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行驶。

  官道两旁是稀疏的林木。

  官道的这一段路上,此时人烟稀少。

  仅有这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的车厢看上去并不张扬,实则用料实在,做工精细,是结实且舒适的好工艺。

  坐在车厢里的人本该很是放松、舒适地享受这趟旅途。

  然而,车厢的门、窗突然间撞开,从中各飞出几道人影,往各方向散开。

  而马车这车厢在瞬间被击破,整个车厢都被拆散成零件,甚至找不到一块稍大些的木板,无数碎屑飞溅,射向四面八方。

  如利剑如暗器一般的碎屑,攻击范围正囊括方才逃出马车的那几人。

  那几人刚落地便各显神通,应对此次来袭。

  或是回身甩袖拢住近身之物,或是身形变幻跃高躲避,或是以剑旋舞成壁击落袭来的碎屑,或是出招送还“暗器”。

  这几人正是出京回乡的陆炤一行人。

  几人方才慌乱之间飞出马车时,乃是往几个方位分散开来的,因而几人现下的站位并非聚在一处。

  这将给来袭者另一个出手的时机。

  陆炤躲开碎屑后,站稳身形,眼角余光才扫到马车处。

  马车散架后留下的废墟里,站着一个人,便是方才出手的人,是一个模样俊美、气质暴戾的中年汉子。

  汉子的身形健硕,身法却很是灵便轻巧,不过一息之间,便近到陆炤跟前,赫然出手!

  陆炤脑中一空,身体已经下意识动了起来。

  出爪,拆挡,劈掌,错身……

  你来我往,截挡拆还,身法交错。

  仅是眨眼工夫,两人便已对上数十招式。

  汉子似乎起初并未动用全力,越到后头,出招变得越发神妙奇诡。

  而数个月前还对武学一窍不通的陆炤,此时此刻竟然足以与此人打得有来有回,只是稍稍落于下风。

  当他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时,离得近的江枫、狄飞惊与苏梦枕先行赶到,纷纷出手相助。

  下一刻,汉子手臂如幻影,双手一出,好似瞬间多出一手,三人被击中倒飞而出,砸入官道两旁的林木中,狠狠摔在树干上,折断了两颗或远或近的树木。

  陆炤因此获得片刻喘息的空档。

  对面的汉子再次朝他动手,有种无形而可怖的威势,似乎正铺天盖地压覆过来。

  陆炤以为自己即将落败。

  额头已沁出细密的汗。

  下一瞬,一人强势插入两人中间。

  介入之人便是飞快赶过来的燕南天。

  燕南天长剑出鞘,以剑鞘隔开陆炤,而剑锋挥向来袭者,以此来逼退敌手。

  汉子却丝毫没有退避的打算,双掌同出,欲要并掌夹住剑刃。

  长剑轻微一颤,去势改变,向上斜刺,目标竟是脆弱脖颈。

  命门岂能轻易被攻陷!

  汉子一个后仰下腰, 倒折躯体, 躲开凌厉剑锋。

  一道无形的剑气掠过他,斜向上冲出上天,竟击落空中路过的大雁。

  接着,汉子双手撑地,腰身一劲,双腿如一双筷子,又直又硬。这长筷子比剑还要长,一蹬便要捅上执剑人的腹部。

  此时剑客的剑还未能收回,如何应对?

  燕南天一跺脚,高高跃起,双腿岔开,标准的“一字马”,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双钢腿。

  如此,拖延出半个呼吸的时间,刺出的长剑便得以收回。

  下一刻,收回的长剑挽作一轮弦月,扎向从下方仰面而过的汉子,直戳面门!

  汉子依然有所应对。

  两人的招式千变万化,情势瞬息万变,打得显然比方才陆炤与汉子之间那场要激烈得多。

  被迫只能旁观的陆炤四人,想要加入帮忙,却难以在实力相当的两人的纠缠中,找到插入的时机。

  倘若无法有效配合,反而可能还会帮倒忙。

  正当四人紧张万分地关注战况之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自京城方向而来。

  马还未放缓脚步,马上的人已然飞跃而起,越过马首,落至陆炤四人身边。

  “诸葛大人!”陆炤认出了来人,正是面圣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朝他只一颔首,便看向战成一团的两人。

  神侯不愧是六扇门老大,他一来便轻易判断出当下情形与战况。

  抓住时机插入两人中间,当下便成功制止了战斗。

  燕南天与那汉子两人各自倒退分开,警惕相对。

  诸葛神侯收手站在两人方才交战的位置,面向汉子沉声警告道:“师弟,这位已是朝廷所封的昭安伯,你真要对他动手吗?”

  既然小动作已被诸葛神侯发现,身份也被挑明,元十三限恨恨磨牙,最终也只能不甘退走。

  不然,他还非要在明面上对朝廷所封的昭安伯出手,那可就是打朝廷的脸面了。

  啧……区区斗篷生,竟叫我无功而返,损失颜面。

  ——你等着!

  陆炤几人可算舒了口气。

  燕南天收剑入鞘,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陆炤上前同诸葛神侯道谢。

  诸葛正我长叹:“那是我师门小师弟,可惜误入歧途。他此番虽然被我喝退,但他性情偏激乖张,恐怕并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日后可要小心了。”

  陆炤疑惑道:“是元十三限吗?可我好似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以往从未招惹过他吧?”

  元十三限干嘛突然来搞他?

  诸葛正我摩挲胡须:“只怕他是受人差遣而来。昭安伯此前可曾得罪过傅宗书傅大人一脉?”

  “啊!”陆炤想起来了,傅宗书他确实见过一面的,也是在面圣的时候,就与诸葛神侯的会面前后脚的工夫。

  “莫不是……我在陛下授意下说的几句话,惹得傅宗书不快了?”

  他不就拍了回天子龙屁,然后说了句天子想听的科举建议么?

  ……该不会,就是那一句科举建议,叫傅宗书记恨上他了吧?

  陆炤清澈的鸳鸯眼中透露出干净(愚)澄澈(蠢)的疑惑。

  袭击者走了,他们五个也要继续踏上归乡的路途了。

  可是!

  几人停在马车留下的废墟前,面面相觑。

  马车已经全然毁坏,拉马车用的两匹马也被飞溅而出车厢碎屑杀死,他们拿什么作为长途交通工具?

  总不能生生步行到下一处吧?

  三个大人倒也不是不可,可两十几岁大的少年郎君都身患病痛呢!

  苏梦枕以袖掩口重重咳几声,离开堂兄们的视线,即使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再强行压制自己的咳嗽了。

  狄飞惊走上前,从一堆破烂材料与碎屑堆积的小丘里,翻出一个看似毫无破损的盒子。

  此盒材质特殊,做工特殊,天子的书画正封存其中,这才得以幸免。

  最后诸葛正我贡献出了他骑来的那匹马。

  苏梦枕与狄飞惊骑着那匹被贡献出来的马,而陆炤甩着江枫与燕南天大轻功飞上了天空。

  ……画面是有那么点怪,不过影响不大。

  等到了下一个落脚的城镇,就能再买一辆马车用了。

  目送五人远去,诸葛正我默默转身,徒步踏上回京城的官道。

  好在距离于他而言,不算太遥远……

  京城。

  喧嚣繁华的闹市,随着暮色降临,各处街巷灯火亮起。

  茶馆酒楼之中,许多劳累一整日方才得以歇息的人们拉着同僚、友人吹牛闲扯。

  台上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演绎着。

  眼下这出正是从国子监流传而出的说书,乃是新封昭阳伯的斗篷生讲述的探案故事。

  台下某处角落正低调坐着两位身着常服的中年士人。

  “包大人查案之时,可曾遇到过这些事情?” 一位士人夹取一枚腌菜入口,心情颇佳地微微眯眼。

  包大人舀汤的手一顿,豪爽笑道:“宋大人执掌刑部,曾任大理寺卿,才是经手无数刑狱重案、疑难奇案的‘格致’吧。”

  宋大人先是嘴角扬起,后想到那些具体的案子时,不由扼腕叹息:“人世多变啊。”

  “因此吾等才更是应当秉公执法、明察秋毫,辨是非,判正邪,扬大公大义,压歪道邪心,如此,才能无愧于心,无愧于这江山万民。”包大人坚定不移的信念,从未让人怀疑过,他总是秉承如此透彻的决心,并非嘴上说说漂亮话而已。

  宋大人欣赏他,自然也是因着自认与他是同道之人:“大善!”

  邻桌几座都突然为此刻的说书剧情拍腿叫好。

  故事中的“格致”在公堂之上,于围观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成功洗脱自身嫌疑,并道出了一切真相。

  而结局,真凶们自然该如何判,就如何判,或下狱,或死刑。

  “格致与那沈素日后定然到处游历,到处查案吧!” 有人幻想起之后的故事。

  宋大人赞叹道:“这编得倒也有些巧思。看似随短小,实则精炼。”

  包大人也给出一个不错的认可:“单就这么几段,便已囊括许多。”

  连环杀人,毁尸灭迹,误杀,他杀伪装成自杀,自杀伪装成他杀,其他案件的凶手成为该案件的受害者,意外事故,交换杀人,因情杀人,为财杀人,仇杀,合作杀人,密室杀人,侦探被陷害,案件升级……

  “以这种贴近百姓的说书来讲述这些,也算得上是寓教于乐吧。”宋大人最后评价道,“那位昭安伯到底哪里来的全才,这么多奇思妙想,每一段说书似乎都彰显出其人非凡的见识。”

  包大人捋着长须道:“或许是为行遍千山万水、阅尽红尘千丈的义士吧。”

  “哎,你们可曾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斗篷生?”邻座有人举杯显摆起来,显然是有什么料在喉咙里备着了。

  那人边上的狐朋狗友立即捧场:“怎么说怎么说?你见过那位的样貌?长的什么样?”

  那人嘿嘿一笑,故作姿态地摆弄了一会儿L酒杯,吊足了听众的胃口,才神秘兮兮道:“那位斗篷生不是才接过旨么?就在国子监大门外接受的册封诏书。当时身上那件大斗篷虽然还披在身上,但帽子摘下来了!”

  “哦?什么模样?快说快说!”

  “据说,是个天生异相之人!”

  “怎么个异相法?”

  “耳垂及肩?”

  “又不是佛像!”

  “青面獠牙?”

  “虽不中,亦不远矣。”

  “呀!不会是妖怪长相吧?丑得不敢见人?”

  “这话怎么说的!那可是朝廷下诏新封的昭安伯,能知秘闻、口出谶语的斗篷生,救过灾的义士,更是面过圣颜的!什么妖异怪异,那得是神异!”

  “好好好,神异。那神人什么面目啊?”

  “我跟你说啊,当时,只见天光七彩、万道光芒,只照在国子监那宽敞的大门前,一位神人身上。只见他一头如雪银丝宛若老者,却又是一副鹤发童颜的老仙人之貌……”

  听着邻桌的吹嘘,宋大人与包大人相视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