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无常的海底风暴把美人鱼海域搅合浑浊不清, 大面积的海底漩涡的出现,把海沙翻了个遍。

  伴随着深渊裂谷的扩大,出现了很多倒吸的裂缝。一旦有海底生物被卷进去, 极有可能随着深海暗流被冲出海域。

  美人鱼海的海面上大气风持续的鼓吹着, 海浪凶猛, 丝毫不比海底的风暴弱分毫。

  一架乘着海浪路过这片海域的马车,从遥远的海域低空驶进陆地, 然后毫无滞留的在妖界的宽阔荒原土地上奔腾而行。

  马车急速行驶, 像是在赶路, 由六匹脚踩青云形体俊美而健壮的云腾兽拉动,云腾兽每踏一步就拉动马车驱行十多米, 前头坐着一名马夫, 马车后又有两辆更小的马车护送随行。

  香车宝兽, 三辆车厢包裹着华丽艳彩的鲛人纱, 窗棂镶嵌红蓝色琉璃宝石,四角的车厢悬挂精美的流苏, 尾部缀着的鲛人珠发出明亮的光在深夜的妖界里照耀了周身的路, 云腾兽发出浅浅轻灵的嘶鸣, 警示着山头和地缚里居住的妖族:有大人物经过,四方避让。

  车厢内,宽阔可躺五六人,但唯有一处正中靠里的主座。座上此时正襟危坐着一位面容俊朗如天神的男人, 他手握玲珑妖名册,正细细察看着册子上写着的进献的礼品单名, 手边是一张长方玉桌, 桌上白玉盏乘着凉丝丝的清水,另一边放着一个圆形玉薰炉, 正散着袅袅妖烟香气。

  男人端起清水浅啄,舒适得正准备阖册睡一会儿,哪知脚前躺着的人忽然动了动手臂,看是准备醒了,他当即又打开册子,好整以暇看了起来。

  只不过心神却留意着被他捡来的那人身上。

  他心中有些许意兴的好奇,这个时段流落妖界的人族?会是什么人?

  转而又一想,人族在妖界生存不易,估计她的身份并不简单。他在海滩上捡到她,就顺手将她带着一起走了,就当是救她一命,结个善缘。

  禹伏心里想的周全,正自鸣得意,心高气傲的坐着,躺在车厢地毯上的人悠悠转醒,起身时险些打翻身后的香薰炉。

  “哐……”

  季鳞头疼欲裂,杵着手臂坐起来,听到响声连忙睁眼接住滚动的炉子,她留意到车厢内还有‘人’存在,当即心里防备,抬眼看去。

  嗯……不认识,是妖。

  禹伏被响声惊醒,看到救来的人醒了,沉默的盯了过去,一双妖异的黑瞳毫不掩饰妖气与凶煞。他暗戳戳观察着季鳞,再次确认了是人族,但人族都长得差不多黑眼睛黑头发的,他识人不清,丝毫不在意季鳞是不是坏人,心中催促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赶快来感激我吧~

  季鳞坐了起来,看到车厢角落放着的包,并没有拿过来的心思,她低头,身上的衣服都还在,而且已经干透,不知道从海里被冲上岸多久了。她只记得在被裂缝吞噬后,翻天遁地的被水流冲出深海,最后她力竭搁浅在海滩。

  原来是面前的人救了她。季鳞朝男人看去,敏感的嗅到在沁鼻清香中掺杂的一丝海水湿意,以及更熟悉的鱼味。

  她心想男人极有可能也是人鱼妖族,而她所在的马车不知前往哪里。

  “你好,谢谢你救了我。”季鳞有礼貌的道谢,想了想,她坐起来,朝着旁侧一个小凳子挪动,扳直了身子和男人平视对话。

  男人盯着她,忽然豪迈的从滤水篮子里翻出一个白玉盏放在桌上,“哒”,然后从脚边的煮茶小炉上拿起提壶倒水,“不用谢。本殿也只是路过,看到你昏迷不醒的躺在海边,好心带你一程罢了。”

  禹伏把水推给季鳞,心里正傲然的翘着鲛尾巴,他对季鳞询问道:“你一个人类,怎么会躺在妖界的海边?这几日正是各个海域的海流暴增时期,要不是我,你没多会儿就要被上涨的海水给吞没了,更别提外面还有暴雨雷霆。”

  他心里唏嘘,为自己救人的行为点了个赞。

  季鳞闻言沉默点头,把水接过来后,抿了一口,她眼里乍现惊讶,杯盏中的水甘甜冰凉,从舌尖到食管激起温和的润物感,不比食物饱腹有用,她又连忙喝了两口,觉得不那么饿了。

  “我在人界是一名记录在册的天师,到妖界来有要事,并不和天师局有关,只是私事。中途遇上了点麻烦,我被暗流从海底倒吸上了海面,”季鳞沉吟,“并不是我有意要躺在海边的。”

  禹伏看着她这样,认为人类果然是没见过好东西,不过就是鲛人海的过滤海水,也能如此迫不及待,不由有些可怜她。手中诚实的提着壶又给她接连倒了三杯水。

  禹伏:“原来是这样,那你运气还挺好的,被暗流卷入深海暗河都全身而退,可见是本领高强。我乃鲛人族皇子,见你有缘,出手搭救亦是有缘。”

  季鳞喝水喝饱了,于是摇头,她神情真挚了许多,对男人道:“原来是鲛人族的皇子,不知恩公可否告诉名讳?”

  她看了看不透光的灵玉窗棂,垂头抚摸手里的玉盏,这个马车里处处透露着富丽堂皇和奢华,想来男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季鳞眼里暗光流动,抬眸迎合,语气恳切地道:“不知恩公要去哪里?车马匆匆,看样子是在赶路?”

  禹伏高看她一眼,心中大块,觉得人类真有意思,明明只是弱萍,在他们这样的大妖面前小动作不断,分明无处遁形,但仍然气定神闲,待了这么久才忍不住问他要去哪,丝毫不担心自己把她带回去吃了。

  禹伏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她,沉稳地道:“本殿要去妖界妖王所居的蓝雾都城,去参见一位山主大妖,给山主拜千年寿辰。”

  “你们人族的天师或许偶有耳闻,这位山主毕竟也曾被你们人类谱写进山海经里。”

  听到这里,季鳞来了兴趣,本来想要迂回婉转询问面前的鲛人皇子能否将她放下,或者她得寸进尺点把她送回美人鱼海的小心思暂停。她按耐住返回的心意,认真听禹伏继续说。

  禹伏冥思苦想,故作深沉道:“本殿虽然没有见过山主面貌,但山主据说是一个貌美的女妖。与你们,哦,应该是和你们这些天师有些渊源。”

  说罢,他看着季鳞周身的人胎灵光,羡慕的感慨道:“这位山主曾爱上过一位强大的天师,就像你这样的,身上的气息干净、赤炼至纯。听父皇说,那天师如果还活着,铁定能登仙飞升,让封禁的人、妖两界又多一位破障飞升的大能。只是可惜了。”

  季鳞对那位连大妖都爱慕和知晓谈论的天师来了兴致,人界数十年没有强者出世,这位前辈莫非真的那么强?人界有没有他的传说?

  季鳞遂问道:“还请恩公详细说说,这位前辈只听只言片语恰是吾辈楷模,应当瞻仰。”

  妖界的文言千年来变化不大,而且妖言通人族的古时礼法,颇于咬文嚼字,季鳞说的辛苦,时不时串几个现代词汇,只能尽力跟上禹伏的说话方式。

  禹伏认为她十分上道,捡着自己话痨感兴趣的地方侃侃而谈:“那位天师在妖界十分有名,处处都有他的造化手笔,与本界妖王也是好友相称。”

  他睥睨着季鳞的清澈星眸,邪性的低笑,用小指指了指她的眼睛,“那天师和你一样,也是有一双很强势的眼睛,灵胎灵体,全身跟冒着玉光都看不清楚脸在妖族眼里就是食之增长功力的香饽饽,照你们人族的说法,这就是阴阳眼吗?”

  他说的随意,季鳞却浑身汗毛倒竖,四肢僵硬,原来天师在妖的眼里灵力越强就越是精补的“食物”吗?她暗暗抹了一把汗,还好,她遇到的妖都不算太坏。

  季鳞苦笑,难怪虞七璃刚到公寓,头几回在家里都悄悄摸摸的偷袭她,咬她,喝她的血。

  后来两人在一起后,床事中人鱼忍不住了还会啃磨她的脖子,原来是这样。

  只怪她在人鱼的眼里太香了,压根忍不住。难为虞七璃总是用古怪又渴望忍耐的眼神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她,原来是在盯食物。

  季鳞:囧。

  禹伏不在乎季鳞是否同意,然后接着八卦道:“说到大阳山的山主和这位天师的爱情……”

  季鳞错愕,不慎出声打断:“大阳山?这山主是大阳山的主人?!”声音拔高。

  禹伏古怪的看向她,迟疑道:“是啊,山主临镜,天师季鸣川,这人妖相恋的故事主角都被众妖说烂了。”

  他是条与时俱进的鲛人,此刻也跟个人族小年轻似的,啧啧为耻的评论道:“只不过人和妖再怎么势均力敌,终究还是逃不过年岁和性情的隔阂差异。季鸣川在妖界活得逍遥自在,与临镜在一起不过几年就失了兴趣,回人界去了。后来听说又遇到了什么事,再没有回来妖界过。”

  季鳞吃惊,姓季?天师,阴阳眼?难道是她的双亲之一?

  她心里激动,但证据不足,更何况传说闻言里的季天师怎么在妖界是个渣男的存在?

  她一时不愿意相信她父亲会是个渣男,嗓音哽塞咕嘟,板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恩公说的,是真的吗?”

  禹伏不太高兴他救来的人族质疑他。

  当下沉了声音,掷地有声道:“本殿下从不骗人。临镜尊上爱上了季天师,却惨遭被抛弃,当时季鸣川离开的时候,临镜尊上都怀了孩子了!”

  季鳞更加心急如焚,心力憔悴,总不会,她就是那个孩子吧?

  “哼哼,还好临镜尊者有远见,在生下孩子后里立马把孩子掐死了,后来更是刻苦修炼,短短几十年就带领族群妖占领大阳山,自封山主,庇佑万妖,受妖王尊敬。”

  季鳞心中一叹,那个强大的季天师估计就是她父亲,只是她娘不是那个大妖,她难道是她老爹在妖界浪的那几年偷偷生的?后来被伴侣临镜发现了,一人一妖决裂时,她爹也不想要她,就把她丢到大阳山棺材里去了?

  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季鳞不由佩服自己的脑洞。她深刻的做着心里安慰,又不知闻阳道人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季鳞回忆小阴山上长大的点点滴滴,迷茫了。

  师父说她是他从大阳山捡来的。

  三师兄说大阳山不准人类踏足,女妖临镜被人族天师伤透了心,见到人族就要杀,最恨人族,也算有理由。

  一时之间,她内心里思绪万千、心烦意乱。

  她看着静默后用精芒湛湛的眼神注视着她,等待她回应的鲛人皇子,心下一叹。

  上一代的故事与现在无关。大阳山有自己的身世之谜,而虞七璃却是真正的不知生死,美人鱼海的海王似乎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季鳞想回美人鱼海找虞七璃,心里惦记着她们的孩子。

  她从善如流地对面前的鲛人皇子抱了抱拳,以表敬意,然后提要求道:“恩公所言,很有道理。不知恩公姓甚名谁,日后季鳞路过恩公所居海域,也好上门拜访感谢。”

  她顿了顿,见鲛人表情有异,似乎惊诧,压下心头的不解又道:“恩公要去妖界王都赶赴寿辰宴,但季鳞还有要事在美人鱼海要办,如果恩公方便的话,请随意找个路边把我放下。”

  季鳞琢磨着自己的话里没有大忌讳,一口气说完后,两眼期待的看向上座的黑尾鲛人。

  然后她就看到禹伏打量了她很多眼,像是没看够似的,比她醒来的时候还夸张的露出动容。鲛人变脸迅速,几秒钟里脸黑了好几个度,俊美英挺的五官像是在按捺扭曲。

  随即季鳞就听到鲛人恩公一声响亮的拍桌,怒不可遏的从嘴里露出冷笑连连,表情阴狠,破坏了从体魄里带出来的沉稳,反倒多了丝年轻气盛的攀比嚣张。

  听到了拐走他还未订婚的人鱼小七的人族的名字,禹伏什么事情都想通了,难怪会有人躺在美人鱼海呢,原来就是那个奸诈狡猾的人类!

  禹伏也不解释,紧盯季鳞的迷茫神情,他勾勒冷笑,别有用心的道:“放你下去?本殿奉父皇旨意去参加山主尊者的寿辰,妖皇陛下都或许会到场,放你下去本殿就会迟到了!”

  季鳞呆了一下,下意识想:就一两分钟的事儿,会吗?

  “鲛甲,快点赶路,莫要迟到!”禹伏不肯放她走,高声命令外面的车夫加快速度,然后他对季鳞抛出奇怪的话语:“至于你嘛,”

  “本殿救了你,你就只能跟本殿走。本殿打算把你送给大阳山的山主,听说山主被人族男天师伤了心伤了身后,现在只喜欢女的了。”

  他加重了“男”这个字眼,然后看笑话似的眼神让季鳞避无可避。

  “你也是天师,正好是女的,山主喜欢天师,没准儿会喜欢你呢。”

  “哼。”

  说完,他就再也不理季鳞了。

  季鳞一头雾水,不懂他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愤怒,偏偏这吃酸醋一般的口气让她解释无门。

  马车里被鲛人下了禁制,她看了一圈都出不去,只好沉重的坐下来,静等鲛人改变主意。

  说起山主被父亲伤了身心,现在喜欢女的。季鳞郁闷:可这关喜欢天师有什么关系?

  季鸣川就是天师,她和父亲不知道有几分相像?

  山主见到她,不也跟见到天师一样,恐怖分分钟就会把她吃了吧。

  季鳞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

  一路上遭受了不少禹伏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挤兑和白眼,偏偏她还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