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 茶馆里就坐满了人，他们喝着茶，脸上眉飞色舞, 侃着大山。
“欸！你听说了吗, 今儿早上丞相府门口多了一个小娃娃。”
“啊？什么小娃娃？”
这话一出, 惹得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迫不及待地发问。
相府那是清早发生的事儿, 那小娃娃就在门口呢, 那会儿可不只是相府家的门房看到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瞧见了。
那小娃娃不哭不闹, 被裹在一块兽皮里, 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来往的人, 眼睛里满是好奇。
门房瞧见了又往里面跑, 那小娃娃就坐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窝着。
门口路过的人们瞧着他, 他也瞧着路人。
路人们议论纷纷, 说什么的都有。
在看到相府里的主人们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赶紧都散开了。
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不过也有人走在最后, 鬼使神差地转头去看，就看到相爷最喜欢的小嫡子把坐在地上的小娃娃连着兽皮一起抱了起来，进了相府。
开口的大爷喝了口茶, 细细讲这些见闻, 就像是自己出现在了相府的门口，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连孩子如何出现的都做了好几个猜想。
总之不会是那个小嫡子的。
那孩子年纪小, 被相爷看作是传承衣钵的儿子, 那品德那才华, 都不是普通孩子能比的。
又怎么可能会做出弄大女人肚子的事情来呢。
大家们都在猜会不会是相府里的哪个大少爷弄出来的孩子。
毕竟龙生九子，九子都各有不同。相爷家里好几个儿子, 虽然都成了家，但都是摸不准的。
柳林与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当他看到这个小娃娃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出现了。
他一定要保护好对方。
他抱着小孩子进了屋子，外面站了好多人，但他们都没有进来，被他爹的人拦在了外面。
一定要他们说出这个孩子的下落来。
不过这些人刚走，他爹就来了。
柳林与是相爷晚年得子，最后一个小儿子，还是正室所生，那眉眼与自己像极了，有时候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自己小的时候。
柳林与在相爷的心里的地位不可同人耳语。
相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他在相爷心里的重量。
“林与，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孩子……”
相爷的话没有说完，柳林与便背过身去，将怀里的小娃娃紧紧抱住，不愿意给他。
相爷了解自己儿子，一看就知道儿子不愿意将孩子给自己。
他不免脸上出现了烦躁，不过这烦躁不是冲着柳林与的。
而是冲着不知道是哪个不肖子孙的。
净给他添乱。
柳林与是他最爱的儿子，心地善良，被他当成继承人培养，他清楚小儿子的倔脾气。
一看就知道是想留着这个孩子。
他正思忖间，就伺候小儿子的嬷嬷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几件小衣服。
相爷视力好，一看就认出来这些小衣服可不是自己儿子小时候穿的吗，他竟然将他自己的旧衣物给了这个孩子。
旧衣物向来只有关爱弟弟妹妹的哥哥姐姐才会给。
相爷心里头更加烦躁了。
摸摸瞧见了相爷，问了声好。
“见过老爷。”
“嗯。”相爷坐在椅子上，看自己儿子把小衣服接过去，然后将小孩子放在床上，打开了兽皮，还有一层兽皮。
里里外外一共五六层，想来是怕小孩子吹风着凉了。
柳林与瞧着小娃娃，动作轻柔，“先把小娃娃放我这儿吧。”
相爷皱眉：“不可。”他怕坏了儿子的名节。
这孩子是谁的都不清楚，要是真给柳林与养了，这可说不过去。
柳林与继续说话，语气丝毫不着急，没人知道他心里急得都要冒泡。
“爹爹要是带出去，也没人会承认的。大家都为了名声，这个小娃娃一天两天在家里还行，再过了段日子怕是就乱了。”他似乎能猜到父亲的想法，“何况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既然他只一个人出现在相府就说明他的家里人不是爱慕钱财的性子。左右只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
也是，如果是看重了他们家的权势与金钱，那不得大人抱着孩子上面来哭诉。
哪里像是这样，不声不响将孩子丢在门口，一件衣裳都没有，只用带着腥味，还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兽皮裹着。
哪个爱孩子的母亲能做这样的事情来，只有不要孩子的才会。
如果秦衍能听到相爷的心里话，怕是要当场表演个狐狸无语表情包了。
现在它趴在柳林与的屋顶上，悄咪咪地用爪子巴拉开一片瓦砖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去看。
“只是你这样做，那外面的人定然也会将自己的孩子故意送到相府。”相爷顾虑的是这个。
柳林与倒是嘴角勾了一下，“爹，这是要讲事实的，谁会养不是家里的孩子。我记得姑母外嫁出去了，也是可怜，到头来都没有孩子，姐夫也那一脉都断了，不如记作远亲家的孩子吧。”
相爷有个妹妹，不顾反对嫁给了当时还是小千户没有任何背景的妹夫，妹夫是个孤儿，娶了妻子后上阵杀敌，成了一个小将军，如果再努努力，前程更好。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妹妹的丈夫一次打仗中没了，妹妹伤心欲绝也跟着去了。
一直都没有孩子。
如果孩子有了，说不定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相爷眯了下眼睛，“你确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如果儿子喜欢那就留着。
也不是养不起。
柳林与感觉到父亲对他的溺爱，心中又是一阵发软与愤恨。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他也不会为了对方跟爱自己的父亲反目成仇。
若是普通的家庭，或者是普通的大户人家，都不会收下这个孩子。
而爹爹同意得如此容易。
只是因为他喜欢。
柳林与“嗯”了一声，思索了一会儿，他还是将事实告诉了父亲，“我晚上见过了一只巨大的狐狸，这个孩子就是它送来的。”
相爷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屋子里的人刚刚被自己儿子都打发走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相爷立刻走去瞧，他这时才正眼去看这个孩子。
被儿子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已经换上了儿子小时候穿的厚衣服，正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看。
小娃娃的脸没有长开，跟他们家里的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家里没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皮肤白嫩的，眼睛是黑色的，就是那眼睛的形状，倒像是狐狸。
其他跟人没有任何区别。
“狐狸捡的其他人家的娃娃？”相爷问。
“不是，”柳林与肯定道，“是狐狸自己的。”
相爷整个人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盯着小娃娃看。
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柳林与不担心，他爹已经答应过他了，就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
秦衍不知道，它在为柳林与的曝光而紧张。
生怕这户好不容易有意愿养小男主的人家不愿意了。
秦衍紧张极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如果它可以变成人就好了。
但是在原主死前都是一只大狐狸，唯一存活下来的女儿也都是得了造化才成了一个人，那它可能这个世界就是一只狐狸了。
秦衍不是不喜欢自己是狐狸，而是做个狐狸养孩子到底是不方便的。
如果它是人，就可以去建造房子，做衣服，做饭，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
但现在不行，小狐狸们到了冬天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
它将小男主送过来，还得再回去打猎，积攒过冬的食物。
只是它的想法挺好的，但柳林与突然的坦白打得它措手不及。
相爷的声音从下面冒上来，秦衍连忙将自己的狐狸耳朵凑得更近。
“那他会再变成狐狸吗？”他问。
柳林与说不清楚，“爹，我想养他。”
相爷盯着孩子看，现在的心态已经不同了。
他心里的烦躁都消失了。
“行。”他同意了，“你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现在这个孩子在他的眼中，跟那些普通的猫猫狗狗没有任何差别。
柳林与笑着“欸”了声，总算是露出了好脸。
相爷瞧着他笑了，心里也高兴。
他打算等下出去借着这个孩子的名头，好好训一下家里不省心的儿子和女儿们。
这段日子他也听了不少这些孩子的错事。
他又对儿子刚刚说的大狐狸有了点好奇。
“那大狐狸呢？送了孩子就走了吗？”
“没呢。”柳林与说，“就在咱们家里呢。”
相爷兴趣更高了，“能见见吗？”
柳林与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仰起头，目光扫过一处。
那儿的屋顶上正蹲着秦衍。
秦衍一听心中忍不住一动。
好像这相爷想养自己一家子。
但还是得考察一下。
它眼珠子转了转，那模样跟小叶辰有几分相像。
相爷正等着，突然从外面推开门进来一只大狐狸。
那狐狸体型庞大，快抵得上他去年在秋猎上见过的那只大狼。
秦衍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只是推开了门站在门口，只一只大脑袋进去，好叫相爷看自己长什么模样。
相爷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儿子，柳林与没有任何的反应，对这只大狐狸一点都不怕。
他怀里的孩子一看到大狐狸出现立刻伸出了自己的两只小手，朝着大狐狸，脸上都露出了笑，两只眼睛都眯得瞧不见了。
一看就知道小孩子同大狐狸的感情非常好。
小孩子等了好一会儿见爹爹不来抱自己，眼睛又睁开了，小脸上浮现出着急的情绪来，嘴巴里阿伊阿伊的，急切得不得了。
相爷看看小孩子，看看儿子又看看大狐狸，好半天都没有出个主意来。
还是秦衍心疼儿子，对着他“呜呜”了两声，相爷没立刻同意，他问柳林与，“这狐狸不会害人吧？”
柳林与说不会，“这孩子就是他的崽，他都把崽送到你家来了，又怎么会害你。”
相爷一听也是，又见秦衍不太像是一般的狐狸，便招呼秦衍快进来。
“进来吧。”他说。
秦衍得了允许，连忙进去了。
它跑到小孩子的身边，用自己的狐吻去亲亲小孩子白嫩的小脸蛋。
小孩子伸出了小手，捧住了大狐狸的脸，用自己的小脸蛋跟对方的动作一样，自己也在秦衍的脸上蹭蹭，留下自己的气味。
相爷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倒真是怪事。”
柳林与瞥了他爹一眼，里面满是高兴，“怎么可能是怪事呢。”
“这和爹爹关爱我有什么区别。如果爹爹是大狐狸，我是小狐狸，遇到这样的情况，也舍不得在冬天带在自己身边就这样冻死吧。”
相爷叹了一口气。
这倒是真的。
他松了口，“罢了，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我也不管了。不过可不能弄到外面去。”
柳林与说好，眼睛里有点点泪光。
相爷心疼极了，“怎么哭了这是？太高兴了？”
“没。”现在的柳林与还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他的情绪还没有到上辈子那样内敛，小少年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湿漉漉的，“我只是想到了爹爹，爹爹对我真好。”
他又补充道，“母亲也是。”
相爷的笑一下子温和了下来。
这孩子不仅仅是他的老来子，更是他与妻子最后一个儿子。
他的妻子生下了柳林与便没了，拉着他的手说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小儿子。
他真高兴，他的儿子虽然没有见过母亲，但一直都记着母亲。
相爷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去看那只大狐狸和小孩子，眼中已经没有一开始的不屑。
“好了，别撒娇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他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顶，“我去给你的小狐狸安排一下。”
柳林与抱着他爹，撒娇，“谢谢爹！”
柳林与等他爹离开后，瞧着大狐狸和小孩子，又想到了一点小细节。
他依稀记得男人是有个妹妹的。
他对大狐狸说，“你要不要把你另外的孩子们都带过来？”
柳林与眉眼弯弯，里面的善意清晰可见。“我爹爹说了，我可以养着你们。”
秦衍没有立刻同意。
一些善意的背后都是需要给予好处的。
等价交换。
它去看小孩子，小孩子好像很高兴。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罢了。
秦衍想，反正这辈子不会比现在更差，至少不会在被猎户杀死，将不会说人话的小男主抢走，在世人奇怪鄙夷的眼中度过凄惨的童年。
不过就是被养，那以后就好好保护他们吧。
秦衍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只要它在，这个时代的刺客、动物，甚至是火器都无法靠近自己。
柳林与就见大狐狸好像听得懂自己的话，蹲坐在地上仔细想了想，然后起身走到自己的跟前来，将一只大狐狸爪子按在了自己的手上。
算是结契了。
柳林与：……
柳林与哈哈大笑起来。
他明白大狐狸的意思了。
秦衍不多呆，将自己的小儿子丢给柳林与照顾，连忙找偏僻的路遮掩身形往自己安置其他小狐狸的地方跑。
不过几只小狐狸的聚集在一起的气味重，很快就吸引到了当地的捕食动物。
秦衍刚上了山，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陌生气味。
它立刻加快速度，冲上去，还没到呢，就听到自己家的几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奶狐狸张牙舞爪地冲着人家大灰狼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小小的梅花爪子也在地上拍得“啪啪”响，浑身的毛毛都炸开了，可凶了。
就气势上来说，甚至比大灰狼还要更上一层。
秦衍浑身都出了汗，毛都快湿了。
它立马往那儿冲，跟张开嘴就要吃掉小狐狸们的大灰狼打在了一块儿。
橘色毛，灰毛扑簌簌一阵鸡飞狗跳地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