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道,“九黎族直到雍正时期,才从原始社会被迫步入封建社会,女性被压迫的程度较低,可在母系过渡到父系社会中,同样衍生出类似父.权.制的舅权.制。”

  乔司捋了一下,“也就是说,那儿的女性比汉族封建时期多出一些娘家权力?”

  “要大的多。九黎比较看重女性,女性成婚后,在未生育时需要住在娘家,兄弟分家也是必须留出姐妹的嫁妆田的。田,对贫穷的九黎人来说,就是不动产了。”

  “这么看来,她们的婚姻也算自由,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说。”

  鹿城摇头,“所谓的舅权制,就是舅舅掌控孩子的一切,他们有长女必须嫁给舅舅儿子的习俗。”

  乔司咋舌,“这不是近亲结婚?”

  鹿城白了她一眼,“建.国前,现在当然不是,封.建时期我们不也有表亲结婚?”

  乔司讪讪,“明明就是邻省,我却几乎不了解他们。”

  “九黎本就排外,居深山,又崇巫,与之江省格格不入。”

  乔司长叹一声,“顺子的路还很长啊。”

  “那倒不一定。”鹿城手臂撑在栏杆上,探出身子,乌发倾斜而下,琳琳琅琅。“看那。”

  “嗯?”乔司拢起她的头发,顺着视线看过去。

  首船后头缀着一只加大加厚的游船,身着蓝黑长袍的女子在船尾用力敲锣,锣声铿锵,与她胡乱跳得傩舞一般,毫无节奏。她身上也有银饰,动作间叮当响地乱七八糟,烦人得很。

  像个九黎伪造品。

  “顺子!”乔司大喊,声音大的刺痛鹿城的耳朵。

  船尾女子听见了,目光移过来,跳得愈发兴奋,响声更烦人。“靠近靠近!”

  “姐!鹿姐!”乐清跳上船,欣喜打招呼,摸了一把鹿宁靖的脑袋,“宁靖,好久不见。”

  好自来熟的阿姨。

  鹿宁靖卷毛凌乱,好奇地瞪大眼睛。“阿姨,我没见过你。”

  “你出生那天,光不溜秋的,都被我看光了。”

  鹿宁靖听不懂光不溜秋,注意力被她身上的护心镜吸引。“阿姨,这个,宁靖有吗?”

  乔司有些激动,顺子已显出中年的皱纹,可明亮的眸子一如往昔,热血又充满希望,配上不合气质的民族服饰,像个不拘小节、肆意纵马的少年。“好久不见。”

  乐清摘下护心镜和银饰铠甲,小心套在鹿宁靖身上。卸甲的素身将军,结结实实地拥抱了她的信仰。“我曾以为,我们追求的东西虚无缥缈,即使一路披荆斩棘,狼狈冲破重重阻碍,也不一定真的能摸到它。”

  “哪怕在左阳做出了点成绩,我依然不敢笃定,虚幻的水中花真能在现实中存在吗?”

  乔司拍拍她的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姐,我在江淮找到了。那里的人贫穷又愚昧,落后又顽固,可他们依然有先进的理念,看似迷信的巫文化,却蕴含着哲学的思想,我们所追求的东西,或许有许多种可达到的方式……”

  “乐书记!要上岸了!”老态的喊声幽幽传来。

  “哎,马上!”

  乔司定睛看去,竟是在首都拉横幅上.访的那名老妇人。“她…”

  “没错,那个阿婆在去首都前,年年在江淮市政府上.访,住桥洞、喝生水、捡垃圾吃,就这么坚持了二十年。”

  乔司心口又腾起那股怪异的感觉。“她耗费半生,难道就是想知道她儿子真正的死亡时间?”

  乐清解释道,“九黎有个习俗,死丑者不得入祖坟。”

  “死丑?”

  “简单来说,除了自然死亡的死亡,都称死丑。她的儿子被人杀害,死亡时间不明,连巫师都没法做祭祀,尸骨一直停在祠堂里。对九黎族而言,入祖坟是与先人团聚的唯一方式。”

  乐清叹道,“她只是一名愚昧的母亲。愚昧到,用自己半生的青春,去换与儿子团圆的机会。”

  愚昧吗?

  乔司的目光不禁飘往老妇人的方向。

  老态龙钟的傩舞步伐,肆意大笑的面容,潇洒沧桑的巫词声,已然不见上.访时的悲哀感,浑身的洒脱。

  乐清回过身,“或许,这世间所有的母亲,都会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去守护她的孩子。”

  乔司心口一敞,忽然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