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太平王世子与安嘉侯不止见了一面,还打了一架。

  步明灯一人出门,又踏着夜色孤零零地回来,顾惜朝一握他的手,像是握住了冰块,于是立刻推着他去烤火。

  右手腕有片已经形成的淤青,步明灯在顾惜朝看到之前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宫九找人处理了脸上的伤,流血的只有嘴角,涂了点药水,就打算回去了。

  马车停在后门口,车夫为他掀帘,十分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伤,心中忍不住想东想西,但撑帘的手一动不动。

  宫九瞥他一眼,坐进马车。马车缓缓驶动,离去时又从这家酒楼的正面经过,宫九从缝隙向外瞥,正好瞧见方应看正从酒楼里走下楼梯。

  宫九眯起眼睛,方应看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望向马车。

  有那么一瞬间,宫九和他对上了目光。

  方应看微微笑了一下。

  马车驶远。

  对神通侯其人,宫九了解不多,他们没有交集,但神通侯左右逢源,太平王对他很是欣赏。

  回到太平王府,太平王看着鼻青脸肿的自家世子大吃一惊,忙问他怎么会被人打了,同时又好奇有谁能打得过他。

  宫九云淡风轻地表示没什么,太平王纠结地看着他,摇摇头,不再追问了。

  但宫九又向他问起了神通侯,太平王道:“他是个好孩子,入京以来逢年过节都会登门送礼,今年中秋你不是也遇见他了吗……难道他是将你打成这副模样的人?”

  太平王感到不可思议。

  宫九说不是。太平王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心里跳得慌。

  过了两天,宫九带上车夫,启程出发,前往南海的小岛。

  方应看听到这一消息的当天,伏案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白云城。

  在登岛被晾了五天之后,晏游再次见到了岳洋,他不止是来来给他送饭的,还是来为他送解药的。

  “唷,绑匪大人你降职吗?成送饭小哥了呀。”

  只一句话,就让岳洋生出将手里的饭菜往说书人脸上糊的冲动。

  怎么看他都是升职了吧?岳洋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奢侈柔顺的衣物,旋即懊恼:又被这人的话吊着走。

  “看来你过得很不错,竟然还有心思说笑。”岳洋冷笑着将饭菜往晏游面前的桌子上一搁,扔出一个小瓷瓶,骨碌骨碌滚到晏游手边。

  晏游拿起瓷瓶,瞅了岳洋一眼,将它收了起来。

  岳洋皱眉道:“这是解药,你爱吃不吃。”

  晏游道:“我习惯饭后吃药。”

  岳洋:……

  他觉得自己真是多嘴说这一句,就不该说的。

  “虽然你们说是请我来做客的,但从昨天开始才有人给我送饭,前天甚至还有人给我下毒,这就是贵岛的待客之道?”晏游挑剔地说着欠揍的话,“送来的也不是我喜欢吃的食物。”

  “…………” 岳洋说,“爱吃不吃。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吗?”

  晏游乐了:“就算不是做客,我路上跟着你吹冷风喝凉水,披星戴月来到这里,你们把我晾在这儿?”

  岳洋看出晏游对这几天的待遇很不高兴了,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到一丝痛快。

  “我会转达你的要求的。”

  岳洋露出笑容,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

  ……没走动。

  因为晏游紧紧地扯着他的衣袖,对他露出灿烂的微笑:“一起走?”

  岳洋冷着脸猛拽袖子,“嘶啦”一声,衣袖应声而断。

  晏游:“……”

  岳洋:“……”

  岳洋瞪他一眼,在晏游嘴欠之前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门外守门的人好奇地问:“怎么了?”

  岳洋背手道:“没什么,他欠揍,你们不要理他。”

  那人回头望,说书人姿态闲适地转着一块布站在门边,脸上的表情和岳洋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块布的颜色与岳洋的衣服是同一个颜色。

  在看守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时候,岳洋头也不回,快步走了。

  “这人真是讨打。”牛肉汤瞧见岳洋的破衣袖,又听他三言两语说了晏游的表现,忍不住撇嘴,“真不知道是不寻常还是蠢。”

  岳洋气闷道:“蠢人如果不会识颜观色,他连人都不是。”

  牛肉汤前些天被当着面倒了牛肉汤,心中也不大高兴,此时见岳洋一脸气闷,便想拉着他一起去戏弄晏游,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岳洋断然拒绝:“他是小老头要的人。”

  牛肉汤不高兴道:“可师父显然没有多看重他。他看重的是他的朋友。”

  岳洋道:“那也不行。”

  牛肉汤瞪他一眼,起身出门,去到晏游门前,发现晏游正在和守门人谈话。

  小老头没说不能和晏游有交流,岛上的人一向自在随意,每天都来不同的人守门,每个人都和晏游说上过几句。

  看守人手里拿着岳洋被撕半截的衣袖,晏游说让他代为交还,看守人便说即使还回去岳洋也不会要了。

  于是晏游说:“那叫做饭的人拿去当抹布。”

  牛肉汤便是这时现身的,晏游笑了起来,对守门人道:“比如说这位姑娘。”

  牛肉汤板着脸看他。

  看守人视线漂移,默默挪动两步,以免被生气的牛肉汤牵连。

  “你跟我来。”牛肉汤朝晏游勾勾手指,“你不是怪我们关着你们,我这就带你去散步。”

  “宫主——”看守人一惊。

  牛肉汤道:“师父可没有说要一直关着他。”

  看守人闭嘴了。

  晏游跟在牛肉汤身后,问:“你要为我介绍岛上的风光吗?这里天气不错,一直闷在屋里人都快长霉了。”

  牛肉汤轻轻地笑了一下。

  第一站是赌场, 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人打了起来。这里天天如此, 因为有钱,所以随便赌,又因为武功高强,所以随便打。

  一张桌子砸到晏游面前,晏游后退一步,拍拍沾染的灰尘,面不改色。

  牛肉汤很是失望。

  有人叫他们去赌,牛肉汤笑着拒绝,晏游礼貌摆手:“没钱了。路上吃住都由我自己掏钱呢。”

  一阵寂静,众人哄笑出声:“岳洋这么小气的吗?”

  晏游煞有介事地道:“对啊。”

  牛肉汤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转眼就攀谈起来,她不说话,好些人便自动说了些岛上的情况,牛肉汤暗恨,这些人嘴上都不把门的吗?

  虽然她心知这可能是晏游看起来人畜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缘故,就连牛肉汤自己,也认为自己一招就能扼断晏游的脖子。

  晏游此人,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与千千万不会习武的普通人一模一样。

  沙曼也在赌徒之中,冷眼看着晏游谈笑风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不是胆大,就是蠢。

  晏游的目光向她这边看来,看到沙曼旁边的人影,弯眼一笑,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正埋头拨骰子,只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被晏游点出身份,慢慢地抬起头。

  晏游说:“竟然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老实和尚一脸窘迫,说:“真难为你还记得我。”

  晏游没说话,牛肉汤拽着他走了,她和沙曼不对付,此时见沙曼坐在那边赌钱,便不想多留。

  老实和尚也是小老头的人,他被原随云绑去拍卖是意料之外。原随云绑他是因为知道了他杀人的秘密,却不知道小老头的存在。

  而如今,蝙蝠公子原随云便在这里。

  晏游望向远处,在丛林遮掩的亭台楼阁之中,原随云也在做客。

  都是做客,原随云好吃好喝礼遇相待,而他则忍饥挨饿还得被下毒,这差别对待叫晏游直叹气。

  牛肉汤奇怪地看他:“你叹什么气?”

  晏游道:“我觉得你们不会做生意。”

  “什么意思?”

  “我在汴京有人砸钱让我写书,你们却晾着我,没眼光啊。”晏游毫不留情地说,“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牛肉汤冷笑,“口气倒是不小,你除了一张嘴皮子能说,还有什么长处?你能有幸来到这里,是因为你交到了好朋友。”

  晏游低头整理衣袖,悠闲地道:“你怎知我没有别的长处?”

  牛肉汤一怔,正要开口,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你可愿向我展示一番你的长处?”

  说书人这些天一直在瞎整,没有透露半点底细,小老头疑心自己多想,可回过头细数江湖上的事迹,总觉得其中有古怪之处,不能让他忽视晏游的存在。

  眼瞧着晏游说着说着仿佛要说起正事,小老头这才现身,面上虽然带着笑意,可眼里却满是探究。

  晏游微微一笑,道:“我腿长。”

  小老头:“………………”

  晏游嘴欠一把,结果十分令人满意,小老头开始放任他在岛上瞎溜达——当然,背地里少不了监视他的人,岛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晏游不在乎这些事情,他只是望着丛林掩映后的亭楼阁台,问:“那里住的是什么人?”

  岳洋道:“与你无关。”

  晏游道:“我知道你不知道。”

  晏游抬腿兴致勃勃地往那儿走,岳洋一把拽住他,低声怒道:“你安省点儿!”

  岳洋十分不解,为什么小老头要自己盯着晏游。他已经发现了,晏游对自己与牛肉汤的态度格外恶劣,热衷于戏弄他们。但对岛上的其他人,则是一种很随便的态度。

  岳洋怀疑他在看菜下碟。

  面对岳洋的阻止,晏游看他一眼,停下脚步。

  中原已是寒风萧瑟,但这里却是温暖如春,晏游没再提那楼中住的人,踩着沙滩遛弯散步,远离了人群,岳洋不得不跟着他。

  不知为何,晏游对这座岛似乎十分熟悉,哪里能摸到螃蟹,哪里能摘到果子,哪里能钓到鱼,晏游比岳洋还清楚。

  岳洋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但晏游当然不会回答他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