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捂住还在犯疼的肚子, 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家里走。
他在镇上的医馆里一直待到现在，天上的月亮都出来了，他这肚子还是不见好。
该死, 到底中午那桌子菜哪道菜坏了啊, 才讨到手的钱这就没了。
他心里一阵闷气, 可恨做饭的人是村长夫人, 再怎么生气也都只能受着。
大牛跟在小混混身后已经有两年了。
村长的儿子是混混, 全村的人都知道, 他还没给人当小弟之前, 他的爹娘就总是拿对方出来告诫自己要好好学手艺, 不能和对方一样当个混混。
所以他是打心里是瞧不起对方的。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 家里的麦子要卖钱, 结果去村长家的粮店一问收购的价格，比前一年还要低, 他们十分震惊, 不过村长把他爹给拉住, 说了些什么话, 要他爹立刻拍板定下来。
他爹没有撑得住，在村长这个人精面前露了怯，收购的价格高了一点, 还算是过得去。
但他们晚上回来去问了附近的村民, 这才知道大家的价格都是差不多的，只有他们家的竟然是最低。
他爹当天晚上就去找村长评理, 结果还没有到人家呢, 半夜摸黑走路, 直接摔断了一条腿，还是他娘觉得他爹出门的时间太长了, 坐不住，想着出去跟他爹一起回来，这才在半路上发现了躺在路边的爹爹。
从这天开始他就变了。
他开始主动找村长的儿子伏低做小，当人家的跟班，他够不要脸，也说得出讨人喜欢的话。
他娘骂他但是又无可奈何，他爹腿好之后笑脸盈盈地对村长一家，好像当初就不存在什么龃龉。
他们家的待遇也好了一些，等到第二年的时候，他们家的收购价格比人家都要高一点。
那一天他哭了。
他爹跟他说，他那次晚上去找到村长，不是自己摔断的腿，有人跟在自己后面，推下面去的，后来他是靠着双手爬上面躺在草丛中，如果不是他跟他娘一起出去找人，就怕是没了。
大牛听得心里头一阵发凉。
自此之后，他成了村长儿子身后的小混混，虽然不受村子里的人待见，但好处是实打实的。
渐渐的他也就习惯了，好处都有，多的是。
人家想要的，他甚至都看不上，这要是上以前，哪里有的让自己挑，能碰到一个都能欣喜若狂了。
大牛娘在屋子里就着烛火昏黄的光亮做针线活儿，给儿子做衣服穿。
她一边做活儿，一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牛才刚刚踏进了院子，她就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把堂屋的门打开。
“回来了？”她一看到儿子就露出了笑容，但笑容里夹杂着还没有散去的担忧。
她走到儿子身边，拍拍儿子的肩膀，掸去灰尘：“今天你们到哪儿去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大牛拧起了眉头，他今天吃了亏，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没有个怒火发|泄的去处，他娘一出来正好撞上了他出气口。
他的表情变得不耐起来：“问那么多干嘛啊，问了你能帮我？”
他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母亲，径直往堂屋里走，“晚上做饭了没有啊？我肚子饿了。”
他母亲回过神来，先去关上了院子的门，立刻跟在儿子身后往堂屋里去，脸上是轻松的笑容，是看到了儿子平安归来的喜悦：“有的有的，都在厨房里面用锅温着，就等着你回来呢。”
大牛一句话都不说，闷着头就往桌子前一坐，他母亲到厨房里给他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子，却并不和他一样坐在餐桌旁边吃。
儿子吃饭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着。
大牛吃了点，肚子又开始难受了。
他的脸色臭的很，像是要杀人。
他母亲看到他的脸色不对，立刻着急道：“儿子怎么了？”
拉肚子的感觉不好受，他顾不上跟母亲说话，就拔腿往茅坑那儿跑。
茅坑很黑，没有灯光，在草堆里面，那坑又深又臭的很，此时正是夏季，蚊虫叮咬得厉害，在医馆那边蹲茅坑还能舒坦一点，但摸黑在家里蹲着，就是一种煎熬，跟酷刑差不多。
大牛心里烦躁，被臭气包裹，胃里一阵翻涌，刚刚吃下去的饭菜都要从喉咙里涌出来，格外让他恶心。
他跟混混身后时间长了，就知道有的人生下来就比别的人更加厉害。
不是因为本身的才智如何，而是看投胎出生的家庭。
投胎就是一门技术活。
混混的父亲是村长，就这一条，他们家就算是使劲儿干活，都追不上人家的尾巴。
就连混混家的茅房都比他们家的好多了，里面都是香的，有香薰，旁边还有专门净手的水盆，一切都是那么讲究。
主要是他们家的女儿多。
他有次进去过一回，实在是好。
他还看到茅厕里放着一根蜡烛，晚上要上茅厕的时候用的。
他越想越是气，肚子疼的连着脑袋一起疼。
蹲的时间长了，站起来脑袋都在发晕，腿也麻了。
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他又想起了今天到手还没有捂热就飞走了的钱，忍不住心疼。
真是操|他大爷，明天一定要跟混混说再去问秦衍要，看看他到底给不给，不给就直接打死算了！
他连着秦衍一块儿都恨起来。
大牛提起了裤子，眼前还是昏花的，脚下一抬，差点踩空掉到茅坑了。
他定了定神，连忙稳住了身体，额头上都被吓出了冷汗来。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好险好险。
突然他娘在外面喊他的名字：“大牛，大牛！”
大牛的心情未定，说话全带着火气。
“喊什么喊！我就在家里你喊什么？”
他娘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红灯笼，他可以看到有两个人跟在他母亲的身后。
“大牛！官府的老爷来了，他们说有话要问你……”
后面的话大牛听不到了，他的眼睛里就只看得见一个面色严肃、一个带着笑意的两个捕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吓狠了，他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面色笑容的捕快语气温和：“小兄弟不要怕，我们是过来问你一件事情的。”
大牛嘴唇哆嗦了下，在灯光的照耀下，脸色突兀惨白，像是看到了害怕的东西。
-
小孩子今天晚上终于是睡踏实了。
他早就看那几个混混不顺眼了，就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这种人就应该被教训一番，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这个时代拉肚子可不是那么好治疗的，起码能让他们安分个几天。
小孩子越想越是高兴，睡觉的时候嘴巴都是上扬的，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
秦衍忙活好了过来一看，也忍不住被小孩子脸上的笑容所感染。
他上了床，捏了捏孩子的鼻子：“在想什么心事呢，笑得这么开心。”
不过已经睡着了的孩子无法回应他的问题。
秦衍也不吵孩子，躺在了床上也去跟周公聊天去了。
等天亮了上了工，他们才听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这镇子上的人少，地方也小，信息传播的也跟着快，无论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一说出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得沸沸扬扬，除非是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才能阻止事情的传播。
小孩子手里拿着一块米糕，他们昨天晚上睡觉太舒服了，今天都没有怎么起得来，这不就晚点了，秦衍来不及做早饭了，就摸了一点钱在路上买东西吃。
米糕是刚做好出炉的，还散发着腾腾热气，空气里都是香甜的气味。
小孩子手里有一块，旁边的油纸里面还包着几块。
秦衍买了挺多，他知道小孩子的交际圈很广，有好吃的东西就应该和朋友们分享。
几个姑娘坐在孩子的身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
就算是在家里已经吃过了，到这儿来也可以吃一点，再喝喝茶水吃吃点心，挺滋润的。
“我听说你表哥昨天刚回来，晚上就抓了个人？”几个姑娘说着话，谈的就是昨天晚上那事儿。
衙门在小镇上，地方不大，但旁边住的都是人，住得近就是有一点不好，谁家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其他人的耳目。
两个捕快抓人那更是引人关注，他们小镇上的衙门已经很久没有开工了。
平常有一点声响，都会引起周围人的围观，这次切切实实地抓到了一个人，周围住着的人几乎全都知道了。
“是啊。”一个小姑娘回答，她是所有姑娘里面年纪最小的那个，她带着一点瓜子，吃完了手里的米糕，又开始跟姐妹们开始分瓜子嗑，“昨天我哥正好回来嘛，我娘做饭，上桌子吃饭我就把那几个人提了一嘴，我说他们就欺负人。然后我哥他不是不怎么回来嘛，一直在外面。”
“他好奇那些人长什么样子，我就一个个跟他讲了，让我个留意一下他们如果以后犯了什么错，就直接抓人。”小姑娘说着说着也是感叹，“没想到我刚提到了大牛的长相，我哥就眉头一竖，问我他住在哪里。”
她忍不住吐槽，“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没想到我哥竟然真的拿着家伙又喊了小梁哥哥一起出去了抓人了。”
“然后呢，然后呢！”旁边几个姑娘忍不住发问，眼睛里满是止不住的好奇，“然后怎么了呀，你快说呀，别卖关子了，可急死我了！”
小姑娘把嘴巴里的瓜子吃掉，拍了拍手，手心里的瓜子皮屑往下飞，“不就是你们听的那样嘛，我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我问我哥他是做了什么，我哥不跟我说。晚上出去的，半夜进的衙门，到了早上回来吃了顿饭，就带着人出去了。”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啊，当然是离开小镇了呀。”小姑娘的话一说出口，她旁边的小孩子突然抬起了眼睛盯着她的脸看，小姑娘没有察觉，只当是他好奇，“我哥的官职没有多大的，顶多算是一个芝麻小官，这人应该是犯了大罪，要不然不会马不停蹄地带着人会了城里去。”
几个姑娘听了这后续的结果，心里的好奇心总算是满足了一点。
她们纷纷央求姑娘，好妹妹地喊着，贴着，只想让她在有了结果的时候跟她们说一声。
那小姑娘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
她们听得心满意足，但在场有个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没有完全满足。
小叶辰对大牛做的错事没有一点兴趣，他只对如何离开这里感兴趣。
他陪着姑娘们坐了一会儿，就溜溜达达地推开了秦衍工作的房间走了进去。
秦衍工作投入，没有听到他进来的声音。
小孩子也不局促，他是天天都来，比秦衍还要熟悉这间屋子里都有什么东西。
秦衍在干活儿，他就跟老板一样往旁边的小凳子上面一做，等着秦衍干完活儿理他。
等了一会儿，秦衍终于是抬起头。
小孩子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进来了？”秦衍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心情变好，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现在有个孩子需要自己抚养，他就浑身都充满了动力。
看到小孩子进来更是满心里欢喜。
秦衍起来，放下手里的工具，拿过一旁放着的手巾擦擦自己的手汗，又把身上的灰尘掸了掸，这才过去将小孩子抱起来。
小孩子被他抱住一点都不挣扎，他凑到秦衍的耳边，将刚刚自己挺过来的事情同他说了，“你说我们之后要怎么办？”
反正是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的。
秦衍听到小孩子的话，在脑子里翻开了原来的世界剧本。
剧本里写，在主角长大之前他都一直跟着原身生活在这里，被人欺负。
直到原身死去才离开这里去修仙，等他到了筑基跟着宗门一起外出历练时正好路过这里，他下来一看，发现当初欺负他们的人都活得好好的，还有了非常幸福的人生。
男主平静的心起了波澜，造下了一场杀业。
这也成为了日后他的宿敌们对付他时扯出来的一张大旗。
秦衍心里其实并不想要出去，他觉得现在的生活也还好，他只要熬到原生领盒饭的时候就好了。
但是他此刻低下头来看着还没有长大的男主，他从小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光亮，他对生活变好有期望。
不知道怎么的秦衍又忍不住想起来小孩子之前说的那句“莫欺少年穷”了。
他想起以前接到过的剧本，龙傲天这类的男主都很喜欢说这样的话。
那些剧本无一例外都是打脸类型的爽文。
秦衍没有立刻说话。
小孩子有些不太高兴，他的小嘴巴嘟起来，两只小手捧住了秦衍的腮帮子，小手用力，秦衍的嘴巴跟他的一样嘟了起来。
“你快说话呀！”
小孩子的眉头拧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但他的动作却依旧是温和的，他对秦衍是无限包容。
这要是在以前，他脾气不好的时候，不回他话还当着他的面开小差的人，都是要被教训的。
小孩子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好多了。
秦衍这样的也就自己不嫌弃了。
小孩子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灵动地不得了，他现在还没有完全能够控制住脸上的面部肌肉，便藏不住什么心事，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就想的是什么。
扯住秦衍脸颊肉的小手用上了一点力气，想要让秦衍回神。
“你再不理我的话，我要生气了！”
小孩子发出了警告。
秦衍：真的好怕怕啊。
秦衍对小孩子笑了一下，但小孩子扯着他的脸颊，他笑起来的动作有些别扭，好在孩子没有用上太多的力气，他还算是能做出点其他的表情来的。
“你先松开手哦。”秦衍跟小孩子打商量。
小孩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这才松开了自己的小手，男人略微有些黝黑的脸上出现了四个小小的红红的手指印。
手指印的主人趾高气昂，“好了。”
秦衍就喜欢小孩子神气活现的样子，他一点都不生气，还是乐呵呵地抱着孩子在这个小屋子里走来走去，屋子里放了许多的架子和木料，空气里有淡淡的木料香味，很好闻，也不呛人。
架子上都是秦衍做的工艺品，全都摆放在上面。
“按照你说的，他妹妹是因为要帮你这才跟他讲了大牛几个人的事情，现在欺负我们的大牛被他抓走了，那我们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他们，报答一下。”
他看着小孩子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被小孩子立马察觉他的大胆妄为。
小叶辰的脑袋往后面一歪，避让开他的手，又伸手了自己的小手进行了反攻，一巴掌打开，发出了“啪”的一声干脆声音。
“不要闹我！”他的语气很严肃，但声音确实奶呼呼的，有种小孩子装大人的反差萌可爱。
秦衍的手痒得很，不过好在他努力地克制住了。
小孩子采纳了他的方法，拍板决定就按照他说的方法来。
“那就这样子说定了！”
他说着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笑，露出了两颗小小的门牙，白白的又有点发黄。
健康的牙齿都是会带点米黄色的，只是小孩子觉得洁白的牙齿最好看，一般笑起来的时候是不会和今天这样笑得连牙齿都露出来，显然是高兴极了。
秦衍见他开心，自己心里也跟着开心。
小孩子出去后想了想，觉得他跟秦衍下午要是去的话没个好话头，于是他转头就去找了那个小姑娘说了他们傍晚要去他们家的事情。
小姑娘很高兴，说当然可以。
她正好让自己的哥哥见见他们。
于是一下工，秦衍就带着小孩子到菜摊子买了一些菜，和其他的一些日用品，放到竹篓里背着就跟着小姑娘去了她的家。
小姑娘很高兴，还没到家门口嗓门就起来了：“娘！娘！我哥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的几户人家的视线。
“回来了啊！”
小姑娘应了一声：“是啊婶婶！你看到我哥哥和我娘去哪里了吗？”
邻居家的婶婶道：“出去了，估计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看到了跟在小姑娘身后的父子两个人，她是在小镇上生活，没有怎么见过秦衍，忍不住好奇：“他们是谁啊？”
“是来找我哥的，找他有事。”小姑娘不多说，没有等对方再好奇发问，就连忙领着秦衍跟小孩子往家里走。
秦衍和小孩子都看出来对方过剩的好奇心，现在的时代没有娱乐，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唯一可以放松的就是聊聊人家的八卦，所以看到有陌生人的出现，就会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
恨不得把这个陌生人的祖上三代，这辈子上辈子做过的所有的事情都扒出来好好的说道说道。
“别介意，她们是有些喜欢打探消息，没有恶意的。”
小姑娘对他们讪讪地笑。
秦衍很理解：“没有关系。”
小孩子也脆生生回答：“我们可以等等的。”
小姑娘见他们这么善解人意，“嗯”了一声，又忍不住觉得脸红。
不是因为看到秦衍害羞，而是在想着为什么爹娘跟哥哥还不回来。
好在也没有挺多久，到了傍晚的时候小姑娘的家里人就推开了家门。
她的娘亲和哥哥回来了。
“娘！哥哥！你们去哪里了呀，我回来一个人都没有。”她连忙跑过去，小声和他们讲话。“家里来人了。”
她飞快跟自己的哥哥解释道：“就是我昨天才跟哥哥讲的，就是被大牛他们欺负的那对父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跟在哥哥的身后往家里走，“他们今天听到了消息，就立马过来想跟你道谢来了。”
她哥哥撇过眼看她，脸上紧绷的面容终于是放松了，“哦，行。”
他的态度不太对劲，小姑娘看着哥哥走过去，跟秦衍讲话，忍不住问走在后面的娘亲，“娘，我哥这是怎么了？看着心情不太好。”
她娘摸摸她的脑袋，“你邻居家的婶婶说今天看到你带了一个男的回来，特意告诉了我们，还说有可能他是你自己找的丈夫，你哥一听脸都黑了，连怎么教训人的法子都想好了。”
小姑娘大吃一惊，“怎么这样啊！太过分了吧！我就是没有理她，她就这么污蔑我！”
小姑娘脸都气红了，幸好刚刚一回来就跟哥哥说了，要不然她根本不敢想让她哥跟秦衍接触时候的剑拔弩张。
要知道她哥哥打人可疼了。
秦衍看到了帮了他们忙的捕快。
面前的捕快五官端正，一身正气，脸色严肃，不苟言笑。
他走来上下打量了秦衍一眼：“秦衍？”
他的态度漫不经心，并不把秦衍放在眼里。
小孩子本来还高兴上扬的嘴角一下子抿平，好心情都被打断了。
秦衍倒是无所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官的跟普通人当然是不同的。
高高在上的模样可以理解。
他脸上依旧是眉眼弯弯，“是我。”
他的脸好，长得清俊，身量也高，这些天吃得好又天天干活儿，身体没有以前那么瘦削，有了点肉，比以前要好看多了。
面前的捕快在他的身上挑不出什么刺来，抬脚往里面走：“进来吧。”
秦衍跟着走了进去。
“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是因为很感谢捕快老爷你抓走了大牛，他以前总是欺负我们。所以特意过来道谢的。”
秦衍从自己的框子里拿出了买好的东西，放到了他们家的桌子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捕快老爷收下。”
秦衍说完用手轻轻拍了拍身边小孩子的肩膀，一向会看脸色的小孩子这次愣是一字未吭，什么话都不说，一点反应都没有。
会看脸色？
那是不存在的。
捕快没有收，他看到秦衍放到桌子上的这些东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些你拿回去吧，我不用。我妹妹跟我说你们家里情况很困难，这些东西我瞥了眼，你们应该是花了不少钱，有这钱不如回去吃点好的。”
“这些东西我家也没有人爱吃，你拿回去吧。”
秦衍又和他说了好些话，但都被强硬拒绝。
没有办法，秦衍就只能把买过来的东西都重新装到了框子里面再带回去了。
小孩子有些不高兴。
“他怎么能欺负人！”他闷闷不乐，嘴巴嘟起来都能挂一个小油壶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可以怎么出去，我们哪里要送礼受这样的气！”
他说着眼睛就有点水汪汪的了。
秦衍哭笑不得，他把小孩子抱起来，用自己的脸去蹭蹭小孩子的脸，“他不收东西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瞧不上咱们的东西，觉得是在侮辱他，还有一种就是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才会不收礼。”
“后者比前者好。”秦衍安慰小孩子。
小孩子把小脸贴在了男人的胸前，声音软乎乎的，“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啊，我不想一直在这里。”
小叶辰一直信奉的准则就是，如果讨厌一个人的话，要么是把对方做掉，要么是离开对方。
他们现在实力低微，震撼不到他们，只能先忍忍，可是他不想忍耐了。
那也就只有另外一条路走。
秦衍抱着怀里的小孩子没有讲话。
父子两个人走在山里，月光将他们回家的路铺满，照亮。
既然他的命运是到那一刻就结束，那么在此之前他都会一直陪着孩子，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按照孩子的想法来呢。
他不想让孩子活得那么累。
秦衍摸摸他的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小孩子拉住了秦衍的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秦衍“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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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的办事效率很快，隔了两天就把新招到的学徒带到了秦衍的跟前，她给小学徒的月钱只有秦衍的四分之一，只是包吃不包住，需要对方自己找地方住，包吃也只是包了中午那一顿饭。
即使是这样，也有好几人来，最后老板娘挑了两个。
一个是完全新手，一点都不会，完全空白，一个是曾经干过木工，就是没有做过那么精细的饰品。
和以前的原主一样都是做家具的。
秦衍对两个人一视同仁，不过对新人要更关注一点，老师傅有基础，秦衍耐心教导一点就会了，反而是小学徒倒是什么都干不好，教导的时候也总是容易打瞌睡，如果不是有秦衍的掩护，他早就被老板娘抓到好几次了。
秦衍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他单独找小徒弟谈话。
“你怎么了？怎么天天都是没有睡饱的样子，每回见你都是在打瞌睡。”
小徒弟低着头一声不吭，手绞着自己的衣服，看上去手足无措。
秦衍同他不说重话。
相处时间久了，小徒弟的性格很容易看出来。
敏感自卑，身上的衣服陈旧却干净，只是偶尔会衣服凌乱，脚上的鞋子每天都一样，从来都不正眼看人，一直低着头。
只有当看到小孩子的时候，他才会抬起眼睛，悄悄咪|咪地去看小孩子跟秦衍之间的互动。
那眼睛里的情绪秦衍看到过两次，里面全是满满的向往。
秦衍几乎对他的生活有了一个非常模糊的界定。
小徒弟并不大，年纪如果放在现代应该是在上初中，但在这儿，初中这样大小的孩子，就已经可以成婚了。
秦衍这一刻有无限的耐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有的话，你可以跟我说的，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找我，我不会跟其他的人讲的。“
他说完话也没有逼着孩子，只是安静地坐着，他让对方也坐下，“你也坐下吧。现在这太阳真大啊。”
小徒弟看着自己的师傅突然眼眶一酸，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水汽。
秦衍听到了耳边突然响起的细微“呜呜呜”声，他连忙扭头去看，看到了小徒弟一张被泪水浸透了的脸。
小徒弟人小，看着就是个孩子，秦衍望着他，就忍不住想到了上辈子小叶辰上大学的样子。
小孩子跳级，小学九岁就毕业了，初中又跳了一次，高中没有跳，到了大学的时候，也才十四五岁。
当时本地的电视台听说了还专门找到了小孩子做了一次采访。
不过那会儿的小孩子也比眼前的小徒弟要看起来更强壮一点。
秦衍目光落在小徒弟的手臂上，皮包骨头，身上估计都没有几两肉。
秦衍对小徒弟招招手，想让人过来他好给擦擦眼泪，结果孩子一过来就扑到了他怀里，哭声也变大了。
他扑到秦衍怀里的动作正好被出来找爹爹的小叶辰给撞了个正着，小叶辰眼睛一竖，跟一只被侵占了地盘的猫猫一样，小眉头拧起来，浑身散发这着不好惹的奶猫气息。
他动作很快就小跑了过去，手里还拿着给两串冰糖葫芦，这是老板娘姨姨给他跟秦衍的。
他过来就是找秦衍来着。
没想到秦衍有了他一个小孩子不够，竟然还想要其他的小孩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一点都不知道珍惜他！
小孩子在心里一通胡思乱想，往秦衍这儿来的脚步重地很，恨不得是一步一个脚印，务必要让秦衍看看他的怒火到底有多大。
先发现小孩子的不是秦衍，而是秦衍的小徒弟。
小徒弟一抬起头就看到了小弟弟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他立马从秦衍的怀里跳出来，防止被弟弟误会。
他才刚一出来，那个小孩子就迫不及待地缩了进去。
还当着他的面，把秦衍放在两边的手臂抓过来，让秦衍抱着自己。
对面前的小哥哥宣誓秦衍这个窝的主权。
秦衍被小孩子的举动逗乐了，不过他没有做任何的阻止动作，小孩子做什么，他都全程配合。
中途小孩子要抬着秦衍的一双手臂，他小手里的糖葫芦没有办法拿，于是将糖葫芦给了秦衍让他拿着。
秦衍也乖乖地接过来。
等到小孩子终于是满意了，他也便对着小徒弟开口道：“现在多了一个小弟弟在这里，你还愿意和我们说吗？”
小徒弟“嗯”了一声，擦了擦眼泪。
他的名字叫小齐，本来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他上头不止一个哥哥姐姐，底下也有好几个弟弟妹妹。
他父亲的房子里，不止有他的母亲，还有好多的姨娘。
虽然他母亲不被父亲爱护，但那段日子在现在想来，要好过很多。
哥哥姐姐们也都愿意带着他一起玩。
他是被拐卖来的，他的哥哥说要带他出来买吃的东西，不只有他，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也都跟着一起出来了。
出家门买东西这件事情他们没少干，家里的佣人都屡见不鲜，陪在他们身后伺候的人都被他们打发走了，不准跟在他们身后，佣人们也都乐得自在。
本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买点自己喜欢的就能回家，结果他才选了个小兔子灯一转头，就被一个大人突然抱起来，那一刻，他还听到了自己两个弟弟的哭声。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个抱住他的大人就捂住了他的口鼻，用麻袋套住了他的头部，他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家里人。
后来他被卖了，买他的那一家没有孩子，想养他当成亲生的孩子，但是好景不长，他们住的地方遇上了洪涝，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其他的流民一起搬迁，也就是在搬迁的途中，他的养父母都没有了，到了这儿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正好看到了老板娘的告示，他心里只有活下去三个字，所以这才来了。
秦衍和小孩子都闭上了嘴巴安静无声。
只能听到小徒弟压抑的哭声。
这些话小徒弟已经闷在了心里面，他此时需要发|泄出来。
只是他已经被生活所压迫，就连哭声都是细弱的。
小孩子看了眼秦衍，双眼瞪着他。
似乎再问为什么要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弄哭了。
秦衍感觉有些冤枉，于是他只好出面补救。
他一直等到小徒弟哭声慢慢收住了这才开口问道。
“你有地方住吗？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每天看你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行，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所以想关心一下。”
小徒弟抽噎了两下。
“有的。”他说，“就是人有点多。”
他说了一个地址，秦衍有所耳闻。
那一片有点像是现代的群租房，环境很乱，住的都是流浪人口，小镇上的本地居民是不会过去的。
他就听店里的那个账房说他表哥路过那里的时候，钱袋子就被偷过一次。
店里有来玩儿的姑娘家就住在那一片的附近，说那儿总是吵闹的，到了晚上都还能听到声音，她晚上都睡不好。
“那儿环境不太好吧。”秦衍说，“你要不要换个其他的地方住？”
小徒弟抿着嘴唇，声音细弱：“可是那里需要给的钱少。”
环境不好能怎么办呢，就这么过吧。
有一天就过一天。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小孩子抬起头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男人的下巴，秦衍察觉到他的动静低下头来跟小孩子对视了一眼。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小孩子的意思。
秦衍清了清嗓子，他对小徒弟发出了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是啊。”小孩子立刻接过了秦衍的话茬，“我们家还有空余的房间没有人住，你如果想要般地方的话，可以来我家啊。”
小徒弟低下头去看小孩子的双眼。
小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圆，圆溜溜又亮晶晶的，里面清晰得倒映出来他的脸。
小徒弟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家”这个字了。
他的脸上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是回过了神，笑中带泪望着秦衍跟小孩子：“好啊。”
秦衍以为这孩子会问问价钱和位置，没有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就做出了决定，看起来确实是受过了很多的磋磨。
以至于有人稍微对他释放出一丝善意，他就会紧紧地抓牢，不想放开，就算是假的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