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夜,虫鸣声四起。
不断有禁军及巡防营的兵士来回走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京城外城,一座普通的院落。
屋内黑灯瞎火,有人正压低了声音说话。
“现如今我大梁,六皇子瑞亲王萧珩最得宠,不过他年纪尚小不足为惧,倒是齐王萧墨,那可是你们的老对手了。”
“这些年他封号齐王,在北边的封地亦是你们原先的国土。”
“待此番逃离京城,可以本王为交换,先将那块封地要回去。”
“至于他这个封号,你们听了不嫌别扭吗?”
周围安静片刻,才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都说我大齐人性情狡诈,要我说,你这位梁国四皇子才是真正的阴险恶毒,事到如今还留着萧衍一条命,这是要将他利用到死啊!”
那人轻笑道:“他的命运已然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却已又想着要对付萧墨,四皇子可真是狠毒,往后我等与你相交,还真要小心为上。”
话音未落,萧肃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对方却笑起来:“别生气,说你狠毒并非是辱骂之词,这‘狠毒’二字,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得此评价,这正是我们最喜欢的。”
“至于唤你四皇子,你的亲王之位可不就是被削去了?”
萧肃神色阴晴不定,没说话。
对方对他却显然并不畏惧,来回走动两步便又开口。
“别整日拉着个脸。”
“你们大梁皇子大多玉树临风样貌出众,就是这气势太过凌厉叫人不喜欢,唯一瞧着好说话的那位长得却丑。”
“剩下的嘛,要么看似温润实则疯癫,要么是气势汹汹的武人模样,要么就如那位六皇子生来矜贵,哪怕只是站着不开口,都让人觉得被他瞧不起似的。”
“再不然就如四皇子你,的确人中龙凤,可惜总没个表情。”
“你没听说过吗?爱笑之人才常有好运。”
对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萧肃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闭嘴!”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算什么,我大梁皇子是什么模样,哪里由得你随意评价?”
“是是是,我们低贱不堪,哪能随意评价你们这些皇子?”那人摸着鼻子笑笑,“这不是见你听到‘四皇子’三个字,似有不甘嘛?”
“世事难料,一时的坎坷于你而言算得了什么?”
那人根本不在意。
又道:“以你的心性,凭你的能力,只要你与我大齐联手,早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届时你我平分天下岂不快哉?”
这话让萧肃冷哼了一声。
他轻瞥对方,片刻后才道:“那般久远的事,还是少整日拿在嘴上说得好,想要挣得天下可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你若助我将其余皇子全部击败,我若真坐上这大梁天子的宝座,到那时你再说这些豪言壮语,还显得不那么可笑。”
“否则就凭你齐国如今,配吗?”
这话并不客气,可对方却丝毫不曾被激怒,反倒坦然。
“如今的齐国的确不配,不过便是再不配,你堂堂大梁四皇子也得靠咱们才能脱困,我倒是劝你,切莫轻易瞧不起人。”
“某些时候,小瞧旁人可是最致命的错误。”
“这一点您不该不知道啊。”
萧肃没说话。YST
周围又安静了一阵,那人才又笑起来。
“本人说话不好听,四皇子可千万别见怪,就好比你们如今那最得宠的瑞亲王,从前也不过是跟在萧衍身边的一条狗。”
“谁又能想到,突然有一天他便变成了一头狼?”
这一回,对方话音未落就听到萧肃的嗤笑声。
“你竟拿萧珩与你们齐国之人比较?你们也配?”
“他变成狼,是因他本就是狼。从前他不过被萧衍蒙蔽了双眼,一心想着帮助自己胞兄,这才做了条什么都不知晓的,摇尾乞怜的狗。”
“而你们,天生下贱的东西,还妄想做狼?”
他说罢,并不等对方回应,便再次开口:“与其在此痴心妄想,我劝你不如早做准备,时间也差不多,该出京城了。”
“此番一切听我指挥,千万别想什么其他主意轻举妄动。”
“否则我身为皇子,充其量不过被禁足至死。”
“你们可就不同了。”
自那场大火过去已有十日。
巡防营尽力查探,禁军来回搜索。YST
虽从废墟下找到了一条密道,可那密道四通八达,根本无法确定最终的方向。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却得不到结果。
时间一久,众人明显有些疲惫。
甚至偶尔会有不同的声音:“这般日日搜查,恐怕对方早就跑出京城了,如此已是大海捞针,咱们这般辛苦还有何意义。”
“也许大火当日,他们便已经出京了。”YST
“查到现在,异族之人没瞧见一个,倒是抓了几个胆大包天的毛贼,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半时分的京城显得有些寂寥。
伴随着稍显不满的议论,外城院落之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天气炎热,唯有晚间偶尔会有微风吹过。
瑞王府内,萧珩睡得正熟。
团子在旁四仰八叉地躺着,黑风则趴在一边的狗窝里打呼噜。
前院里,小狸花兴奋地跑来跳去,轻轻松松沿着墙角上攀,一下就跳上了屋顶。
下一瞬,又被吓得瞬间跳下,缩到了隐秘处。
侍卫急匆匆地从外进内,一路到了萧珩的屋前,直到林黎打开门,这才回禀:“禁军在京郊不远处发现了齐国人的踪迹。”
“二皇子和四皇子都还活着,不过据他们听到的消息,此事似乎是二皇子与敌国勾结刻意为之。”
“圣上大怒,已派兵去追。”
“此刻外间都乱了套,齐王殿下已第一时间赶去宫中面圣,康亲王也已动身,不知咱们是不是也该……”
话未说完,萧珩的声音从内缓缓传来:“那便起吧。”
他倒是想继续躺着,可这事太大,他便是再想睡也不可能了。
先前的猜测被证实,齐国人潜入大梁都城,劫掠皇子掩藏形迹竟似入无人之境。
即便梁帝对此心中有数,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也不得不给出些应有的态度。
萧珩自然也是如此。
好在这些天他存了个心眼,每晚都睡得很早,防的便是可能出现的这等情况。
没办法,长期的经历给了他足够的经验。
萧珩心知,如今但凡发生点事都不会在白天,唯有夜晚才是最佳时机,能掩盖太多的痕迹。
外头闹哄哄的,瑞王府内也亮起灯来。
小狸花不知被吓得躲到何处,黑风则扯着嗓子汪汪叫起来。
团子倒是没叫唤,却明显不满地睁开双眼,翻身将自己重新埋在了被褥里头,又被热得翻滚而出。
不过瞬间的工夫,整个京城都似乎被惊醒了。
萧珩速度还算快,等他到时,楚王萧辞也刚进殿门。
启元殿内,梁帝冷脸坐着,一众皇子无人吭声。
吴尤和王斌均不在,唯有张宝全黑着一张脸站在一旁,默默给梁帝打着扇子。
没过多久,有禁军来报:“二皇子领着那群人一路往北,速度极快,咱们的人好不容易追上,对方却用四皇子的性命作威胁。”
“王大人和吴大人均不敢轻举妄动,急派属下回来求陛下圣旨。”
那禁军明显跑得急,本就是极热的天,这般一跑,整个人都热得汗流浃背,浑身冒烟。
若是摆在往常,便是殿前失仪的罪名,此刻却无人去管。
梁帝脸色铁青,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们亲眼所见,是二皇子领着人逃跑?那萧肃如何?”
“陛下,”跪着的禁军不敢耽误,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我等亲眼所见,的确是二皇子在前指路,甚至就连齐人用四皇子做人质一事,都是他当着众人的面喊出来的。”
“两位大人无奈,想要动手却又怕伤了殿下性命。”
“四皇子双手双脚皆已麻绳束缚捆绑,被一个齐国汉子押在马背上,全无行动能力,事态紧急,还望圣上明示!”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更加诡异。
齐王萧墨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萧衍他是真的疯了!从前他可是我大梁太子,即便如今不是太子贬为庶人,他也是我大梁皇子!”
“父皇与贵妃的子嗣,却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以自己兄弟为质子的事,他还算是大梁子民?他还算是个人?!”
“当年本王辛辛苦苦才将齐国打败,打服,打到退避三舍,他倒好,舔着脸去跟我大梁的手下败将交好!”
也不怪他生气。
任谁发现自己兄弟投奔生死仇敌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哪怕这个兄弟本身并不重要,甚至原本也是敌人。
可他们再是敌人,那也是大梁自己的家事。
与齐人联手,那却是国事。
萧墨的口不择言难得没被梁帝训斥。
就连康亲王萧宁都没憋住:“二皇兄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真的精神有问题?可他若真疯了,也不至于还能如此谋划出逃一事吧?”
“这算什么?此等行径,我大梁朝廷颜面何存,又将我大梁皇室至于何地?往后咱们出门还有何脸面去见天下百姓?”
“大皇兄有句话说得不错。”
“他可是父皇和贵妃的子嗣,哪怕不为父皇着想,贵妃娘娘待他却向来亲厚,前些天因为他府邸着火一事已然病倒。”
“他是有多狠的心,又有多自私自利,才会行此悖逆之事?”
众人骂骂咧咧,便是一直没开口的楚王萧辞都跟着说了两句。
梁帝的声音冷若冰霜,却不曾去管众人反应,只道:“两军对战,最怕因受到威胁而有任何退缩。”
“退缩,只会让对方拿捏你的软肋,从而得寸进尺,一次又一次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而你也唯有一次又一次的退让,最终彻底失去主动权。”
“今日他们用萧肃逼迫我大梁兵士将他们放行,明日便能用萧肃迫使我大梁放弃对他们的统领,不再做我大梁属国。”
“再往后,则是要回北边的地盘,甚至进而攻入我大梁腹地。”
他轻哼一声道:“此乃我大梁国事,萧肃虽已不是亲王,却还是我大梁皇子,若是这回真的不幸丧命,那也是为国捐躯,是为英雄。”
“传朕旨意,定要将这帮齐人拦截在我大梁境内。”
梁帝的视线与下方萧珩的交汇,又很快错开。
“绝不能让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人落在他们手上,必要时候,宁可叫他们为国捐躯,也绝不能成为对方的帮手或俘虏。”
话音落下,萧珩微微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