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渐亮, 天色灰蒙蒙的,下了一夜的雨。

  舒幼心就这样坐在病床边守了一夜,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床上浑身是伤的女人。

  回想今天在陵园里那一幕, 她还心有余悸。

  今晚留下来陪护倒不是为了弥补什么,但如果姜瑜杉真因为她的冲动永远闭上眼睛, 她就将成为一个杀人犯。

  与上辈人施加给她的痛苦相比,她的行为恶劣一百倍。

  笃笃笃。

  特护病房外响起敲门声。

  舒幼心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起身去开门。

  秦甄拿着一叠文件走进病房, 看了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姜瑜杉, 将其中几份资料递给舒幼心。

  舒幼心接过文件夹,眼神疑惑:“这是什么?”

  “财产公正告知书。”秦甄冷着脸,一板一眼地回答,“瑜杉和舒正文结婚前去做了财产公正, 领证当天她立了遗嘱, 因任何情况意外死亡, 她的遗产都由你来继承。”

  舒幼心两眼圆睁, 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她疯了吗?!”

  秦甄没答这话,翻开文件让舒幼心签字。

  舒幼心一把推开她递来的纸笔, 几份文件哗啦啦掉在地上,怒不可遏:“她非得这么做?到底把我当什么?!”

  从昨晚得知真相到现在,舒幼心整个人都处在极度混乱的状态。

  大人们默契合作, 每个人都自我感动, 却从没有谁来问问她的感受。

  姜瑜杉更是可笑极了,立遗嘱,拿出一大笔钱给她继承, 就是对她的爱吗?姜瑜杉爱她什么?她又凭什么, 非得接受姜瑜杉不可理喻的“爱”?

  秦甄压抑的怒火也到极致, 沉默的愤怒在寂静中酝酿:“你还不明白吗?”

  舒幼心半步不退,与她针锋相对:“我该明白吗?凭什么要我明白?他们这些大人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问过我的意见?!”

  “瑜杉和舒正文之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我无从过问。”秦甄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再次翻开,“但是瑜杉,她只是想和你母亲建立联系!”

  “你是你母亲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血缘纽带,瑜杉不可能从舒正文手中将你夺走,这样的方式或许偏激,拖到今日才向你解释,不过是不敢将这点私心与你言明,她有什么错?!”

  舒幼心脑子嗡嗡响,面对秦甄咄咄逼人,她退后一步,扶着床尾栏杆站稳:“就算她有苦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上一辈人牵扯不清的纠葛,凭什么要我来买单?”

  她拒绝在秦甄递给她的文件上签字:“姜瑜杉的遗产,我不接受,你还能逼我?医生说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你现在就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了,又是什么居心?”

  秦甄冷哼:“油盐不进。”

  舒幼心嗤笑她:“对姜瑜杉的事情这么上心,怎么,你难道也搞暗恋那一套?她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你,你竟然能忍心看着她和别人结婚?”

  “你别太过分了!”秦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一瞬间瞪圆了。

  她过激的反应落在舒幼心眼里,舒幼心笑得更加放肆:“你们就是一群疯子!不可理喻!”

  秦甄将文件摔在她面前:“你爱签不签!”

  争吵间,病床上传来细微动静,舒幼心和秦甄同时扭头看过去。

  姜瑜杉眼睑颤了颤,睁眼醒来。

  “瑜杉!”秦甄立马快步走到床前,迅速按下床头医护铃,“你怎么样?哪里难受?口渴吗?”

  姜瑜杉摇了摇头,没应她的话,却把视线转向了舒幼心。

  她的眼神寂寞幽深。

  就这样安静地,遥遥看着。

  从昏迷中醒来后,竟然能见到舒幼心,实属意外。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那一双和苏昕瑶酷似的眼睛。

  舒幼心忽地心头一悸,扭头避开了姜瑜杉过于深邃的眼神。

  姜瑜杉嘴唇动了动,似说了什么,但没能出声。

  秦甄攥紧了拳头,已经怒极,却还要压低声:“她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你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

  姜瑜杉又摇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是……她的错。”

  舒幼心承受的伤害大部分都是她造成的,是她为了一己之私枉顾舒幼心的心情,所以,即便被舒幼心怨恨,也是她应得的。

  她动了动手指,催促秦甄,执行她的请求。

  秦甄眼神悲怆凄凉,她撒气似的攥紧拳头,却终究只是冷冷一哼,起身越过舒幼心,拿起姜瑜杉那只沾了血迹的手包,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礼物盒子。

  那是姜瑜杉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舒幼心撇开脸,倔强着没伸手去接。

  姜瑜杉眼里的期望黯淡下去,沉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肚子饿不饿?”姜瑜杉开口,嗓音虚弱,艰难地寻找话题。

  舒幼心冷冷瞥她一眼:“管好你自己。”

  姜瑜杉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来,用极缓慢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舒幼心不搭理她,气氛尴尬,秦甄脾气上来,当着舒幼心的面拆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塞进舒幼心手里。

  那是一只样式古老的暗金色怀表。

  舒幼心接住它的时候,表盖自行弹开,露出一张镶嵌在表盖内侧的黑白旧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女人,姜瑜杉站在苏昕瑶背后,扶着苏昕瑶的肩,而苏昕瑶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孩子,不用言说,舒幼心也明白,那孩子应该就是她小时候。

  “……这本来该是瑶瑶姐和舒先生带着刚满周岁的你去拍全家福,但那天舒先生有事没来,我陪瑶瑶姐在照相馆等,没等到,瑶瑶姐就让我陪她拍了这张照。”

  后来她们也有一些合照,只是再也没有过像这样一家三口的模样。

  那短暂的快乐,是她偷来的。

  这句话很长,姜瑜杉说了很久。

  但不知是不是麻醉药的效果没过,她精神还不错。

  秦甄动动手指,做了个摸包的动作,摸到烟盒,又松了手放回去。

  舒幼心双手捧着怀表,没有回答。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妈妈除遗照之外的照片了。

  苏昕瑶去世后,舒正文怕舒幼心触景生情,把所有与苏昕瑶有关的东西都藏起来。

  她的拇指抚过旧照片,那时候的苏昕瑶还很年轻,气质温文淑雅,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尽管舒幼心嘴上不愿承认,可从这张照片看来,姜瑜杉和苏昕瑶在一起,美人与美人对视的瞬间,很般配。

  她按下表盖,没有说话。

  走廊上脚步声响起,医护人员终于来了,见姜瑜杉醒来,她们让舒幼心和秦甄靠边站站,开始为姜瑜杉做检查。

  舒幼心偶然抬头,目光与姜瑜杉遥遥相撞。

  姜瑜杉弯起唇角露出微笑。

  她期望舒幼心一个回眸,已经等了很久。

  舒幼心鼻尖泛酸,胸口被什么梗着,涩得难受。

  不知是消毒水的味道太刺鼻,还是这空间中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舒幼心难受极了,捏着怀表推门出去。

  姜瑜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病房的门在她瞳孔的倒影中悄悄合上。

  舒幼心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秦甄也从病房出来,到走廊尽头点了根烟。

  她再回来的时候,见舒幼心捧着个已经不成形的蛋糕,一勺一勺慢慢品尝。

  先前淤积在心里的怒气不知怎么的散得一干二净,舒幼心看到秦甄过来,还递给她一个小叉子,问:“吃不吃?”

  秦甄沉默地接过叉子,尝了一口黏腻的奶油:“昨晚我在医院外碰到林医生了。”

  舒幼心舀蛋糕的动作微顿,抬眼:“什么时候?”

  “一点过吧。”秦甄难得心平气和地回答舒幼心,“我去工作室处理遗留问题,取消瑜杉接下来的行程。”

  她瞥眼看向舒幼心难过的表情:“你跟她说什么了?感觉她状态不太好。”

  舒幼心没说话,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站起来,从剩下的蛋糕里切下一块,递给秦甄。

  秦甄拧起眉一脸意外。

  舒幼心把蛋糕碟子塞进秦甄手里,语速飞快:“我回去一趟,待会儿姜瑜杉能吃东西了,你可以给她尝尝。”

  说完,将还剩的大半块蛋糕放回盒子,拎起来跑出医院。

  秦甄再回病房的时候,姜瑜杉看上去像睡着了。

  她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蛋糕放床头,姜瑜杉又睁开眼,朝秦甄手边看。

  秦甄皱眉:“怎么不休息?”

  姜瑜杉没说话,盯着那块蛋糕出神。

  “……”秦甄语塞,“你现在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