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天气极冷,各家各户早早熄灭烛火,就连猫狗都纷纷进窝,不愿在外感受这刺骨的寒风。
风声呼啸,将看似平静之下的某些波涛轻易掩盖。
黑暗中,偶尔有人影飞速闪过,轻微的声响过后,周围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才有人开口说话。
“到了此处便听不见声音了,可这里尚在城内,这么个小小的民宅,他们那么多人往来,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难道咱们想的方向错了?”
“还是说方才漏掉了什么?”
那人有些迟疑。
“老大,楚王狡诈,他身边的侍卫自然也不大好对付,那郑号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妥,此番行动特意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片刻沉寂,另一个更老练些的声音缓缓道:“狡兔三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却不是为了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
“而迷雾是为了让旁人看不清,也绝非为了搅乱自己的判断。”
“若是咱们的行动已经被发现,按楚王的性格便只会按兵不动,一直耗到咱们耗不动为止。”
“他是狡诈,却更小心。”
“此人当年既可以为了一句警告安分一两年之久,便绝不会在知道自己可能暴露时仍如此胆大妄为。”
“若猜得不错,现如今他们只会按照平日的法子传递消息。”
那人并不着急,淡然指挥:“去两个人到高处看着,再等等。”
“既是谨慎,哪能那么容易便让你找到根源。”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除了最初的几句低声交谈,便只剩下北风呼啸的声响。
偶尔有巡防营和禁军的队列路过,又渐渐远去。
风越来越大,很快飘起细雨,先是密密麻麻的雨丝,接着变成豆大的雨点。
雨打在树叶上,屋梁上,池水中。
声音越来越响,几乎将其余的动静全部掩盖。
藏在暗处的人影没有丝毫动弹,像与黑夜和雨水融为一体。
就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见民宅内亮起了微弱的灯火。
隐在大树枝桠之后的黑螭卫天字一队田甲神色一凛。
“来了。”
隔着窗户,几乎看不出究竟,甚至在他们想要靠近些时,那烛火便又再次熄灭。
但已经不重要了,如狼似虎的黑螭卫再次分散开来。
一波人继续顺着地下几不可闻的声响密切追踪。
另一波人则悄无声息,重新消失在黑幕中。
屋外寒风暴雨。
京郊的一处宅院内却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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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大的卧房内点着小小一根蜡烛,不过四周炭盆却不曾少放,那躺靠在软塌上的公子微微勾了下唇,有些舒服地叹息一声。
“倒是暖和。”
“可不是?”在他下首,一个奴仆模样的人拿着小锤正给他敲腿,“若论这吃喝玩乐的享受,还是他们更高一筹。”
“此处物产丰富,便是这碳都是上好的银碳。”
“您瞧瞧,烧了这么许久竟一点儿烟都没有,烧得慢还格外暖和。”
那人说罢,态度更谦卑了:“若非此番跟着您,奴才恐怕到死都见不着用不了这样的好东西。”
躺着的公子闻言轻笑一声:“你?你也配?”
“还是这里好啊,吃的用的住的,哪怕只是京郊一个毫不起眼的别院,也有两人高的围墙,青石砖铺就的地面。”
“更别说坐下软塌用的还是上好的酸枝木。”
他抬起手随意摸了两把,视线又落到一旁摆着的茶盏:“便是这个,也是满釉的青瓷。”
“真是可怜。”
“有的人啊,明明有上好的机会却没能抓住,最后不仅什么都没捞着,还甚至丢了性命。”
“如今虽不得不让我亲自出马,可也算是将胜利之果直接送到了我跟前。”
“可见老天爷还是在帮我。”
“是,”下方跪着的那奴仆语气中带了些笑意,“您是天命之子,老天爷自然是站在您这边的。”
“都说一件事若想做成,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嫣红的唇扬起来:“现下不正是如此吗?”
“待往后您大事得成,就连奴才都可跟着光耀门楣了。”
话音落下,那躺着公子不由轻笑一声:“就你,还想着光耀门楣?”
“光耀了又何用?你们金家,注定要断子绝孙了。”
对谈声到此中断,许久不曾再有动静。
又过了片刻,才听到公子的声音:“怎么,还生气了?”
“你如今已是我的人,难不成还想与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为你金家传宗接代?”
“你以为我会同意吗?”
他说罢翻身坐起,拿脚去勾住对方的下颚。
垂眸细细打量了半晌才道:“也难怪你尚在家中时便总能闹出事,如此祸国殃民的一张脸。”
“别生气,不过是断子绝孙罢了。”
“那子孙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像你这样一条贱命,自己能活好一辈子就不错了,不是吗?”
那奴才虽已被迫抬起头,却根本不敢正眼看他。
只在他重新放下腿之后才低眸笑道:“您说的是,是奴才的命好,才能跟在了您身边,否则这些东西,奴才一辈子都不敢想。”
“也是不易,”那公子闻言,又躺了回去,“夫人管得严,也不好真正伤了她的心,毕竟这些年岳父大人也帮了我不少。”
“如今难得出门,女人是带不得了,只能带你这么个小金子。”
“偏偏到了这地方,说是美人如云,可事到如今看到的却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儿。”
“别说是齐王,就连康亲王瑞亲王永宁王,都没能见到。”
“行动不便,连找个能消遣的去处都难。”
他说罢,突然抬手抓住仍旧在不停敲击的木锤:“总敲腿有什么意思?你还瞧不出我哪里不舒服吗?”
“主子?”
那姓金的奴才,被唤做金子的明显愣了一下,就被对方一把拉进怀里:“我要的是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也给我真正舒……”
话没说完,屋外突然响起很轻的敲门声。
金子手忙脚乱爬起身,没敢说话。
那头等了须臾,才响起略显熟悉的声音:“知道你们在里面。”
“若非有事也不会轻易登门,怎么,还想让我们吃闭门羹不成?”
正在兴头上却突然被人打断,那公子显然不太开心。
好半天才沉声道:“进来。”
来人并未穿戴斗笠与蓑衣。
外间倾盆大雨,他身上却没有被淋湿分毫。
简单说明来意,那公子听罢就完全没了好脸色。
“说好要谨慎行事,到头来胡作非为的却是你们,既还有十枚药丸却非要此刻来做什么?”
“好不容易住了些日子,这就要被逼着再次搬迁。”
他还要抱怨,就被来人狠狠打断:“外面雨声如雷,根本无法分清声响,咱们从地道进来,不可能被人发现。”
那年轻公子却哼了一声:“看来你们主子没教你何谓小心。”
他脸色格外难看,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为何不按照原先约定好的来?那东西得之不易,你们便是提前来了我也没有。”YST
来人闻言,冷冰冰地抬起头。
“是吗?阁下是不是忘了自己究竟是在谁的地盘?”
“平日里给了你们几分好脸色便将自己当起主子来了?此物既是殿下要的,今日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否则往后也不必再提其他,我此刻就可以先送你去见阎王。”
“见阎王?”那公子不由笑起来,“你可真凶悍。”
“不过你看我怕你吗?从前我无依无靠,也许的确是有些怕的,可现如今嘛——”
“你方才不是说,你们殿下要那药丸吗?”
“那你可曾想过,若我死了,你们殿下的病该如何治?”
“别随意替他做主,若楚王在此,定不会是你这样的态度。”
“我与他,乃是各取所需,即便不为治病,他也需我出谋划策方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你不会以为如今他便已经稳坐钓鱼台了吧?”
“成年皇子可还有三位是好好活着的,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这就提前想着过河拆桥了?”
那公子说罢,拿起一旁的外衫披在自己身上站起身。
“楚王身边竟会有你这样的蠢货,可真稀奇。”
他冷笑一声:“你也别怪我说你蠢,更别想着用你的脑子来对付我,会显得很可笑。”
“此处已不安全,你若还想替你主子做事,便随我来。”
次日清晨,雨水渐歇。
外头到处都是湿答答的,寒意似乎比之前还要透骨。
林黎难得没有在院中打拳,而是抱着团子站在门前看着外头的骤雨初歇的天。
萧珩则蹲在一旁的地上,摸着咪咪的脑袋,看她舒服得直呼噜。
直到团子闭上眼都快睡着了,林黎才开口道:“不知是他们的警惕性格外高,还是吴大人他们的行动已然暴露。”
“好不容易跟到京郊外的那座宅院啊……”
他叹了口气:“可等他们到了跟前时,里面早已黑灯瞎火。”
“屋内的碳甚至都不曾熄灭,喝的茶水都还是温的,人却就是凭空消失了!”
“因担心打草惊蛇让楚王从此收手,他们愣是摸黑查了一晚上。”
“机关倒是找到了,却已经被彻底封死,想要打开需得消耗极大的人力物力,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可能立刻让对方警醒。”
“吴大人的意思是,只能再等。”
“可是怕就怕齐国在边疆不安稳,若是他们已经得了什么更重要的机密,到时但凡一个不小心,便是百姓的末日。”
林黎说着,不由有些沮丧。
“只是若不等,咱们又能如何?”
萧珩站起身来,从一旁的瓷罐里掏出两粒特意风干的小鱼递给咪咪,看着它低头吃得香,又抬手摸了它一把。YST
“这件事的确只有等,不过别的,却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三皇兄费尽心机,要的不过是那个位置。”
“他从前便与齐国有些不清不楚,如今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为将来打算,自然少不得想走老路子。”
“养猫狗,养谋士,与齐人交易赚取银两,甚至用些歹毒的药物谋害旁人,还在府中建密道,小手段层出不穷,如今这些全都卷土重来。”
“那时他尚且知道分寸,因为上头还有太子齐王和秦王。”
“可如今,他突然变成了一枝独秀。”
“再谨慎小心的人,若被欲望蒙蔽双眼,也总会有疏忽的一天。”
萧珩缓缓道:“可若是没有对手,他难免又会觉得胜利在望,会想着尽快将曾经做过的错事彻底撇清。”
“大皇兄被父皇斥责后便一直无所事事,如今,也该给他找些活儿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