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阴沉地像是傍晚。

  鹿城打开了公寓内所有的灯,独自坐在落地窗前,身下是细腻柔软的毛毯,大脑放空,看着窗外的雨幕。

  前段时间一直都是烈日,今早一醒来就是绵绵的细雨,越下越狂躁,下得令人烦躁。

  她打开了手机,目光凝在与乔司的对话框中。

  照片上的青紫突兀地浮在白皙的肩膀上,从后颈延伸到肩头,像条狰狞的伤疤。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解暑的土方,但当时心口涌出慌乱和害怕却是久违的真切。

  鹿城曾经遭遇过一次绑架。

  绑架,极短的两个字,是她二十多年成长经历中最恐惧害怕悔恨的浓缩。

  她的父母也因此在空难中逝世,短短几天,她的一辈子都蒙上了灰暗冰冷的影子,哪怕身处在满是白炽灯的房间中,也能看清蛰伏在身后的恶鬼,吸食她的血液,抽空她的灵魂。

  你们是否有感受过,自己的灵魂如同拆掉的毛线衣,一丝一丝从后颈抽离,消散在湿冷的空气中,魂体变得愈来愈薄,心也渐渐冰冷下来。

  大概唯一的好处便是很难感受到疼痛了,对世间的冷暖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一开始,她是欣然接受的。

  父母过世,爷爷重病,一个好好的家突然间就分崩离析了,她深陷在罪魁祸首的愧疚中无法自拔。

  越是挣扎,越是窒息,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她再感受不到四季,留给她的只有冬天。

  她曾站在高楼大厦的外沿俯视灰暗的下方,想要就这样了结一切。

  底下渺小的人流,车流在时间中匆匆而过,腐蚀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沼泽下,所有的一切都带着一股腥味,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我们尘尘以后要做什么?

  ——和妈妈一样,做一个记者

  她时常后悔,为什么没有问问母亲,为什么要做记者。

  她也庆幸,她仍有欲望去做些什么,仍有活下去的理由。

  硕士毕业后,她如愿以偿当上了记者,去追寻母亲的步伐,寻找她的意义。

  她常出入于脏污滂臭的贫民窟,也出没在□□抗议的街头,她的摄像头中有恐惧的眼睛、悲切的嘶吼,淋漓的鲜血…

  她渐渐与世间万物合流,渐渐感受到他们的痛。

  当那些眼睛里的恐惧消散,皮肤上的伤口开始愈合,喉咙中发出的不再是嘶吼,而是轻轻的一句谢谢,辛苦了。

  这世间仍是这样灰暗,但她真实的感受到

  自己活着。

  一年前她与爷爷回了国,残缺的家庭团圆了,推开久违的老宅大门,她轻轻一句。

  我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的痛苦终于收场了

  她已开始重新生活,可生活又将她扔进炙火中。

  目之所及,又只剩下她一人。

  鹿城紧紧抱住双腿,蜷缩在椅子上,铮亮的灯光倾撒在每个角落,可她的身前仍是黑暗的。

  黑暗中透出一抹光亮,手机弹出对话框。

  ——忙完了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

  鹿城放下手机,偏头看一眼冷清的厨房,心中有些酸涩。

  她想起那天烟火气的厨房,乔司高挑的个子总撞上顶上的柜子,做菜总时不时关火,手忙脚乱的影子印在磨砂玻璃上。

  哪怕模糊,也能感受到她的生疏。

  “扑哧。”

  鹿城将乔司的手机号从黑名单中拉了出来,拨通她的电话,又是长久的嘟声……

  屏幕暗淡下去,那抹光亮也没有了,她慌忙抬起头,雨幕模糊了窗户,扭曲了她的脸,透着令人害怕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