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鳞被青玉府的侍卫带走到, 带到了山主临镜的殿中。

  而张苍术和虞七璃则是被当作了想要带走人族奴隶的小妖,被心高气傲的鸟管事骂了一通,赶出了青玉府。

  原本虞七璃心里是憋着气的, 宁可要鱼死网破, 也不想和季鳞分开。

  但是季鳞被带走前给她递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眼里藏着话,嘴唇微动, 让她不要冲动在府外等候, 她不会有事, 虞七璃就算再想把她绑回来也只好作罢。

  分开不到半个时辰,虞七璃的耐心用光, 焦躁不安的在墙角打转, 张苍术蹲在一旁的树底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口中念念有词, 看是又在卜卦测算吉凶。

  “呀,啊, 这次好像, 嗯……”他往铜盘里丢进去一枚铜钱, 里面原本放着的五枚铜钱被撞击得颠簸,然后倏然间六枚铜钱一起震颤在盘子里,险些快要跳出来。

  张苍术凝重的叹了口气,把没多久重归安静的铜钱一枚枚捡收起来。

  虞七璃看到他的动作, 皱着眉疑虑道:“怎么回事?不好吗?季鳞有危险?”

  说完,她内心升起一股豪气, 眼神锐利, 下巴一收,紧盯着不远处的青玉府大门蠢蠢欲动。

  张苍术怕她乱来, 连忙起身,不想蹲太久腿麻,扭着腰又弯下腿去,“哎哟,我是说,季鳞不会有事的,但是出了青玉府就不一定了。”

  张苍术琢磨着想到,只要人没死,应该就不算有事吧?反正嘛,吉人自有天相,真有事到那时候再说。

  想罢,他招呼虞七璃凑近,“妹媳妇啊,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人是被当作寿辰礼物送给妖神的,总没有听小鳞鳞说几句好坏就给放走的道理。这样吧,我们这样……”

  二人商量进府去救季鳞,等天色再黑一点,越是靠近凌晨的那会儿,群妖都吃酣了,就躲开大门溜进府里。

  而另一边,被两人担心的季鳞并没有受到太多刁难,五花大绑后,被带到据侍卫所说是山主临镜的寝殿,然后侍卫们就快速离开了。

  季鳞的上半身被手腕粗的树藤撮的麻绳捆了七八圈,绷得死紧,她原地转了个身,看到面前站定的美丽妖族,正欲发问。

  妖族侍女道:“跟我来吧,山主大人想见你。”

  季鳞低声应了下,两条腿跟着侍女往前走去。

  绕过殿中悬着的巨大纱幔,又过层层朦胧细纱,粉色的绸布装点在悬梁顶柱上,地面从龙凤呈祥的红色地毯过渡到软柔的月牙白兔毛地毯,鞋底脚面传来舒适之感的时候,季鳞鼻腔里始终回荡着那股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

  青鸾,似乎,把整个寝殿都饰弄得挺暧昧的。季鳞心里古怪的想到。

  极易让人浮想联翩。

  什么香衣美人、魅惑妖精、酒池肉林,不外如是。

  走到寝殿卧房前,侍女停了下来,恭敬的朝里头隔着竹帘子都能清晰看见的一张占据卧房大半面积的大床说了几句话。

  “大人,那个人类已经带到。”

  “奴婢告退。”

  侍女低着头远路退离,季鳞不明所以的抬眸瞬间,竹帘唰地朝上卷起,她身后出现一阵风,把她重重推向前。

  “妖怪山主?”季鳞反应过来后,主动超前靠近那张大床,只见床帘从两边幽幽地飞开,一位未着寸缕的女子缓缓起身,扯了薄被在身上,光脚朝她走来。

  “妖怪?哦吼~这么没礼貌吗?”女子青丝如瀑,肩头滚圆,锁骨处有青羽妖纹,额心点着花钿,华贵雍容,气息慵懒,说话时舌尖轻碾,吐出淡白的水雾香气。

  她用不经意的目光向季鳞撇过来,每一步走动都能乍现笔直修长的双腿,一手横向掬着的胸口也跟着一颤。

  季鳞的余光从床内没了被子遮掩,光着遍布星星点点红痕的身子,娇羞不已的独眼少女身上略过,然后看向了眼前的女人。

  “你是妖族,在人界,我叫你妖怪也无错。”从心而为,她其实有些生气了,不只是因为被丢脸的绑在这里被吃人的妖族询问的缘故,还有是因为女人刚刚在办的事情。

  有话不能忙完了再说吗?

  非要中途半道把她喊进来,这是在暗示什么?亦或者,是在向她示威?

  季鳞不肯承认内心里的复杂,只能用愤怒遮掩情绪,她对眼前的女人怒目而视。

  一语毕,逃脱或者询问身世的想法还没构建完全,她就被临镜忽然甩手,凭空飞了出去,撞上红木柱子摔了下来。

  一口血还没喷吐出来,旁边摇摇晃晃的白玉株灯盏就从中断裂,朝她脑袋砸来。

  季鳞抽出侧腰塞着的刀片,隔断树藤绳子,就地一滚,一身狼狈初现,趴在地上强撑一只手起身,吐出口血来,“唔哇!”

  “咳咳咳咳咳咳,你什么意思?我和你有仇?”季鳞抬头,内心的愤怒和烦闷点燃了心绪,只盯着光脚走到她面前的女人。

  只是在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她始终保持着试探和冷静。

  这一击看似随意,实则并没有留情。如果全力以赴,恐怕自己都来不及挣扎就死了。

  所以,为什么?

  怎么办?

  要逃吗?

  她镇定的隐忍愤怒看着女人。

  临镜貌似神游的面容柔光四射,被她的声音唤了回来,焕发着无限生机的脸庞,轻盈一动,没多少意思的瞥向她,然后似乎看到了麻烦的东西。

  她有些困扰的碰了碰脸颊道:“哎呀,这句话和你父亲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的一样,真是不怎么入耳呢。”

  父亲?季鳞瞳孔微缩,顾不上紊乱的气息和僵冷的手脚,她从地上爬起来,过程中连连咳血,然后逼问眼前看着似乎有些喜怒无常的青鸾道:“我父亲?你认识吗?”

  “你们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知道我?”

  “为什么这么看我?”她问了两句,发现青鸾看着她的眼神其实并不在看她,是透过她在看别人,于是脸沉了下来,将放在胸前的手放下。

  她蹙眉的道:“你刚刚生气了?”

  临镜淡定的盯着她,倏然一笑,两唇轻碰,无端的温柔暴露出春意的妩媚,“并没有。”她勾起唇角的弧度,越发魅意横生,姿态疲懒,“就是不太听得这句话。虽然知道在我面前说这话的两个人类,都没有坏心思,但是我凭什么要去了解你们的性子就是这样,再去体谅你们呢?”

  “你父亲是位天师,你也是位天师,你和他长得真像,就是一点也不像我。”临镜感叹道。

  季鳞心中震撼,紧迫的看着目露不可思议,“他是谁?你又是我的谁?”

  青鸾却没有再说别的话,盯了她一会儿,似乎很失望她没有死,身上流着自己血还被偷偷养在哪个私密的地方长了这么大,真让妖头疼。

  这么大了,杀死是不是更能体现得她心灰意冷?妖性本恶?临镜不怀好意的想到。

  季鳞莫名感到一阵刺骨寒风,阵阵杀气从面前的女人身上传出。

  她小心退后,手里的刀片被手里的血浸透,单薄得失去了杀伤力。

  可山主临镜的杀心只一息又消失了,她恹恹的看过来,压着柳叶眉间的怒气,问季鳞叫什么名字。

  季鳞反骨增生,打死不说。

  “我凭什么告诉你?”

  “除非,你先告诉我,我是不是你生的?我父亲是谁?”

  先前只听大阳山青玉府的山主原型是只万年青鸾,鸟族靠卵生诞下后代,所以说她季鳞活了十多年,其实是颗鸟蛋?!

  这个认知让季鳞的天地崩塌,比之快一个月不见,其实大概率没怀,生理期还使劲作,偶尔产下可疑无用卵囊的虞七璃捧着蛋来跟她说“我生了你的蛋”还要让她怔得不知道说什么。

  假装惊讶吗?

  还是故作愤怒,惊喜?

  这些都不是,季鳞发现自己在看到临镜认真起来的样子时,其实很平静。

  不就是活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其实是从蛋壳里出生的。或许就是青鸾和她父亲相爱后,父亲抛妻弃子,青鸾性格大变,哦不,这种情况看,或许青鸾只是恢复了本性,觉得肚子里的蛋有碍她的“正常生活”了,所以诞下后就把她丢了。

  又或者,其实是想把蛋摔碎了吃掉,补充生育时耗费的灵力,但因为某种心思,就只是把她丢掉后彻底不管了。

  管她生,谁又想管她何时死呢?

  就连人界的人都有丢弃亲生孩子的,妖族以实力弱肉强食,一族中弱小的更别提会被强大的吃掉了。

  此刻,季鳞的心仿佛被针扎了好几下,不痛,就是闷闷的,好似找到了出生的借口,她就能无视自己不知道的前尘往事,继续热爱这个世界的去存活。

  没等季鳞理清头绪,临镜想起下人来报时,说看到她和人鱼的见面,属下们栩栩如生的描绘说还有一枚蛋的事情。

  青鸾来了兴致,笑靥如花的问她蛋是哪来的。

  “哈哈我真的很好奇,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嘛?嗯?”说着,她一身娇俏的去拉季鳞的袖子,眼睛一眨,便是揉碎的万点星光,似乎此间最纯真的人儿就在眼前。

  季鳞惊恐推开她,后退几步,吼道:“你别过来!”

  临镜歪头,捏着耳边的碎发,露出灿烂的笑容,“宝宝,你是在怪娘亲吗?”

  轻佻的语气在下一秒峰回路转,郑重认真,“可是,娘亲不需要你啊。为什么不能丢掉你?”

  临镜摆了摆手,很是难过的望向季鳞:“我没有杀掉你,就已经很仁慈了。要知道,在我这里就只有两种人类可以为我所需要,一种是用来疼爱的,一种是用来补充灵力的。你是哪一种呢?”

  莫不是春神造就了世人的生,但也以吃人为乐?

  季鳞惶恐的想到。

  忍了忍心里的失望和遗落,她解释道:“那是我们的蛋崽,我和……”

  临镜却不愿意多听另一个是妖是人的存在,嘲笑出声,看着她的眼神无比真挚:“那颗蛋是你的血脉结晶?你在娘亲开玩笑吗?你虽然生长在蛋壳里,但是你长得像你的爹爹,妖族就是这样,下一代像谁便更继承谁的血脉多一点,你身上几乎都看不出有妖气来。”

  “那颗蛋里分明没有血精,而且是颗妖蛋,怎么可能是你一个人族,和另一个其他什么种族的蛋?”

  “哦对,这也是娘亲最难过的点,自己的宝宝竟然一点也不像自己。娘亲很伤心,宝宝,要抱抱。”

  说完,临镜就朝季鳞伸展开双臂,不顾季鳞意愿的压下她宁折不弯的脖颈,从下而上把她抱进了怀里。

  同一时间,她的薄被掉落,光裸的躯体将季鳞不动声色的搂住,像一个看不进的蛛网,困住了她。

  季鳞低垂着头,像长着翅膀的羽人一般,她僵硬的伸直两只手轻轻搂住了女子,眼里映着幽深的惊恐。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