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彪大惊失色,但好在他反应够快,且早被人提点过。
眼看着萧衍不要命地冲来,他几乎本能退让。
萧衍本就旧伤未愈,此刻虽抢占先机,却没能轻易得逞。
钱彪眨眼间连退六七步,直至退到安全距离站定才又惊又怒地吼道:“殿下要做什么!”
与怒吼同时响起的,是“轰”一下叫人心惊的闷声。
钱彪话才说了一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萧衍以略显夸张的姿态“嘭”的扑倒在地,脸朝下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他冲过来时实在是用了全身最大的力气。
却没料到竟会被如此轻易地躲开。
收势不及,再加上惯性使然。
等反应过来时,萧衍整个人已经以五体投地之姿狼狈地趴在地上,手脚张开,像只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大王八。
身上的伤口经受不住这等撞击,瞬间再次开裂。
而更叫他晕头转向的还不止于此,萧衍几乎是尖着嗓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嗷——孤的鼻子!孤的鼻子!”
钱彪完全没料到会看见这等场面,一时战战兢兢抬手先护住了自己的长剑,这才小心翼翼弯腰去细瞧。
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萧衍本来还算高挺笔直的鼻梁稍稍歪到了一边,多半是折了。
鼻腔中的血正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哎哟!”钱彪吓了一跳,再看他正因哀嚎而张着的嘴,就连牙缝里都是血,一时更是吃惊的再退好几步,慌张地看向四周。
“你们可都瞧见了啊,太子殿下自己摔的,跟我可没关系。”
一旁的禁军和黑螭卫也有些愣住。
片刻后才回过神点头。
“的确,我等亲眼所见。”
“是太子殿下想往您的长剑上撞,您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才赶紧退开,结果太子殿下站立不稳自己摔了,这点我等都可以作证。”
“钱大人放心,方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最后又如何了,待到圣上面前,定要一五一十全都禀报清楚的。”
“不过……”有人犹疑道,“太子殿下看着伤得似乎不轻。”
萧衍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脑中不断有诡异的蜂鸣。
鼻梁处锥心的酸痛让他恨不得要在地上打滚,可又因行动不便而难以动作,只剩下生理性的涕泗横流。
泪水汗水伴随着粘稠的血液,着实叫人无法直视。
钱彪几次张嘴想要说话,都被他嗷嗷的叫声堵了回去。
从小到大,萧衍还从未吃过这种苦。
哪怕他被禁足,被呵斥,也不过是在梁帝面前,且并未真正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至于被刺重伤,更是他自己的提前设计。
即便再狼狈,成功的喜悦也早已将身体上的一切痛楚抹平。
而今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军左领在前,却将他太子的颜面死死踩在脚下,让他成了卑微如尘埃,渺小如蝼蚁的存在。
更可悲的是,他奋起反抗得来的竟是这等屈辱的结果。
一时间,萧衍什么想法都没了。
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在地上扑腾了半天,他才终于听清周围人说话的声音。
“要不要去旁边屋子里找个太医来?”
“话虽如此,可就怕那群人里头还藏着别有用心的,万一没能救好,反倒又使什么别的手段把人给害了,那可怎么办?”
“那要扶他回床榻吗?”
“他这个伤也不知能不能随意动,就怕动了之后更严重啊。”
“殿下似乎就是撞断了鼻梁,一时半会应该并无性命之忧吧?”
“那不然便再等等?”YST
他们居然还想再等等!
耳听的这群人还在犹豫着左右不定,萧衍气急攻心,“哇”的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你们还不扶孤回去躺着!”
“还不去找太医!”
萧衍说着,一脸狼狈地狞笑起来:“行,你们真行,有本事就让孤死在这里,孤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嘈杂声议论声终于停止,钱彪这才缓缓一抬手。
刚才还七嘴八舌的禁军和黑螭卫齐齐退了出去。
有人在门外远远守着,亦有几个前往关押太医的屋子里挑人。
方才本准备伺候萧衍的小太监见状,也不要人提醒,抬手便将人捞起放回床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诺大的里屋,瞬间只剩下钱彪与萧衍二人。
萧衍哼哼唧唧的喊疼。
见钱彪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忍不住又道:“下贱的狗东西!”
“你又想做什么?你还有什么法子来折磨孤,尽管放马过来,你以为孤会怕你?”
他喘息片刻,阴测测地翻起双眼:“孤要是你,现下只会祈祷接下来最好风平浪静,再好好地将孤伺候妥当。”
“否则孤不介意拿这条命与你博一……”
钱彪远远站着,没再过分靠近他。
此刻脸上却挂了些笑,开口将他打断:“殿下不会。”
萧衍一时愣怔:“什么?”
就见钱彪镇定地摇头:“您不舍得死,不过用自残的方式来达到目的,您倒是做得驾轻就熟。”
“方才那番动作,不过是想伤在微臣剑下以此为报复,从而取臣性命,不是吗?”YST
萧衍没有回答。
钱彪却笑道:“可惜微臣早有准备,您没能得逞。”
“微臣要是您,只会选择安安稳稳躺着歇息,等待陛下圣旨。”
“因为无论您如何折腾,我等不会让您死,您也绝不会舍得死。”
“既如此,何必还要自讨苦吃?”
萧衍好端端的一张脸早已狼狈又可怕。
血迹糊得到处都是,表情更是怨毒万分。
他幽幽地道:“你哪来的自信?”
“以孤一条命,换父皇遭世人唾弃,让天下永不安宁,让你们全都给孤陪葬,孤有何舍不得?”
钱彪却笑起来。
“殿下不会真的拿自己的性命来博的,即便如先前那番刺杀,若无确凿把握,您也绝不会轻易动手。”
“您可以重伤,可以濒死,可真的死……”
钱彪摇了摇头:“绝无可能。”
“因为只有活着您才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即便做不成储君,如您所言,您也依旧是圣上和贵妃的子嗣,是尊贵的皇子。”
“死了您还有什么呢?”钱彪嗤笑一声,“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萧衍脸色极其难看。
不过因血迹模糊,而今已叫人无法看清。
“所以,你派人跟着孙太医时,就故意留了一手,分明已经发现不对,却还是由着他将消息传了出去。”
“那时你便已经怀疑了……”
钱彪淡淡看他一眼,没再给任何回应。
萧衍浑身脱力般躺着,仿佛全身的精神气都被消耗殆尽,若无胸口间轻微的起伏,看上去几乎与死人什么不同。
皇宫,启元殿。
传闻中晕倒的梁帝正好端端地坐在殿内,而被急召进宫替圣上诊治的李太医则在下方站着。
一君一臣正在说话。
李太医道:“是臣失职,未料到太医院中竟有人对陛下有了二心,若非吴尤吴大人提醒,今日之事只怕还不会有这般顺利。”
梁帝歪坐在软塌上,摆了摆手:“此事怪不得你。”
“这些年太子四处经营,早已培养出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从前朕虽知道却从未去管,想的不过是皇子众多,他若想坐稳储位,总该有自己得力的人。”
“可惜,他不想着用人为国多做实事,反倒行些旁门左道。”
“至于孙太医,”梁帝叹了口气,“他那一手制香的本事。”
“可惜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便知晓孙太医此番传话并非出于本意,而只是听命行事,也绝无再轻易饶恕的可能。
世人皆如此,谁无苦衷?
可再有苦衷,也没有因自己有苦衷便要陷旁人于险地的道理。
彼时禁军阿武一直跟随他左右,他中途曾数次犹豫,可却还是没有选择将事实主动告知,便注定了会是如今的下场。
于他本人对太子而言,是忠心,是为主。
于臣子对梁帝而言,却是谋逆,是背叛。
李太医亦轻叹一声。
万万没料到太子竟已疯癫至此。
旁人也许未必清楚,他却是亲眼看过那被弯刀刺穿的伤。
是真正的偏半寸便会致命,危险至极,可怕至极。
仅仅为了能得到圣上的信任,为了将其余几位皇子变做疑犯,他对自己都能如此心狠。
李太医默默低下头。
若这一回被他联想到其中有自己在推波助澜。
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他简直无法想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唯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不断盘旋。
这个人,绝不能再让他做太子,更永远永远不能让他登基为帝。
礼郡王府内,萧珩和林黎吃饱喝足,又休息了片刻,才听到外头的动静逐渐变小。
大约是要抓的人都抓得差不多了。
果然,很快便有小厮来报:“宫里头传了消息来,说圣上醒了,着诸位皇子即刻进宫。”
“齐王殿下已第一个动身了。”
萧珩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深吸一口气。
“走吧,咱们该进宫了。”
吴尤和王斌还在宫门处守着。
萧珩到时,其余几个兄长已尽皆到齐。
齐王第一个自府中出发,早早便到了。
可直至到了宫门前才被告知要等皇子们人都齐了方才能进。
与优哉游哉早有准备的萧珩不同。
他一晚上没睡,出门时只稍稍吃了些干巴巴的点心填了肚子,连水都没敢喝。
偏他出门还不喜欢坐马车,只喜欢自己骑马。
先前热血沸腾兴奋不已时还没觉得,此刻时间渐久,再被冷风一吹,浑身上下冻得僵硬,连说话都困难。
楚王和恭郡王也没好多少。
倒是秦王萧肃比他们舒服不少。
因脸上的伤还未好全,前些日子又才刚高烧不退,他今日出门难得坐了辆马车。
如此倒是躲避了寒风侵袭。
萧珩姗姗来迟。
恭郡王萧宁第一个不满地开口。
“六弟可真行,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慢,叫咱们兄弟好等。”
“父皇晕倒,你是一点儿都不急啊。”
他这位五皇兄,真叫人不服不行。
每每喜欢与他打嘴仗,这么多年了就没赢过,却还是略败屡战。
不得不说这份毅力倒是值得钦佩的。
萧珩看着他,笑道:“你急,那臣弟怎么听说你也是得了消息才来的,父皇这都醒了。”
YST
“你要是真急,父皇晕倒的消息刚传出来你就该在此等候了吧?”
“还能等到现在?”
萧珩说罢,似是自言自语却用众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大皇兄头一个到的都没开口。”
“你!”萧宁被堵得说不出话,瞪着眼睛只想打人。
还待再说,齐王萧墨先皱了眉。
“好了,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还要在此吵闹着丢人现眼吗?人既到齐了,便赶紧进去吧,莫让父皇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