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川和苏寒埋首装鹌鹑。

  只觉得此刻看到的每一幕,听到的每个字都是追魂索魄的恶魔,早晚要将他们带入幽暗血腥的地狱。

  恨自己不是眼盲耳聋,更恨萧衍竟这般不知收敛放荡胡为。

  二人心思各异,萧衍却越说越愤慨激昂。

  “那萧玉珏分明就是进宫告状,却还能骗着父皇一心帮他,不仅想方设法要护他周全,还要孤对他感恩戴德,甚至想着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杀孤,好给他腾位置!”

  “可笑!荒谬!想的美!”

  他咬牙切齿,一张略显惨白的脸因激动变得赤红。

  “孤当了近三十年的太子,他萧玉珏凭什么?”

  “这皇位本就该是孤的,早晚都会是孤的,谁也抢不走!”

  “老东西满嘴仁义道德孝悌廉耻,给孤扣不孝不悌无情无义无君无父的帽子时,可曾想过当年他自己这皇位是如何得——”

  话未说完,黄仁川几乎哀嚎般喊着将他打断:“殿下!”

  正沉浸在自己一方世界的萧衍浑身一僵,被这突如其来的凄厉惨叫吓得心跳险些骤停。

  等反应过来,不由破口大骂:“你个混不吝的蠢货!你想吓死孤?”

  他忽然又冷了脸,面色疑虑地上下打量起跪着的二人,有些犹疑地一步步后退。

  “不对,你们……你们是不是早就被萧玉珏收买了?”

  黄仁川趴在地上,心里比窦娥还冤:“臣冤枉!”

  就连苏寒也瞪大了眼:“属下不敢!”

  两人同时叩首,实在不知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萧衍充耳不闻,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反复游走,略带着嘶哑的嗓音轻声细语,却让人浑身发寒。

  “若非被收买,何以精心谋划的事桩桩件件不得成,何以让孤这个太子事发禁足至今,又何以在孤说话的时候突然出声想吓死孤!”

  一句接一句,语速渐快,声音渐响。

  直至最后变成愤怒的咆哮。

  他的眼中明显带了些异于常人的癫狂。

  “黄仁川,你是不是从头到尾根本不是孤的人,而是萧玉珏故意摆在孤身边的一枚棋子?”

  “毕竟那些计策,可都是你的手笔……”

  “殿下!”

  黄仁川颤巍巍的,扯着嗓子哭喊道:“太子殿下!”

  头发已然全白的老臣瞬间又老了十岁似的,惊惧又委屈。

  还有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无望。

  这无望摧枯拉朽,显然比一切都更可怕,胁迫着他将近日所受之苦一股脑儿地全都爆发了出来。

  “自老臣投入东宫,臣一家上上下下便已都是殿下的人,老臣便是疯了、痴了、傻了,也绝不会做这等自绝后路之事啊!”

  “方才老臣因何出声,殿下不明白吗?”

  “您自幼聪慧,最是心思机巧,深谙宫中生存之道。贵为太子,您又怎会不知祸从口出,为人更该谨言慎行?”

  “可这些日子,您自己却在做些什么!”

  黄仁川也算是豁出去了。

  反正左右都是个死。

  忠言逆耳,虽危机重重却尚能搏得一线生机。

  可若这误会不解,就凭太子多疑多虑一步一鬼的性格,他们黄家上下早晚会被折腾得一个不留。

  严声质问之后,四周静得可怕。

  萧珩神色风云变幻,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闭眼抬眉,表情有些狰狞地抬起下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稳住心绪,回身坐下。

  “也是,你们一个自幼跟在孤身边,一个早年便投在我东宫门下,怎会康庄大道不去走,偏走那看不到头的独木桥?”

  “至于你说谨言慎行……”

  萧衍脸颊的肌肉微微一颤,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若孤说的话做的事被传出去哪怕一个字,孤都会叫那乱嚼舌根之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寒冬将过,风雪散去。

  眼看着除夕一日比一日接近,京城的天儿也渐渐暖和起来。

  萧珩难得又带着人出了门。

  时间紧迫。

  他之前光忙着吃喝玩乐,什么都没顾上,如今眼看着新年逼近才陡然想起,这年节时的贺礼还未准备。

  趁着天气初晴,刚好去白虎街转一转。

  若是有合眼缘的便买下,若是没有再想别的法子。

  最重要的是,他还准备顺路置办点年货。

  新年,历来是大梁的大日子。

  除夕那晚家家户户都要摆上一桌,阖家团圆。

  而宫里头也要设宴,感念朝臣们一年来的辛勤付出。

  虽说若能参宴,于众人来说均是天大的恩宠与福泽,但萧珩如今想来却觉得有些痛苦。

  一则人多必然口杂。

  二则到了那日,无论太子与齐王是否出现,都将引来无数事端。

  三则便是更实际的,这些年的宫宴,他从未吃饱过!

  若是以往倒也罢了,他本就不贪口腹之欲,往往会趁此机会,一连几天忙着在众臣之间斡旋,十分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可如今他却只想远离是非。

  加之近日胃口大开……

  这要是吃不饱,只怕会夜不能寐。

  林黎原本好好一个健硕的侍卫,如今变得身材魁梧。

  看上去十分壮硕。

  走在萧珩身后像个随时可能将人捏爆狗头的打手,引来频频侧目。

  他却毫无所觉,正挖空心思地琢磨。

  “旁的不说,圣上的那份礼您总该费些心思,不说一鸣惊人,至少也要独占鳌头才是。”

  又懊恼:“还是属下的过错,整日的浑浑噩噩,竟将这等重要的大事给忘了,往年您可是至少提前一两个月便开始准备了。”

  “如今这着急忙慌的,只怕很难选着好东西。”

  “不要总将过错安在自己身上。”

  萧珩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无妨,何况咱们的想法也要有些改变才是,本王不过小小一郡王,平日里俸禄有限,哪有那么多闲钱去置办贵重东西?”

  “这等风头,还是谨慎些出得好。”

  两人说着话,一队三人禁军从面前走过。

  萧珩没太在意,只有些好奇地瞧了一眼,便被左手边的一家铺子吸引了目光:“这是卖金银玉器的?”

  林黎探头往里看:“殿下,似乎还有些大梁难寻的宝石。”

  所谓“难寻的宝石”,萧珩往里走近才发现,正是从齐国北地开采出来的一种矿石。

  经人工打磨,成了晶莹剔透的彩色珠宝。

  因是从极北方传至大梁,得名“朔上石”。

  如今颇得京城世家与贵族的青睐。

  里头的掌柜一见萧珩,便满面春风地热情迎了上来:“礼郡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边引着萧珩和林黎进内,他口中边道:“郡王爷来得真是时候,今儿晌午店里才刚进了些成色极好的朔上石,您要不要看看?”

  “您是不知道,近日这朔上石比往常更难得。”

  “小的也是运道好,刚巧遇上个急着赶路的商贩,这才得了几块!”

  萧珩由着他将店里仅有的几块宝石拿出,上下翻看了一眼。

  随口问:“这个,什么价?”

  “郡王爷有兴趣,小的本不敢胡乱开口,若是旁的东西,便是送与您都是小店的荣耀,可这东西实在贵……”

  掌柜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最后举起一只手。

  手掌摊开,掷地有声:“五百两,成本价。”

  没等萧珩开口,林黎就瞪大了眼嚷嚷起来。

  “就这么几块五百两?您可真厚道,明明可以直接抢钱,竟还意思意思给咱们点东西。”

  谁知那掌柜一听,也瞪着眼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嚷道:“什么?!”

  “小的是说,”他道,“一块,五百两。”

  林黎捏紧了拳头。

  萧珩则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五百两……”

  他并没有问是否能卖出去,又是否有人买的话。

  因为在那个梦中今后的几年,朔上石几乎被大梁全国疯狂追捧。

  上到皇亲贵族,下至平头百姓,人人皆以得此石为傲。

  彼时这石头,便是成色最差的也要一千两起步。

  齐国更是将成色最好的几块作为给大梁进贡的贡品。

  因稀缺珍贵,便是后宫的娘娘们也常拿此物攀比,以此证明帝王的恩宠盛衰。

  可直到很久之后萧珩才发现,这所谓的朔上石,其实在齐国北方随处可见,随手可得。

  唯有最最贫贱身无长物之人才会拿来做饰品。

  而齐国,拿着高价贩卖石头赚去的银两偷偷购买大梁的精良兵器,又用大梁的兵器,最终击溃大梁守军。

  既知后事,萧珩自然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将石头丢到一边,他转头去看一块已雕琢成型的金镶玉貔貅,色泽温润的玉石被耀眼的金色包裹。

  虽然常见,但明显顺眼多了。

  他指着问:“这个什么价?”

  那掌柜的万没想到新奇贵重的朔上石,郡王爷瞧不上。

  这没什么特点的金玉雕,倒入了贵人的眼。

  一时不知是自己的眼光出了问题,还是面前的这位少年出了问题。

  他有些茫然地开口:“这个不值多少,只按市价与用料,加上工费,三百两即可。”

  下一瞬,他恍惚听到萧珩的声音:“林黎,付账。”

  转悠了半日,萧珩买了一块金镶玉,买了一块上好的墨锭,买了两支做工还算精湛的发簪。

  剩下便全是些鸡零狗碎。

  点心两包,果脯瓜子四包,肉干熟食两份,另有各色小玩意若干。

  林黎满身满手的东西,从一个壮硕的护卫成功化身壮硕的置物架。

  两人还准备再去一家茶馆瞧瞧是否有好茶,就见又一队三人禁军从旁快速经过。

  萧珩终于停下脚步:“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