道：“这孩子……他今天不该来的。”
和他形影不离的老管家安慰道：“您别担心，洵予先生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的。”
老管家在宋家服侍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宋洵予对某个人那样事无巨细关怀备至，老人家震撼之余，也由衷的替老主人感到高兴。
尽管这个家里虚假维系了多年的平静即将毁于一旦，但至少，洵予先生终于找到了本该属于他的那份迟来的幸福。
宋老爷子被老管家的话触动，悬着的心落下来不少，缓缓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洵予那孩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倒是不用我多管闲事去操心。但是……”
但是在这间老宅里，宋洵予能做的事情，真的太有限了。
阿雁很快就找到了兰若和兰渊。这对兄弟长得并不相似，一个高大强健，一个纤细美丽，但是并肩而立的时候，却自有一种融洽的气场，彼此依靠，彼此做可以扶持对方的臂膀。
站在人群里，她能清楚的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感知到周围人目光里的含义。
那些可以感知的东西里有好奇，有嘲弄，有轻蔑，并没有多少发自善意的东西——上流社会不过是包装得更精美一些的黑暗森林罢了，弱肉强食是永恒的主题。在这场鸿门宴里，眼前这个纤细柔弱的少年，就是足以激发所有高高在上傲慢的那个弱者。
因为他是被抛弃的那个可怜人，所以他也是应该被所有人嘲笑的那个傻瓜。
但少年仍然是笑着的。
他的笑容没有半分勉强，他的眼神没有半分退让，他看似脆弱的身躯里，仿佛藏着莫大的勇气和能量，支撑着他始终挺直背脊，眼眸明亮，灿若星辰。
阿雁看着他，清楚的明白，他并不是在强撑，而是真的挺起了胸膛，来面对一切非难和嘲讽。
她忽然就懂了，为什么那样不近人情，如漫天神佛般清冷的宋洵予，会为了眼前这个少年而低下高昂的头颅，以他为无可替代的人生道标，甘愿为他献上一切。
因为比与生俱来的高贵更耀眼的，是赤子之心焕发出的璀璨荣光。
兰若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和翕动的双唇，拉着兰渊，好奇的东张西望：“大哥，你有看到兰许和宋承策吗？”
兰渊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道：“你找他们做什么？”
兰若小声跟他咬耳朵：“当然是在他们面前装装可怜，给他们得意忘形的机会了。”
兰渊：“……阿若，你别跟宋洵予学这些不好的东西。”
多学点有用的不行吗？偏偏学了一肚子算计别人的坏心眼。
兰若不满的戳他：“什么叫不好的东西？小叔叔人很好的！”
兰渊忍了忍，没吭声，心里对他的滤镜厚度感到绝望。
这时，阿雁穿过人群，走到兰若和兰渊面前，笑容是恰到好处的优雅完美。
“晚上好，又见面了，兰渊少爷。”她先是对兰渊微微欠身行礼，随即看向兰若，“兰若少爷，老爷让我带您过去。”
兰若先是惊讶，随即意识到这是宋爷爷想要护着自己，心里有些感动，迟疑道：“但是我大哥……”
阿雁只说要带他过去，那他大哥怎么办？
阿雁有些为难，迟疑道：“要不您先跟我一起过去，等请示老爷之后，我再来找兰渊少爷。”
“不必了。”兰渊主动开口道，“没关系，你带着阿若过去吧。这里来了不少熟人，我正好找朋友聊聊。等宴会开始的时候，我再去找你们。”
宋老爷子愿意主动出面护着兰若，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那位可是比他和宋洵予靠谱多了的大靠山，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大哥都这么说了，兰若便不再拒绝宋老爷子的好意，跟着阿雁穿过人群，去了宋老爷子那边。
他离开以后，兰渊从穿行的侍者手里端了杯香槟，刚想找相熟的朋友套套近乎，打探一下众人对这场订婚宴的看法，就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们就别装模作样了，宋承策和兰许那点破事，我都听了不下十个版本的流言了，要我说，小三上位那个最可信。兰许长得就一副白莲花样，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每次都是一个套路，哭着往别人头上倒脏水……”
兰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徐映真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凑在人堆里“大放厥词”。
他人缘很好，就算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度过，回国以后仍然能够第一时间纠集起一群狐朋狗友，在偌大的宴会厅里成为一方不小的势力，志在用流言蜚语狂扇兰许巴掌。
兰渊默了默，忽然拔腿走过去，伸长了手臂，不由分说的把徐映真从人堆里拎了出来。
徐映真没提防被人提溜了领子，气急败坏的一回头，人都没看清就先骂道：“谁啊！给老子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