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已将四周屋子全都看过。”
苏寒躬身回道:“现下禁军皆在院外守卫,李太医又特意嘱咐了不能扰您休息,只让属下在此看着,因此若无通报,不会有人进来。”
萧衍双眸缓缓闭上,又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做得很好。”
苏寒默默退下两步。
想到什么,脚下迟疑,到底还是再次开口。
“礼郡王那里,实在未曾料到他本人身手竟那么好,便是他那个侍卫林黎,从前也并无如今这般厉害。”
“圣上两次被他们所救,恐怕要越发另眼相看了……”
萧衍伤势格外严重,被太医们一顿药又是抹又是灌的,人虽是清醒了,可却十分没精神。
闻得此言,他微扯了下嘴皮子,只简单说了两个字。
“无妨。”
便闭上眼彻底睡了过去。
虽只有短短两个字,可苏寒得了这个保证,之前的忐忑却立时消散。
他环顾四周,再无需要操心劳力之事,索性在一旁的塌边靠着,亦沉沉睡去。
而被他们提到的那位身手很好的礼郡王,此刻正惬意的席地而坐。
因提前烧过地龙,屋内暖烘烘的。
案桌之上,铜质小炉内正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薄片的羊肉放进其中被瞬间烫熟,再沾上府中厨子秘制的酱料,一口下肚热气腾腾,早前在外头所受的风寒被彻底逼退。YST
萧珩白皙的脸上润出一抹清淡的绯色,看去颇为诱人。
他身量颀长,如此便又显出些特有的赢弱和易碎,轻易便可勾起旁人的怜惜之情,觉得是该将他好好珍藏才是。
若非林黎曾被他三两下揍成鹌鹑,大约也会被眼前这假象迷惑。
如今嘛……
他只恨自己伸向盘中夹肉片的筷子速度不够快。
这人一副尊贵模样瞧着慢条斯理,实则风卷残云大快朵颐,偏偏还十分客气:“快吃啊,这个虾你也不吃吗?那本王替你吃了?”
我还没说话呢!
林黎眼睁睁看着萧珩将最后一整只大虾放进了他自己的小铜炉里,欲哭无泪:“殿下,您开心就好。”
此刻屋内不过他们主仆二人。
林黎吃东西抢不过萧珩,嘴巴闲着也是闲着,枯坐了一会儿便说起早前发生的事来。
“今日真是惊心动魄。”
“虽说临去参加庆典之前属下便一直心有不安,但万没料到竟会闹得这么大,竟会有人在这等日子行刺圣上和太子!”
这事实在令人震惊,此刻回想起来,林黎还是忍不住感慨。
“那刺客也不知是受何人指使,武艺高强至斯,您都不知道属下接下那一刀时是什么感觉!”
“虎口生疼,两臂发麻,手中的刀都险些没拿住!”
他撇着嘴越想越心惊:“属下力气就算大的了,可那人简直恐怖。”
“这般想想,若非您那日突然提出要比武,属下恐怕还不知自身差距,不会日夜操练。按照从前的水准去接这一刀,定然接不下来。”YST
看着面前还在汩汩冒着热气的小铜炉,林黎将已经烫熟的一片肉肠夹起吃下,才喟叹一声。
“届时别说吃锅子,怕是连小命都该没了。”
“那倒不至于。”
萧珩看似缓慢实则果断地又吃了片羊肉,才抬起头来。
林黎好奇地等待他的后续,就听萧珩接着道:“若你实力实在不济,本王自会想别的法子救下父皇,不会叫你拿命冒险的。”
“这点你大可放心。”
主子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
林黎闻言,一时浑身热血上涌,他就知道。
虽说殿下会在无人时打击打击他,有时说话也不大客气,常常让他哑口无言,但目的却皆是要他上进。
而若真正遇上事时,却会以他为先,替他出头。
脑中不由想起之前恭郡王评价他胖,那时主子还替他说了话,说他根本不胖而是壮。
此刻这番态度更加明显。
这便是主子的长处了。
萧珩并非情绪内敛之人,因此往往如何想,便会如何大大方方说出来,叫人心中熨帖。
林黎大为感动。
就连最后那只虾没能吃到的懊恼与愤恨都彻底消失不见。
不过是只虾罢了。
便是面前剩下的这盘羊肉一起给了主子,那也是理所应当。
正自想着,萧珩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毕竟若你能力不济,真拿命去搏也无用,届时你的小命丢了就罢了,父皇那般重要却也救不成,岂非得不偿失?”
什么长处,这分明是短处。
什么熨帖?他能不能直接堵了主子的嘴让他以后都别讲话?
“……”林黎木了一张脸。
萧珩说罢,视线落在他前方摆着的那盘羊肉上:“哟,这还有没吃完的,你也不吃吗?要不本王也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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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才说了一半,就见林黎猛地起身将整盘羊肉拿起,一股脑儿全都丢进了自己的小铜炉。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殿下,现在没了。”
“欸!”
萧珩眼睁睁看着他一顿操作行云流水,拦都没拦住,无言半晌才挎着脸瞪他一眼:“至于吗?”
“至于,当然至于。”
这一场嘴仗,林黎靠成功抢食大获全胜,心情这才真正熨帖。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忘了从前的萧珩是何等模样。
印象中,就在不久之前,主子还是略有些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
只是那份清高并非故意为之,而是生而尊贵使然。
他待他们虽也亲近,却极少多话。
不会开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会叫人在不经意间便忘了身份有别,自然更不会与他同屋用膳,还能容忍他这般无礼。
从前的礼郡王总是很忙,很累。
每日在外应酬奔波就已身心俱疲,待回府后又总是将自己一个人关着,他们看在眼里虽觉得心疼,却从不敢多言。
似乎就是从那次主子莫名昏睡之后,他便渐渐变了。
林黎也说不上来究竟变了什么,但总归比从前开心豁达,精神也好,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紧跟着太子忙前忙后,明显轻松起来。
也不知是忽然想通了还是如何。
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汤汁沸腾,林黎还在发呆,下一瞬,脑中全部的思绪被猛地打断。
一双从天而降的木筷突然出现,将他锅中逐渐烫熟的羊肉抄底夹起。
待他抬头,萧珩已若无其事地边吃边道:“从未想到,旁人锅里抢来的东西,吃着也这般香。”
“……”
林黎实在没他那么厚颜无耻,做不到再去他碗里抢食的事,半晌放下了筷子。
好在他本身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干脆拿起一旁刚做好的炕馒头片沾饴糖,边吃边找回了话题。
“殿下可曾想过,今日之事的背后主谋会是谁?”
“您觉没觉得圣上临走的时候眼神怪怪的……”
“按理说,齐国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若圣上与太子都出了事,我大梁定然朝政不稳,他们的机会便来了。”
林黎不大确定:“可圣上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几句话的工夫,萧珩已将剩下的羊肉吃完,缓缓擦净了唇边。
“你还看得出来父皇的想法?”
“……”林黎又被堵了一下。
就见萧珩已挥手命人将面前的小铜炉撤下,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不过这回你看得不错,父皇的确不是这么想的。”
“这些日子黑螭卫在各处的人手抓了不少齐国细作,他们原先的朔上石生意也被搅和了,虽说可能还有些别的小偷小摸之事在暗中进行,但并不能成气候。”
“齐国一无人手,二无银钱。”
“最关键的是,”萧珩微弯了一下唇,“你觉得齐王和恭郡王他们二人的身手如何?与那刺客相比又如何?”
林黎想了想。
“两位王爷自然算得上高手,不过再高手也就比属下强那么一些,即便与您对敌都无胜算,自然更不可能是那刺客的对手。”
“是啊,”萧珩抬眸,“可他们先后直面那刺客,却都只受了轻伤。”
“照你所说若父皇和太子兄长出事,我大梁当然会大乱,可若能将其余皇子顺手都杀个干净,那才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你也瞧见了,那人当时并非没这个能力,而是根本没想这么做。”
“他的目标明确,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将拦住他的人击退,而后刺杀太子,再刺父皇。”
萧珩言至此处,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其实刺杀太子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林黎听得入神:“那谁想要刺杀太子啊?您的其他几位皇兄吗?”
他瞪着眼睛道:“要说齐王殿下,倒还真有可能,出身军中认识几个高手很正常,且前些日子才刚因太子被牵连禁足,吃了不少亏。”
“楚王殿下看着也怪怪的,您不是还说他便秘来着?”
他想了想,继续道:“秦王殿下人没来,也可能在暗中派人动手。”
“至于恭郡王……暂时还瞧不出来,但他一直与齐王交好,说不定就如您从前一心帮着太子殿下般,想要替齐王扫清障碍也未可知。”
萧珩一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表情看他许久。
之后才道:“你看,连你都如此猜测了,父皇瞧他们的眼神能不奇怪吗?”
“那,圣上应当不会怀疑咱们吧?”
林黎挠着脑袋回忆了一番,最终确定:“应当没怀疑咱们,圣上离去之前,似乎就瞧了瞧他们几个。”
“毕竟您当时伸手拉过他一把,属下还替他老人家挡下了那把弯刀,怎么也算是救驾有功吧。”
这般说着,他倒是幻想起来:“也不知宫里会不会给什么嘉赏。”
“嘉赏?”萧珩却轻笑了一声,“少做无用之梦吧。”
“父皇当时也许的确未曾怀疑咱们,可却并不意味着永远也不会怀疑,你还想得嘉赏?”
“不被麻烦找上门便该谢天谢地了。”
“……什么意思?”林黎想不明白。
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您是说,圣上也怀疑咱们?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萧珩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本王之前与你想的一样,觉得再无人比你我更安全。”
“可你方才听见外头来报了没?原本守卫王府的是六名禁军,可就在刚刚,这夜深人静的当儿,竟又添了十八名。”
“一个小小的礼郡王府,派了二十四人看守。”
“你觉得这是对本王的信任?是怕再有刺客混进京城伤了咱们?”
萧珩捏了捏额角,摇头道:“父皇多疑,也许是觉得本王竟两次都刚好救了他,运气好得有些过分了吧。”
“啊?”林黎一脸不敢置信,“这叫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