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的一众谋士聚在下首,视线暗中交汇。
他们并不知晓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是在库房外的事,也是直到萧墨自宫中回府后才听随行的人说起。
事关科举,又是去看守考题。
他带两个亲兵侍卫还好说,却断不至于再带旁人,因此事发当时,并未有人能及时为他出谋划策。
萧墨气得火冒三丈,一屁股做回座椅上。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本王全然不知,却莫名其妙被拉上了贼船,一个两个的都将本王当作什么了?傻子吗?”
这般想来,他甚至还不如萧辞和萧宁。
一个将试院内外打点得妥妥当当,另一个则将那几位考官看守得严严实实。
春闱已毕,参考的举子们对此好评如潮。
而萧珩那边刚向父皇禀告考题被泄,黑螭卫当即便将相关人等全部拿下,丝毫没费工夫。
也正因如此,两人还得了父皇好一顿夸。
不过是听了萧珩的指点与要求,按部就班将安排的事做好而已,甚至并未有什么独特的亮眼之处,却成了春闱的功臣。
他们被夸赞,甚至被赏赐。
他这个齐王却倒了霉。
不仅因事情没办妥推卸责任而被质疑,甚至就连考题被泄都被莫名其妙地扯上了关系。
“现在三日科考结束,萧珩那边却一直没个动静。”
“听说因明日起便要主持阅卷,他今日还抽空回府陪那两只狗去了,他倒是悠闲自在,却完全不管本王死活。”
“启元殿上,他几句话便惹得父皇起了疑心。”
“这两兄弟天生便是本王的克星不成?”
“好容易走了一个萧泽生,又来一个萧玉珏!”
“如此本王何时才能洗脱罪名,难不成还要等到一个月之后吗?”
萧墨既急更气:“还有那个萧肃,从前就与本王不对付,本以为太子被废他没了靠山,也该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谁知却还是变着法子祸害本王,他祸害本王,于他自己又有何好——”
他说着,忽然顿住。
“萧衍、萧肃和萧珩,他们从前可是均站在同一阵营的,虽说后来萧珩不知得了什么毛病不再参与其中,但他自小跟着老二。”
“不对,这不对!”
萧墨猛地站起身来:“他们不会是假装的吧?”
几个谋士站在下方,一时有些愣怔。
“殿下说何事是假装的?”
“就是萧珩和萧衍之间的关系!”萧墨激动。
“会不会老六根本就未曾背叛老二,而老四则在明面上为对方争取,双方一暗一明配合得天衣无缝。”
“如此他们想陷害本王,然后做什么?”
“将那个已经被废的太子再救回来?”
这思路有些荒谬跳脱,但若照常理来讲,也不无可能。
毕竟谁都知晓,萧衍萧珩本就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兄弟。
皇宫之中,皇子皆是陛下的子嗣。
说起来都是亲兄弟。
可母妃不同,便注定了他们从出生起便站在了不同的位置。
梁帝有太多的女人,后宫亦并不算安稳。
本就是你争我夺之下的获胜者才有了孕育生命的机会。
他们这些兄弟自然打小便互看不顺眼。
你的母妃抢了我母妃的恩宠。
我母妃因父皇去了你母妃那里彻夜流泪。
年幼的他们不懂情绪的掩饰和控制,常常会莫名其妙便打成一团。
那时梁帝常常为此头疼不已。
好在后来皇子们渐渐大了,也稳重了。
不管内里关系如何,至少会在人前维持表面的和睦。
当然,也会有人因为其他的各种原因而逐渐走到一处。
可无论因为什么,总不会比一母同胞的两人更亲密无间。
在萧珩得那场大病昏睡之前,他几乎只认萧衍一个皇兄。
什么齐王秦王楚王恭郡王,在他眼里都是只会抢夺太子恩宠,威胁太子储位的外人。
若非为了萧衍,萧珩眼中的他们其实可有可无,根本与他无关。
只有太子才是他的兄弟,他的自己人。
可这,都是他昏睡之前的事了。
自他从昏睡中醒来,便彻底变了个人。
因此萧墨的猜测放在从前还算合理。
摆在如今,却不成立。
几个谋士不敢再让自家主子胡乱发散思维,忙上前劝道:“殿下多虑了,礼郡王是何等人,您如今还看不清楚吗?”
“他若还站在二皇子一边,二皇子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礼郡王聪慧,从前便深得圣宠。
虽好几次替废太子出头惹了梁帝的恼,可也不过被不痛不痒罚一罚便罢,转头依旧是圣上心尖上的人。
后来瞧着是远离了纷争,可却更加瞩目。
而今在春闱一事的处理上,更是初露锋芒。
不说今年试院内外安排的十分稳妥,就说临时调派的那两名太医,也叫参加考试的举子们交口称赞。
更别说他还改良了膳食,饮水。
甚至考虑到号舍闷热,还特意叫人在其中安放了蒲扇。
至于对泄题一事的处置,那般雷厉风行。
生生将舞弊之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此手段。
若有他在,废太子大约再如何作死,也能保后世安稳太平。
萧墨呆了一下。
“是本王想错了吗?那此事你们怎么看?”
几个谋士忙道:“殿下勿慌,此事既然咱们没做,便是栽赃陷害也不过一时,不说圣上明察秋毫,便是礼郡王——”
“他既然主理此事,是非曲直自然由有他裁定。”
“这段时日我等也分析过,事情但凡由他经手,应当不会出什么特别大的差错。”
“他既能在春闱之前发现异常,定会将真正作乱之人绳之以法。”
其中一人躬身道:“根据殿下所言,当日在启元殿上礼郡王的一番话,虽说是将您和秦王殿下都怀疑了进去,可属下却以为,这更像是警告和提醒。”
“或者说,是放了一味诱饵。”
萧墨慢慢地坐了回去。
“你的意思,”他抬起头,“萧珩其实早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只是想通过那番言论引出真正的毒蛇出洞?”
一众谋士在下齐声道:“殿下英明。”
萧墨略显不耐地摆手:“英明不英明的就先别提了,本王若真英明,也不至于要你们将话说成这样才想明白,还被逼到这般境地。”
“那照你们的意思,本王现下更该安稳些才是了。”
他随手转了转手上戴着的玉扳指,重新站起身来。
“既如此,那近日若萧珩没再安排旁的事,本王轻易便不出门了。”YST
“这么多天,世子的功课应当又有精进了吧?”
萧墨说罢,抬脚便往外走,边走边道:“你们也别都傻站着了,陪本王一同去看看。”
齐王府中,渐渐恢复了安静。
而萧衍在宫外的行径,辗转多次之后也终于传到了梁帝的耳中。
此番吴尤并不在场,因东宫查出的东西太多,再加之那人偶的事,总需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看看东西究竟是何人所作,又意欲何为。
启元殿中唯有王斌在下方站定。
“此番消息是被调派去伺候二殿下的小太监阿宝传回来的。”
“据闻当晚那管事太监孙宝忠险些丢了命,两个小宫女被架出来时也已没了人样,如今虽还活着,可已变得疯疯癫癫。”
“外头守着的禁军原本还当他们是故意闹腾,只是单纯不愿待在宫外,不愿伺候二殿下,便没太当回事。”
“后来小太监一直求一直求,外头也听着里头动静不对,只是他们实在不能随意往里头闯,便未能及时阻止。”
王斌说罢,躬身道:“现如今那三人已实在不能再继续伺候,便是剩下的两个小太监也被吓破了胆,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
“毕竟涉及二殿下的声誉和安危,且前两日又在东宫查出了那东西,微臣不好擅自作主。”
他抬起头来道:“此事还需陛下定夺。”
梁帝的神色有些难言。
萧衍太子之位被废,最初的过错便是秽乱宫闱,而此番东宫查出的除了那古怪的人偶,还有大批助兴之物。
可从前他在人前向来风光霁月,便是待人接物也皆是温文尔雅。
贵女们趋之若鹜,他却以礼相待。
而今他不仅性格乖戾行事出格,甚至举止疯癫令人生疑。
梁帝从不信鬼神之说。
若诅咒真有用,那还人与人之间何需有争斗,国与国之间又何需有战事?
皆做几个木头小人,贴上生辰八字,没事就戳两针得了。
他不信那人偶真有什么效用,可太子变化巨大却是事实。
更何况单纯的针扎小人未必会如何,可万一这背后之人曾得高人指点,那就又不同了。
这世上既有光华寺的住持佛法无边。
未必就没有其他的玄门高手能改变一个人的命格。
梁帝终于皱了眉:“萧衍那边,暂时先不必再派人去了。”
“至于那剩下的两个太监,也无需他们进内伺候。”
“他既能折腾人,定然已经可以自行走动,那便每日将膳食放到门口,由他自己拿进去便是。”
“让原本在外头的禁军进内,别叫他发起狂来再伤了人。”
王斌应了,刚要退出去,就听梁帝又开口道:“方才你所说的事,实在不宜宣扬,便不要再让旁人知晓了。”
“倒是东宫内的那个人偶,务必叫人好好查。”
“是。”王斌神色一凛,躬身应诺。
此事隐秘,本就不该叫外人察觉。
梁帝想了想:“黑螭卫的人是不是在留了不少在东宫守着?”
见王斌应是,便又道:“那就都先撤回来,里头究竟查到了什么务必记得保密。”
“至于朕让外头的几个小太监不再近身伺候泽生的事,你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叫人在后宫里头传一传,不过要注意些,别太刻意。”
王斌再次应下。
他得了吩咐,行事更加小心,先跟宫外负责看守二皇子的几位禁军再三强调,这才根据梁帝的意思,将该传出去的消息稍稍透了些风声。
宫中的一切萧珩并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
他好好陪了黑风和团子一日,又看着院中的小鸡仔在鸡栏里走来走去的吃食,直至彻底休整之后便再次投入到了春闱大业中。
之前查到的泄题一案似乎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萧珩带着林黎马不停蹄,而重新大换血的几位主考及各类负责官员则几乎没有休息,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阅卷。
因一切本就提前做好准备,而楚王萧辞和恭郡王萧宁又得了梁帝称赞,办事热情很是高涨。
萧珩不过简单吩咐了两句,他们便已将现场安排得十分稳妥。
便是林黎也没忍住感慨:“此时此处此景,说一句秩序井然也不为过,属下从前见过的可不是这样。”
倒也不是说就有多乱。
毕竟是朝廷大事,萧衍也还是有几分能力,几次春闱都并未出现过什么差错。
可不乱和秩序井然却又不同。
也不知是萧辞办事本就可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这次朝中拨了同样的银两,他按照萧珩的要求采买置办,东西材质优良就罢了,甚至还结余了不少。
也正因如此,才能有闲钱添置些从前没有的物件。
譬如批阅考卷,从前都是许多人窝在一个屋子里,哪怕有个小小的窗口透气,也难免闷热难熬。
若是再流些汗,时间久了没累倒都能被熏倒。
而今却在屋中设了几块大的蒲扇。
扇子用机关连接,只要将其上的栓条拔出便能自行摇动。
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花费也少,却是动了心思。YST
无论是想要照顾到他们这个念头本身,还是最终的结果,都叫人心旷神怡。
萧珩带着林黎在外巡看,远远便见萧宁意气风发地领着人走过来。
齐王萧墨和秦王萧肃那晚前去启元殿的事,至今都不曾外传。YST
因此萧宁并不知情。
自从出宫建府,他便一直闲赋在家。
也正因无所事事,恭郡王的名号简直如同长在了他身上一般,几年下来,动都没动一下。
而今他终于有了实事可做。
即便最初因下令之人是比他还小的萧珩而有些不满,渐渐的,他却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
别看只是负责试院外的安防,要管要考虑的方面却非常多,他本就是第一次办差,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无暇去管其他。
这几日没见到他大皇兄,他也只当是去忙别的了,并未多问。
甫一见面,他难得没冷嘲热讽,而是笑道:“如何,本王此处可安排得不错吧?”
萧珩装模作样地左右看看,又背着手点头。
直至萧宁忍不住又要开口,他才带着称赞的语气朗声道:“嗯,不错,五皇兄做得很好。”
萧宁顿生自豪。
可想想却又有些别样的怪异。
萧珩这莫名其妙老父亲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若是摆在从前,他无论如何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吵闹一回。
而今却摆到一边,转而说起:“禁军和巡防营分成多队,全天均有人看守,本王生怕出事,将自己的贴身侍卫都安排前去统管了。”
“从前从未参与过春闱一事,还当科举是很简单的事。”
“如今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所谓简单的事。”
又感慨道:“而要将这些不简单的事全部做好,更是不易。”
“你是不知道,父皇都已经多久没这么真心诚意地夸赞本王了,这一次,算本王欠你个人情。”
萧珩只笑了笑,并没多言。
一时的谢意,当不得真。
此刻他身边没有萧墨在旁,所说的话也许的确发自肺腑。
可这些微的好感究竟能持续多久,谁也不能保证。
萧珩只摆摆手,换了副更加赞赏的神色又去看他。
用如同被梁帝附体的语气道:“不错,五皇兄如今还真是成长了。”
萧宁终是没忍住跳将起来:“萧玉珏,你没完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