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稻谷小麦的研究告一段落,步明灯手头无事,一切都有专人负责,皇帝便让他好好修养,不必陪着跑来跑去。

  要想活得好,首先得吃饱。步明灯循序渐进提供能促使生活便利的发明,在工部混得风生水起,得到皇帝的信赖后开始对粮食出手。

  步明灯清心寡欲,不贪不抢,做的全是利民益民的好事,在皇帝眼前红得发紫,就算想拉他政斗都斗不起来。

  有一段时间,步明灯总是拖着病躯与各部同僚们城郊城外来回跑,弄得尚书侍郎们纷纷亲自上阵,力求不被一个哑巴病秧子比下去。

  老实说,有时看着步明灯面色苍白掩嘴咳嗽,皇帝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太黑心。

  如今最繁忙的时间已经结束,步明灯终于能够休息,不止皇帝本人松了口气,其他朝臣也松了口气。

  步明灯太努力了,如一盏欲与星光争辉的残烛,决然且坚定。

  “好好休息,步卿。”皇帝陛下看着消瘦单薄的步明灯,语气沉重地说,“朕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步明灯微笑不语,拱手请辞。

  皇帝送他一段路。

  于千百年之后传唱,又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但步明灯还没死呢。

  上司同僚们看他总一副即将天人永隔的沉痛眼神,晏游都觉得他们是不是盼着步明灯这个马甲早日归西。

  但任务还没完,如今下线为时尚早。

  顾惜朝明年要下场考试,步明灯不好打扰,就算顾惜朝愿意,韦空帷大概也会很不赞同的。

  晏游可以一手一个小朋友出去浪,但步明灯却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于是与放假的步侯爷经常见面的则是小晏先生。

  顾惜朝遗憾又失落,但知道什么是最关紧的事,被晏游拉出去玩耍后便潜心学习。

  对于偶尔会出现在街上与步侯爷同行的晏游,樊楼的江掌柜指出:“你有在好好写故事吗?”

  “有啊,当然有。”

  “但我好像在这条街上见到你不下五次了。”

  “这次是来带步侯爷照顾你的生意的,你也好久没见到他了吧?”

  “嗯……确实。”

  江掌柜瞄向晏游身后的步明灯,面色苍白的翩翩公子垂眸饮茶,神色淡然。

  身为方应看的手下,江掌柜对朝堂上的事知晓颇多,同样清楚步明灯所做的贡献与如今的地位。

  他老家在汴京下的一个小县城,以坐车回乡上坟烧香时免不了颠来倒去,甚是遭罪。但自从三年前,步明灯交出造路的方子,以汴京为中心,犹如被吹开的墨团似的,蔓延数不清的水泥道路成型,并通向四面八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香皂镜子玻璃之类的生活用品,百姓的生活条件大大改善。

  步明灯的名字与这些物品总是被一块提起,正因为日常生活中接触的多,享受到了切实的便利,所以更牢牢记住了提供这些发明之人的名字。

  步明灯是那种因外表温文儒雅,初见时便会觉得有几分亲近的人,可一旦见的次数多了,反而会觉得他有些遥远。

  在江掌柜眼中,步明灯早已不如初见时那般引人亲近了,如今他又是与上司方小侯爷同级的安嘉侯,更显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但这样的安嘉侯,却会跟着晏游四处晃,许多人想见都见不到的人物却和晏游形影不离。

  江掌柜的心情很是复杂。

  其实他也发现自家上司与晏游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要知道当初方小侯爷可是对小晏先生心心念念,不止买书还要见人,天天来听他说书。

  可今年小晏先生再回来,方小侯爷也只是坐在楼上,平静地倾听。

  他依旧买书,却不会再与晏游当面交谈,两人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

  如今看安嘉侯和晏游,哥俩好,江掌柜大概有点理解自家上司方小侯爷的想法了。

  可能小侯爷更想和步公子哥俩好,但步公子和小晏的关系更好。

  江掌柜大彻大悟,深以为然。

  (方应看:……扯淡。)

  晏游看江掌柜神色几番变化,乐得不行,虽然不知道江掌柜想了些什么,但肯定是很有意思的想法。

  “我会吩咐人再上点小菜甜点,算我请的,你和步侯爷好好享受。那里有琴也有古筝,还有你常拉的二胡,你就好好休息吧。”

  江掌柜收敛心神,又招呼起来,他好歹也是一楼之掌柜,总不能一直陪着晏游唠嗑。

  晏游除了来樊楼说书拉二胡,也常来照顾他的生意,作为需要拉拢的人物将掌柜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笼落行为了。

  而晏游对他这番好意欣然接受,点点头,目送他离开。随后目光收回,落在步明灯身上。

  步明灯注意到他的视线,微笑着举杯。

  晏游也笑着回敬他一杯。

  ——虽然里面是茶而不是酒。

  步明灯兢兢业业工作那么久,鲜少摸鱼,如今有空,晏游便弹琴温暖彼此的心灵,顺带打发时间。

  今天的樊楼弥漫着温暖动听的琴声。

  声音如汩汩山泉,让人想起初升的朝阳与林间的鸟鸣,

  江掌柜在楼下拨算盘,听到如此动听的琴声,嘴角忍不住一抽。

  小晏最让人不解的就是他明明能够拉出温暖动听的旋律,却尤为钟爱让人精神亢奋的乐曲。

  给步侯爷就拉这么动听的曲子,真是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掌柜感慨地想。

  优雅动听的琴声隐隐传到房外,二楼有小厮下来询问江掌柜,问是哪位琴师奏的乐曲。

  江掌柜认出这小厮是跟在太平王世子身后的小厮,犹豫片刻,不敢隐瞒,如实道:“是常在这里说书的小晏先生所奏,他与安嘉侯才来不久。”

  太平王世子和小晏之间的关系也很古怪,当初江掌柜目睹好几次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平平无奇几句话,却像是话中有话。江掌柜看得胆颤心惊。

  那几次小晏显得淡定自若,但太平王世子却态度冷冷的,不大喜欢小晏似的。

  说来也十分奇怪,江掌柜认为小晏是个相当有趣的人,不止是他,店中小二与常来的茶客都能与小晏打成一团,但太平王世子的态度就很微妙。

  江掌柜此时点出步明灯的名号也是希望太平王世子能看在晏游身边,不要轻举妄动。

  但他不知道,说出步明灯的名号只会增加太平王世子轻举妄动的可能性。

  小厮得到答案转身时,在茶楼上空盘旋的琴声微妙的有了奇异的波动。

  宫九察觉到琴声的变化,眉头微微一皱。小厮在不久后推门而入,将自己从江掌柜那儿得到的答案禀告给世子殿下。

  这琴声出自姓晏的说书人?

  宫九只听过晏游拉二胡,却没有听过他弹奏的琴声。

  晏游弹琴运用了精神力,各人能听出不同的感觉。晏游弹琴时在想浩瀚星海,江掌柜听到时想起了春日枝头冒出的新芽。

  而宫九,想到的是另一种事物。

  琴声响起之前,宫九的心情十分浮躁,一股沉重的无形压力让他想要立刻发泄出来,他几乎想让随行的小厮拿鞭子鞭笞他。

  琴声响起的瞬间,却仿佛雪落屋檐,覆盖大地,茫茫一片,浇灭了宫九心头的火热。

  他一下子萎了。

  晏游一开始纳闷了一会儿,虽然他来时知道宫九在樊楼,但也没有像个变态一样时时用精神力观测他。

  有步明灯相伴,还管什么九公子呢,直到宫九派小厮下去询问江掌柜,晏游才渐渐从宫九的表现里渐渐回过味儿来。

  他的琴声竟然还有如此功效……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所以琴声才乱了一瞬。晏游憋笑差点没把自己给憋过气。

  官方策划怎么没整这么一个游戏技能呢?

  晏游决定回去后就向官方写信递建议。假如所有玩家都在宫九扯衣裳求打时出手还有什么意义?总得让反派欲求不得的选项。

  系统知道了他的想法后沉默:【我说你啊……你再仔细看一看他,不像不喜欢。】

  晏游:?

  他立刻收手。

  宫九见琴声停止,望向琴声传来的方向,眉头紧皱。

  晏游:……

  系统:【还要写信递建议吗?】

  晏游:【要。】

  虽然他没能成功,但游戏里可以有这个选项。

  晏游这次就是与步明灯出来玩的,也不管宫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偶尔停下来和步明灯面对面吃糕点,一起看看书,写字,弹琴,顺带与系统唠唠嗑,一段愉快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琴声时停时起,悠扬婉转,撇去宫九心中浮躁。

  宫九不讨厌这琴声。

  一旁的小厮悄悄擦汗,他是王爷因为世子殿下连续因迷路而一整夜都不回来后强行安排的,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世子殿下从进入樊楼后心情便很糟糕,这会儿倒是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心情很糟糕的世子殿下看起来想打人,小厮怕自己小命不保,如今世子心情好转,他狠狠地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隔壁的琴声吧。小厮在心中献上感谢,不愧是小晏先生。

  小晏先生和步侯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等两人推门而出,斜对面的房间也跟着推门,宫九目光含笑,心情极好的模样。

  “步侯爷,……小晏先生。”

  他说。

  晏游乐了:“世子殿下,我好像第一次听到你这么喊我。”

  宫九笑道:“是吗?我记得不是,你记错了。”

  晏游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心中惊奇。

  九公子有点怪。

  戳开好感度一看,哟嚯,上涨了三个好感度。

  宫九道:“琴声很动听,可你为何常弹二胡?”

  不止二胡,还有吹唢呐敲锣打鼓。

  “因为我喜欢。”晏游笑了笑,客气地说场面话,“世子殿下能喜欢我的琴声,我很高兴。”

  宫九问:“琴曲由你自己所作么?”

  晏游道:“是的。为我的朋友,步明灯所作。”

  步明灯对晏游一笑。

  宫九若有所思,意味深长道:“两位之间的情谊令人感动。”

  晏游一笑:“世子殿下想加入我们吗?”

  这话很突然,又有点奇怪。宫九没控制住表情,嘴角一抽,顿了顿,道:“不必了。”

  这话谈不下去了。

  几人下楼,晏游停下向江掌柜打了声招呼。

  江掌柜悄悄瞥着晏游身后的太平王世子,心情微妙,想问晏游为什么会和他一块下来。

  但太平王世子竟然站在原地不走,于是江掌柜也不敢问,只好和晏游聊了几句有的没的,随后目送他们四个人离开。

  他心想,世子殿下和小晏之间的氛围好像变得没那么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