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阅卷已至尾声。
离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京城中各处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浮躁起来。
因梁帝插手,又有邱大学士的人品担保。
所谓萧珩试图舞弊之事几乎已无人肯信。
再加上有些士子本就是官宦人家,自然知道些内幕。
民怨沸腾许久,礼郡王依旧如常,那日提议想让大家在试院外聚众的举子却被抓了。
不仅抓了他,还另抓了好几个不大对劲的。
随着时间流逝,一些先前比较突出活跃之人也逐渐销声匿迹。
没了煽风点火的源头,旧的谣言很快被新的谣言取代。
酒楼之中,几个文士打扮的人正摇头晃脑高谈阔论。
“我倒觉得是老天开眼,看不过他们胡言乱语,教唆天下文人与朝廷为敌,试图扰乱我大梁秩序,这才降下的灾祸。”
“他消失得如此诡异,何来羽化而登仙一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怕这是武家人生怕影响家中声誉故意编造,我可听说,那日丫鬟的惨叫惊天动地,他分明是被恶鬼锁魂。”
“子不语怪力乱神。”亦有人不赞同地摇头。
这边说得正热闹,那头忽有人压低了声音:“你们说,连续有人或失踪或意外身亡,不会是被什么人给私下报复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表情有些古怪。
只问:“被谁报复了?”
那人一仰脖子,满脸孺子不可教的神色:“这些,可都是当日对礼郡王意见最大的一群人。”
“如此,还能是被谁报复?他们可都是我大梁举子!如今——”
话音未落,就被众人哄闹着打断。
“谨言慎行,才是为人之道。”
“啊呀,我等也用得差不多了,这便先行一步。”
“走也,走也!”
周围一哄而散。
那人尚不知究竟,只万分奇怪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散去众人三三两两,边走边小声嘀咕。
“真当我等士子皆可欺,天下文人皆为手中棋。”
“若礼郡王出手,这些人完全可由黑螭卫或禁军直接拿下。”
一个士子冷哼道:“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也许真有人在私下报复,不过不是礼郡王,而是那真正的背后之人在灭口。”YST
“他既这般胡乱挑唆,恐怕心思不纯,还是尽早告官才是。”
萧珩先前带林黎出门,一般都不会刻意隐藏身份。
但既有前车之鉴,为确保消息及时,最近他们再去街上闲逛,便都换了衣衫。
只扮作世家公子带着家丁的模样。
如此,才完整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萧珩微蹙了眉。
前前后后抓了数名重要人证,又屡次破坏对方意图,他的确想过被逼入绝境后,他们定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
但再疯狂,却也没料到对方行事竟这般干脆狠绝。
甚至根本无惧可能引发的风波,连丝毫遮掩都无。
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破釜沉舟?
想到在从前那个梦中,事情闹到那般大都未曾找到真正的主谋,他这位四皇兄,到底还是性急了些。
当日太子萧衍与秦王萧肃合谋,又正如日中天,权倾大梁。
还有现成的楚王萧辞做垫背,再加上自己在背后无意中的协助,可谓一举多得。
既铲除异己。
又让轻而易举便得偿所愿。YST
方才的那帮文士散去,大厅内空出了不少座位。
店小二在旁咂嘴两声,也弄不明白这帮人为何突然不欢而散,转眼看见站着的萧珩,忙又颠颠跑过来道:“客官进来坐坐?”
萧珩一身锦衣,天生便带着贵气。
店小二本以为迎来了大户,哪知下一瞬,面前的人却突然驻足转身,掉头就走。
“……诶!”背影瞬间远去,徒留店小二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神神叨叨的!”
萧珩神色凝重,无暇去管其他,只脚下不停越行越快。
林黎虽本能跟着,却根本没反应过来:“殿下这是要去哪儿?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他说着,突然瞪大双眼:“您是觉得黑螭卫大牢内要出事?”
萧珩瞥他一眼:“算你还没傻到底。”
幸而客栈离此处并不远。
几人方一到地方便翻身上马,飞速远去。
夜幕降临。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启元殿内,梁帝与萧珩父子一上一下坐着。
黑螭卫统领吴尤、禁军统领王斌难得再次齐聚,尽皆站立着正在回话。
“春闱一事已基本查清。”
“虽最初抓进去的几位大学士都是硬骨头,可他们背后之人在外胡乱指挥,一波又一波派人想要灭口,反而留下诸多证据。”
“那马云峰咬出了几个同伙,待我等想要抓捕,却发现这些人在近期皆离奇失踪。”
“再加上城东如今又有古怪传闻。”
“多方打探之下,本就已基本锁定目标。”
“今日礼郡王殿下及时赶到,又抢先作了提醒,我等便又提前设下埋伏,果然抓住一个想在黑螭卫大牢动手杀人的奴仆。”
“那人一直在膳房之中,负责每日给牢中众犯送一日三餐。”
“经再三询问摸排,那在背后指使之人——”
吴尤话未说完,上首的梁帝已冷笑一声:“是老四府上的吧?若朕猜得没错,这些证据少不得还要指向已然被废的老二。”
“不错,”吴尤躬身,“很多证据的确都指向二皇子。”
“可黑螭卫玄字三队追随一帮人直行至大梁边境,发现他们携带打量银票甚至现银,将其转移。”
“收受之人,分明是从前秦王殿下身边那位所谓惨死的心腹。”
多年前,萧肃在地方办案,曾险些被凶手刺杀。
他当时的心腹为救他性命不幸身亡,圣上为安抚其情绪,还特意追封了对方一个爵位。
梁帝神色阴沉,却没立刻定下如何处置他。
而是转而又问王斌:“东宫之事,查得如何?”
萧珩先前一直忙于春闱,对这边发生了什么还真不太知晓。
且他在外许久,也一直没听到任何消息。
由此可见,梁帝必然已下了严令,此事需秘密处置。
但现下却当着他的面毫无保留说起。YST
一时间,萧珩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心安,但更多的却是颇为复杂的,无法言喻的情绪。
大约这便是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无论他心中作何感想,王斌已站出来躬身道:“属下已经查明,当日在东宫之中装神弄鬼的,乃是景妃娘娘身边的叶公公。”
“也得亏那日碰巧,属下才发现这位叶公公非寻常人。”
“此人自小习武,家道中落之后方才进宫,一直随侍娘娘左右。”
“根据他所说,那人偶是二皇子当年派人做床时,他偷偷摸摸放进去的,并无旁人知晓。”
“他伺候景妃娘娘多年,娘娘心善待他极好,也正因如此,他才对二皇子极其怨恨不满,便背着娘娘自作主张做下这事。”
王斌说罢,抬起头来:“此人口供便是如此。”
梁帝冷笑一声:“倒是忠心。”
“一个妃子身边的太监,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竟能对太子之物动手,还做得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照他这说法,我大梁可真是人才济济。”
一夜之间,两件大事均被挖出背后真相,且查出的竟都是梁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
吴尤和王斌也没敢继续开口。
便是后头站着的张宝全,经历过那么多事亦没忍住惨白了一张脸,真恨不得今日自己未在现场,也好过因此胆战心惊。
萧珩坐着,却有些愣神。
景妃将什么人偶塞进了太子床下,且这还是多年前便发生的事,却在如今突然被爆出来。
可在他的记忆中,此事却从未发生过。
是梦中的他们没放?还是在梦中,人偶之事无论是否被曝出,都于大局无碍。
那此事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是真的因春闱舞弊提前被发现,禁军被大批调至宫外而产生的巧合。
还是因萧衍提前被废,他为自救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萧珩尚不能确定。
上方的梁帝已站起身来:“好啊!真好!事已至此,朕便是再想维持这表面的和平,想要顾及众人的颜面也是不能了。”
“去!召诸皇子进宫!让人去将外头关着的泽生也一并带进来,还有——”
他冷声道:“即刻兵围景妃住处,任何人等皆不可离开半步。”
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
萧珩还在那坐着发呆呢,就见梁帝已走到他跟前:“傻了?先去后头待着,等他们来得差不多了,你再绕到前门进来。”
“是。”萧珩忙站起身。
正要走,梁帝又道:“怎么,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朕说?”
“……”萧珩瞪着眼看他半晌。
许久才道:“要不,父皇让人给儿臣准备些点心?儿臣来得急,连晚膳都还未用。”
梁帝垂眸看他一眼,萧珩本能退让。
果然,帝王的御脚随后而至,踹到了他飘扬的衣摆:“去去去!还不快滚进去!”
说罢则转过身,随口对张宝全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你们礼郡王殿下之令吗?”
“让御膳房上些点心来。”
他顿了顿又道:“将前些日子没用完的野山参叫人做了,也让他喝些,另再上两碗红枣银耳羹。”
“不说倒还罢,一说朕也有些饿了。”
张宝全闻言,连忙“诶”了一声,喜笑颜开地退下。
也难怪礼郡王能被陛下另眼相看,毕竟也唯有他在此,方能诱得陛下也开了胃口,饭都能多吃两碗。
这要换作旁人。
只会叫人气得吃不下饭。
启元殿后殿,梁帝与萧珩面对面坐着,边下棋边打发时间。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内外,早已一片混乱。
无数禁军成列出动。
景妃还跪在佛像前念念有词,就忽而听到外头的动静。
她猛地瞪大双眼,急切地唤道:“荷儿,荷儿!外头这是怎么了?”
宫女荷儿是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主子,来了好多禁军,将咱们华安宫给围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话音未落,景妃已整个人瘫倒在地。
原本还算秀丽的脸瞬间毫无人色,只剩下无意识的低喃:“完了,全完了,圣上还是知道了。”
“可小叶子明明说过,他不会供出本宫,不会出事的。”
“他还是背叛本宫了?”
“怎么办,本宫该怎么办?还是我的墨儿……”
景妃说着,忽然嚎啕大哭,又含糊不清地念叨:“姓苏的贱人,都怪你,都怪你!”
霎时间,宫中哭喊声一片。
而除却几位皇子是直接传了消息,被关了许久的萧衍则在众人簇拥下一路往皇宫而去。
萧衍脸上带着很古怪的笑。
却一直未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