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车从蓝雾都城中驶过, 没停留的直奔主城内的妖王府。

  禹伏要先去拜访妖王,等到晚上才去城外大阳山拜祭山主献上寿礼。

  他需要在兽车里更换一套隆重的礼服,从那天后被禹伏当方面仇恨的季鳞就一直在他没头没尾冷言冷语的讥讽下过活, 就连人身自由也要被限制在兽车里。

  此刻, 季鳞被他赶到兽车外面, 用绳子拴着两只手,绳子捆在车辙上, 旁边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鲛人护卫盯着她。

  季鳞:“……”

  她站在路边, 妖王府外妖来妖往。

  季鳞的人族身份没有经过半点掩饰, 引得路过的妖怪惊奇的看过来,她脸色如常的接收着路过的妖族故意放慢脚步投过来的好奇目光, 然后假装不动声色又十分稀松平常的一一回看过去。

  她仔细打量这所谓的妖界王都的建筑, 偶尔还会招下挑担卖琅货的商人询问一二, 发现妖界的商会和基层妖族结构其实和人界差不多。

  鲛人族小皇子的护卫和马夫时而警告的拉一拉绳子, 把她从绷紧的绳子另一头扯回来,用眼神威慑, 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此刻, 季鳞只能遗憾的暂停与妖界王都原住民交流什么是妖界通行货币、小贩卖的商品和人界的货物有什么区别、物价上人妖两界冲突怎么样的想法, 连连郁闷的垂头叹气。

  或许是季鳞在旁边叹得太明显,马夫忽然冷冷瞪了一眼她,让她“安分点”,再不安分“就要把她的眼珠子扣下来泡酒喝”。

  季鳞敢怒不敢言的侧头看他一眼, 又摆摆手负到身后,拽着自己背上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提臀一举, 脚尖一点半坐到车辙上。

  前头毛茸茸肌肉纹理明显,又帅又嚣张的云腾兽正欢乐的吃着草, 感受到套背上陌生的压力,忽地打了个响鼻转头死死盯着她,圆目狮脸,略带好奇,然后凶恶的张开了獠牙威慑。

  季鳞想也不想就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大屁股,然后趁云腾兽不注意,又飞快撸了撸微短的毛。

  就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季鳞抬眼看了眼在妖王府偏门墙根角放着的一溜草料盆,嗯,还是头吃草的大猫。

  云腾兽被她撸的一懵,忘了吃草和动作,旁边一头兽把它撞开来抢它的草料盆,它也只是呆呆的保持转头摆腰的动作看着季鳞,就像看胆大包天的渺小动物……并不。

  兽车车厢忽地一晃,禹伏穿着一身绚蓝配湖绿的鸡毛西装出来,他站在车辙上看到云腾兽这么喜欢(并没有)季鳞,倏然不悦,抬脚向季鳞踹来。

  云腾兽怔怔抬头余光看向主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季鳞透过它拳头大圆润如金珠,反光剔透的眼球玻璃面,看到了身后异动,连忙踩实下车躲避。

  “嘎吱——”兽车被剩下拴着的几只云腾兽引着走了几步停住。

  相比于季鳞的无厘头和不解,以及骤然升起的怒目而视的愤怒。

  禹伏则是心情甚好的收回脚,旁若无人的吩咐着,从兽车上跳下来。

  “你就和河伯在兽车待着,其余护卫随我进妖王府拜见妖王殿下。”

  “傍晚天黑之后,我们去大阳山贺寿。”

  季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才想起之前禹伏说的要把她当作祭品献给大阳山的山主。

  心中的恼怒稍平,季鳞继续顶着驾车的马夫河伯的监视,靠着不断试探绳子的极限长度,旁若无人的跟过路的妖说话。

  她没有想逃的意思,许是这几天被禹伏关押监视得习以为常,她渐渐没有那么大的反应要逃走去找虞七璃。

  一方面,虞七璃毕竟是在美人鱼海,是她长大的地方,或许她在海底不管是跑路还是待产鱼蛋,都比季鳞在场时还更游刃有余些。(季鳞并不知道人鱼被海王逼迫出嫁的事情,否则不会这么淡定)

  另一方面,生死契让季鳞勉强能感应到些许人鱼的动向,平静的契约通感让她心中稍安。

  而且,大阳山的山主让她很感兴趣。

  还是亲自见上一面比较好。

  ……

  到了傍晚天黑,禹伏才从妖王府里满脸疲惫的出来。

  他看到靠着兽车厢一脸无所事事的季鳞,顿时嘴角下压眼神不悦,平白无故生了气,心中莫名委屈。踢了一脚兽车的车轮,然后冷哼一声上车,“还愣着干什么,走啊,去大阳山。”

  季鳞点点头,正要爬上兽车。

  哪知马夫挤开了她,先上了车,然后冷眼看着她从后背狭小的空间里挤到车厢去。

  季鳞咧了咧嘴,没有太生气,上了车。

  大阳山地域广阔,虽然说是山脉,以山神山妖为名,但实际上却是十几座连绵的山脉坐拥无数天财地宝而成。

  凡是进去过大阳山的妖,都不得不称赞上一句灵气充沛,四季如春,气候适宜。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阳山因为有山主临镜坐镇,整个万里群山范围内都没有别的妖族族群驻扎,也方便了很多实力弱的小妖选择此地庇佑居住。

  妖城适合妖族日常的经济活动和汇聚场所,大阳山除了主峰上建有的山主宫殿,其余散妖居住的多数是原生态的山顶洞府。

  云腾兽拉驰兽车,行出蓝雾都城的妖王主城后,在大门外一个拐弯就踏上了往不远处深林行走的路。

  前夜行路,余芒辉辉,时而超越一辆打着妖族家族名号或标志的兽车,时而被一个飞身如绿色幽光的妖超越。羽族挥动着白净的翅膀,啼鸣喘枭,从宽阔的旷野带亮地面,行至深山,一头冲了进去,消失不见。

  季鳞拉过车帘,看到外面黑下来的妖界天光,以及羽族飞走的方向。

  大阳山山体并不高,但根基颇广,行至边缘,才初见葱绿植被和浓绿暗影的山林谧景。

  云腾兽又跑一会儿,然后忽然离地半米的脚就逐渐往深林半腰的树林里钻了进去,马车跟着上升几斗,斜着踏云腾空奔驰。季鳞坐在门口,跟着身体一提,往后有坠力。

  车里车外一时寂静,大阳山山顶的模样只有个大概轮廓,她还没来及观察出什么,就听禹伏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别想逃跑。”

  “你是本殿这次送给山主的礼物。”

  他不知道季鳞听不懂,别有用心的暗指道:“有的妖能招惹,但有的妖就算不是本殿的妖,你也沾染不得。这是给你个教训,之后你是死是生都与本殿无关。哼~”

  季鳞形色古怪的看他一眼,嘴角勾着轻松,莫名表情玩味,这妖还真有意思。

  难道这是在威胁她要乖乖低头就范吗……

  季鳞陷入深思:“……”

  就算禹伏再怎么讨厌季鳞,但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中,季鳞也从他口中得知了让妖界妖王都忌惮的大阳山山主到底是何许人也。

  青鸾,一种鸾鸟,在人间古时又被叫做青鸟,而且鸾在山海经里也被有诸多译名被叫做凤凰一类的神鸟。

  如果是只是神鸟,那与山海大学里白泽、穷奇,或者居于华国东南海沿边的四海龙王也没什么区别,但青鸾却有春之神的美称。传说,在人界妖界灵气最鼎盛的时候,青鸾能有医治死人,使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凤凰浴火重生,众人耳熟能详。但如果将死而复生的神迹加之于他人,那就显然不那么简单了。

  谁都想与善良春神沾上关系,与己,与他,都是好的。谁知道“复生”是不是真的呢,就算是得一口春神的灵力浇灌,亦对修行有好处。

  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到千年寿诞,或者百年寿辰,这位出世闻名至今的神明大妖能如此肆无忌惮召开寿宴,也让众多妖族趋之若鹜的去参加拜见的原因。

  季鳞被禹伏赶下兽车,晃着腿脚就被妖推搡到青鸾殿府,她生了气,不再管身后牵着绳的河伯,径直跟着禹伏抬腿迈进殿府。

  此地宝殿建在大阳山山顶,挖空山体大半,半座宫殿在里,一半连同刚刚马车停靠的平台为外。山外山宁静,空阔寂寥,偶尔空谷传响的空阔之银在传响,季鳞不难相信,大阳山主峰的背后就是一处断崖山鞘,或许还有道像小阴山背后那样时有时无的飞流瀑布。

  外面的旷达寂寥和深山玉林的危机并不能打扰青鸾殿内的觥筹交错,群妖现形百无禁忌,但大抵是多了份尊贵妖的矜持,比之山海大学宿舍楼背后小树林的混乱要多了丝斯文的味道,左拥右抱,点到即止。

  红绿交织出柔软丝绸画布,丝竹声入耳沁沁,主殿中走满了端着盘子更换的曼丽女妖,身姿一摆,轻松绕过浑话不断的鬼魅妖怪,轻轻一笑,裸着脚步踩走。

  大殿中的景色多靡靡,长桌立于地面,然后是五色华锦织的鸡毛蒲团,有的蒲团上空着,有的已由引客的妖领着来宾坐下,很快又有专门陪侍的妖怪一男一女上前敲腿喂葡萄。

  季鳞走在禹伏身后两步,河伯被禹伏遣散去了后堂递送掌事他们带来的贺礼,至于季鳞,自然也在礼单里面。

  她小心着脚步跨过一个早早到了宴会吃醉了躺倒的妖怪,然后又来了兴致一一扫过那些发现他们进场后,目露惊讶的妖族。

  禹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把她带到宴会上,安排在身后跪坐。

  季鳞当然没有直接跪,压着腿坐了一会儿就小腿抽搐受不了了,趁禹伏被左右两个年纪或许不轻但足够貌美的雀妖勾搭住了心神,她干脆的摊开脚坐在地板上。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主座不算远,但也有五六个单桌的距离,但是因为背靠一棵红木顶梁柱,季鳞非但可以躲在禹伏身后,还能有自己的一小片空地靠着柱子,抬眼向左右两边、对面长桌,以及中间的走道看去,一清二楚。

  没多久,山主临镜就出来了。

  她从大殿外面进来,迈脚的同时显身,身上有羽毛飞出,洋洋洒洒飞了一整个大殿,半空传来鸟鸣,花香四溢。

  季鳞接到一片青羽,还没有细看绒毛羽毛就消失了。她抬眼,再看正中殿门口,青鸟面容出众,单实则陌生且遥远,面色红润柔和谐美不失神性,身上发出淡白灿青微微泛黄的光辉,长长的青羽霓虹裳拖卷出一地的精致富饶,但又没有过分的华丽铺张,凡是返璞归真的纯净。

  前头左右两个撒花丢羽毛的男女金童,身后又跟着三排六个护花神女,每一位都像她一般青衣冠羽,肌白如雪,纱裙透白,衣裙走动中肉色乍现,平添妩媚。

  众妖起身拜伏,季鳞也跟着站起来,低头微微躬腰欲遮掩的动作一出,方才走到中间过道的青鸾就突然朝她看了过来。

  青色无情无欲的冷淡妖瞳与毫无所察甚至单纯愣怔真挚的黑色人眸相撞。

  一人眯起眼眸,露出嫌恶之色转瞬即逝,轻首挪开,似是看到了难看的东西。

  一人意外,再要细看,却被一个直起来的后脑勺遮挡了视线。

  季鳞不确定自己是否被大阳山山主看到了那一眼。

  她在大阳山山府里,坐在角落,接连不断的妖上前贺寿,她也跟着看了一场奢靡的进献礼物之旅。

  心中感叹的同时,时不时扫到禹伏的后脑勺,看到他不规矩摸到男妖屁股裤子里,还有绕过女妖腰侧上衣里动作不断的手。

  季鳞不由感叹:当真是世间开明,万物相通。

  但就是有些太开明了,她有些吃不消,人界的含蓄或许更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