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映真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一有了想法，就要立刻付诸实践。当下也不管墙上的表针已经指过了九，硬是拉着兰若坐到写字台边，一条条的研究那所谓的“试婚合约”该怎么写。
兰若虽然觉得这事有点荒谬，这么赤裸裸的阳谋，宋洵予够呛能答应，但这毕竟是徐映真的一番好意，他不忍心反驳，只能选择加入。
兰家别墅二楼的阳台，就这么灯火通明到了半夜。
楼下，兰渊的房间早已熄了灯，兰渊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入睡。
他其实并没有在兰若和徐映真两个小朋友面前表现得那样举重若轻，哪怕是要上那劳什子的真人秀，也不动一下眉毛。
虽然很难以启齿，但他其实是有一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镜头恐惧症的。
儿时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但为数不多的和镜头有关的，却仍然深深残留在记忆里，像一块用火钳烙下的疤，可以不去看，但一摸就能清楚的知道它的存在。
走过街头巷尾时，总是被人偷窥的诡异感觉。
在教室自习时，偶尔透过窗户瞥见的冷冷反光。
还有那些塞进他储物柜的照片，上面全是他的脸。
哭着的，笑着的，认真的，愤怒的，不管是怎样的表情，都能在那里面找到。
他也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天天戴着瓶底大的眼镜，就是徐映真嘴里那个“棺材脸”的。
兰渊抬手捂住脸，低低的叹了口气。
要不是为了讨刚受了天大委屈的弟弟欢心，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上什么节目的。
希望那个徐映真能省心一点吧，他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折腾了。
*
第二天一早，兰渊在自家餐桌边，又一次见到了浑身上下都写满懒散疲惫的徐映真。
他并不意外，毕竟前一天晚上给徐映真开门时，这位也是这副尊容，活像刚刚抽完大烟。
而徐映真看到他的反应，也跟前一天一模一样——打到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手忙脚乱的擦眼角、揉脸颊、抚头发……
兰渊道：“……大可不必。”
徐映真：“啊？”
兰渊：“我说，你大可不必费力气维持形象。”
反正也没用，你在我心里已经是没形象了。
徐映真沉默半晌：“……兰渊，你真的很气人。”
兰渊不置可否：他气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便徐映真怎么说。
可徐映真过了一会儿，又突如其来的接上一句：“但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兰渊优雅咀嚼的动作顿住了，深深看了徐映真一眼，越发肯定自己之前的判断——这小子脑子果然不太好使。
兰若没一会儿也下来了，一眼就看到徐映真和兰渊面对面坐着吃饭，兰渊低着头专心致志，徐映真则盯着兰渊猛看，那眼神……
说是如狼似虎都不为过。
兰若低咳一声，尽可能放松动作凑过去，小声问：“爸爸呢？”
兰渊：“他一早就出门上班了。”
兰若有些低落：“哦……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昨晚一直躲着他……”
虽然兰渊提醒过他，该去见一见爸爸，但是他始终没有拿定主意，也没鼓起勇气，便借着朋友来了的由头，一整晚都没去找兰父。
兰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徐映真语气轻松的说：“别放在心上，与其说是你躲着兰叔，还不如说是兰叔躲着你。不然的话，我昨晚来拜访，他应该要把我叫过去见见才对。”
兰渊闻言，有些惊讶的看向徐映真。他还真没想到，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子，居然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能漫不经心的点透事情的本质。
他附和的点点头道：“徐映真说的没错，爸他估计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毕竟昨天在宋老爷子那里，他迫于压力，没能当场拒绝你和宋洵予的婚事……他是觉得，自己又一次没能护住你。”
兰若咬着筷子尖，低声问：“大哥，你跟我说实话，要是我真的不同意嫁给宋洵予的话，宋家……宋老爷子，会不会为难爸爸？”
兰渊嗤笑一声，一贯没什么表情的眉眼陡然多了几分凌厉：“是他们家对不起你在先，你要是不愿意，他们还能强迫不成？还要不要脸面了。”
徐映真却不赞同的说：“兰渊，你可别低估宋老爷子偏心宋洵予的程度，我听我家死老头儿说，宋洵予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宋老爷子都愿意现场造火箭，窜天猴一样飞上去给他摘！跟宋洵予终于愿意结婚这种大好事相比，一点点脸面算什么？”
兰渊眉心微蹙，没有反驳。
他的确不敢跟兰若打包票，说宋家一定会保持风度，毕竟他很清楚，宋洵予一直以来的消极避世，只是因为他非要放逐自己，不愿意从那个荒寂的园子里出来，不愿意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一旦有朝一日他愿意走出来，愿意去争取点什么，那宋老爷子……一定会不遗余力的给他所有的一切。
跟那位老人的偏执比起来，小小一个兰家，的确不算什么。
但兰渊也很确定，自己和父亲绝不会因为这些可能潜在的威胁，而牺牲兰若的幸福。
那个纯真的、可爱的，从小被他们捧在掌心的孩子，绝对是比财富和地位更重要的东西，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信条。
他看着兰若，沉声道：“阿若，你不需要顾虑别的，只要考虑自己就可以。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不管宋家会怎么做，我和爸爸都会护着你的。”
迎着兰渊那坚定又疼爱的眼神，兰若只觉得喉头微梗，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他忽然想到，前世时就是因为他，因为愚蠢又轻信他人的他，大哥和爸爸才一直被拖累，一直被暗算……
保护他有什么好的？他根本就不值得这样的守护，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宁愿他们都自私一些，冷酷一些，就算是把头脑发热的他打一顿绑在家里也好。那样的话，至少前世时，一切都不会走到那样凄惨的结局。
徐映真发现兰若不动筷了，一扭头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起那个惨兮兮的梦了，急忙打断道：“阿若，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咱们答应结婚，他们答应离婚，各退一步，不就完事了？”
他顿了顿，一拍脑门，霍然站起来道：“糟了，那合约还少了一条——万一宋老头儿急疯了要你一个月就怀上怎么办？不行，我现在就去补上，晚婚晚育好离婚！”
说完，他就蹬蹬蹬冲上楼去了，兰若甚至都没来得及拉他一把。
他刚才的伤感已然荡然无存，对着兰渊复杂又莫名的眼神，尴尬一笑：“那啥，大哥，映真他总是风风火火的，你别在意……”
兰渊没在意，他只在意兰若的事：“什么叫‘咱们答应结婚，他们答应离婚’？”
兰若眼看瞒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把徐映真的“妙招”简单讲了一遍。
他闭着眼，不敢看兰渊，生怕看到大哥欲言又止的表情。
谁知等了一会儿，他却听到兰渊说：“这主意不错。”
兰若：“？？”
他这几天受到的惊吓，堪比之前半年了。
兰渊自顾自的说：“既然答应和拒绝都有难处，你举棋不定，那还不如抛开两条路都不选，重走一条新路。”
他忽然勾唇一笑，硬朗的五官瞬间多了几分不怀好意的促狭：“这样一来，也能让宋洵予那家伙知道，你不是能随他摆布的洋娃娃，世事不会全都如他所愿。”
兰若却忧心忡忡：“小叔叔该不会生气吧？”
兰渊无所谓道：“放心吧，他就算生气，你也看不出来的。”
别的且不提，养气功夫这方面，他是真的佩服宋洵予，以兰若的小脑瓜，指定是看不出来他生没生气的。
兰若欲哭无泪：大哥，这是重点吗？难道看不出来就能当做他没有生气吗！
看着他苦瓜似的小脸，兰若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阿若，你放心，大哥会盯着他，不让他占你的便宜的。如果你还有想要争取幸福的勇气，那大哥和爸爸都会支持你的。”
他没有问兰若是不是愿意按照徐映真的法子去做，因为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兰若肯定昨晚就已经阻止徐映真了——他的弟弟也许单纯呆萌了一点，但绝不至于是任由别人揉搓做主的软骨头。
看来宋洵予前期工作做的很到位啊，提前在阿若心里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所以就算后面满腹心机算计来算计去，也还是让胆小羞怯的阿若壮着胆子留下，没有逃开。
兰渊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幅画面——宋洵予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笑得春风满面，对着跟在脚边的小兔子一通忽悠，小兔子嗅嗅闻闻，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甜蜜陷阱的诱惑，一口啃上了那根鲜艳欲滴的胡萝卜……
唉，他该说什么好？以后要是他有了孩子，一定要好好管教，既不能像阿若这样好骗，也不能像徐映真那样胡闹。
不对……关徐映真什么事？他怎么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兰渊的思绪渐渐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