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姜初早该想到的,她得体地问候着谢鸢,对方微笑地颔首。在姜初坐进后座,谢晚凝自顾自地在导航上填好目的地,谢鸢问道,

  “姜小姐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是……”

  姜初望着后视镜里谢鸢晦暗不明的眸色,犹豫地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那干脆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好了。”

  谢晚凝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瞥眼波澜不惊的谢鸢,看不透母亲的心思,但是这个提议也有利无弊。后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应下来。

  “那好。”

  姜初是有点私心在里面的,其实她不知道这场是不是所谓的鸿门宴,可她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和谢晚凝以及她的家人吃年夜饭,会给她带来一种被接纳的错觉。

  谢鸢把车开进谢宅,这边的年夜饭通常会吃很早,说起来是夜饭,但有时候下午两点左右就开始吃,因为边喝酒边吃饭边寒暄,要花费很多时间,尤其是酩酊大醉的人们彼此争辩。这时候也不过才下午四点左右,天还是亮着,谢晚凝和姜初并肩而行,谢鸢快一步拉开门。

  “何姨?你怎么还没走?”

  何青花坐在餐桌边发呆,她似乎打点好一切,就等着离开。她被这一声喊得回神,看见走进来的讶异的三人,便连忙起身局促地擦擦手,解释道,

  “我今年不回老家,就没走”

  “为什么啊?”

  谢鸢一边脱下大衣一边询问。

  “我儿子他不愿意回去,我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谢晚凝意味深长地望向何青花一眼,没过多言语。

  她帮着姜初把衣服放置好。姜初和何青花都觉得对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身份,只好单调地笑笑,谢鸢想开口让何青花把她儿子叫过来正好一起吃个年夜饭的,但对方苦涩地拒绝了。

  “我儿子他看不见,带来太麻烦你们了。”

  毕竟是主子家,她不愿太过叨扰。

  “那正好,何姨,简单炒几个菜吧,到时候让凝凝送你回去。”

  “诶!好。”

  莫名其妙的喜笑颜开。

  好像只有忙碌的家务事才能让何青花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她利索地系上围裙,背影都年轻了许多岁。谢鸢也进厨房帮忙,这更让她高兴了,拉着谢鸢滔滔不绝的,

  “阿鸢,那个女孩是谁啊?平时都没看见过。”

  说罢,何青花又偷偷看眼女人。气质清冷,眉清目秀,看起来就不像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

  “样貌真讨人喜欢。”

  “她啊,凝凝的朋友。”

  “哦哦哦,凝凝漂亮,交的朋友也漂亮……”

  谢晚凝倒杯水给姜初,靠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凑进她咬耳朵,

  “那个阿姨就是李科的妈妈。”

  “啊?”

  姜初瞪大眼,难怪她似曾相识,眼神复杂地注视女人佝偻的身体,仿佛透过她看见了齐莲。那些个憔悴而漠然妇人的身体,不必说一句话,便河也似的奔流出来了她自己的灵魂,在她的里面,多么深的悲伤、委屈,顺命和眼泪像一本摊开的故事书,向人诉说了个明明白白。

  “真是……”

  姜初真是了半天都没有后文,就像她决定不了齐莲的未来一般,谢晚凝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尖,

  “你啊你,就是同理心太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能这么说吧,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内耗。”

  姜初点点头。厨房两个人聊得热乎,她们两个也放肆些。

  “要我弹给你听吗?”

  谢晚凝从手机里抬起头,就注意到姜初打量角落里那架生灰的钢琴。

  “我过去都没怎么见过它。”

  “你是说钢琴?”

  谢晚凝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地靠近黑金色的钢琴。

  “是,我初中那会儿就音乐教室有,但一周也就一节音乐课,有时候还没办法上,高中就没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们这种家境的孩子,读书是唯一的跳板,这类路径,一靠天赋二靠财力的,通常不在考虑范围内。

  谢晚凝坐在椅子上,姜初依着墙壁温柔地端详着她。吸引力这种东西很微妙,当她看见谢晚凝修长的指摁下第一个白键,清脆的声音像把锤子敲地她浑身哆嗦下,姜初喜欢音乐,尤其喜欢谢晚凝弹钢琴时的随意,那种没有限制的音乐,似乎可以感受到一个人震撼着天堂和地狱。

  “Always With Me。弹给谁听的?”

  谢鸢手插进兜里,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像小时候调侃“你长大要嫁给谁啊”的那种姐姐。谢晚凝不急不慌地收手,完美地结束这首曲子。

  “总不能是你吧?”

  “哼……”

  她轻笑声,没再刨根问底,

  “吃饭吧。”

  姜初目睹了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是很新奇的,但也不难怪,能教出谢晚凝这种人的母亲,能死板沉闷到哪里去呢?

  谢晚凝小声地嘀嘀咕咕道,

  “喜欢听吗?要是喜欢我天天弹给你听。”

  “……”

  谢鸢回头就看见笑作一团的年轻人,无可奈何地叹气,她也不是那棒打鸳鸯的人,只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够尽善尽美,那句话怎么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谢鸢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嘱咐何青花待会儿带点回去,

  “放在这里,我们也吃不完。省得回家还得烧菜。”

  “诶好好好。”

  说罢,便忙活起来,要给谢晚凝她们盛饭。

  “何姨,我们自己来。”

  被拒绝后她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凝凝待会儿吃完,送何姨回去。”

  “好。”

  谢晚凝一边替姜初夹菜一边满口答应下来,四人的氛围还算融洽,聊些家长里短什么的。何青花没吃太多,等待另外三个人吃完后,就去拿保温桶把剩菜剩饭装进去。

  “都带走吧,我们也没人吃。”

  谢鸢看着她又准备去忙活收拾残羹和洗碗,就及时地制止了。

  “这些我待会儿来干,大过年的,你先回家。”

  “哎,不差这一会儿。”

  这边的谢晚凝想着要不要把姜初送回去。

  “你在这里陪我吗?”

  “你想吗?”

  姜初笑吟吟地凝视纠结的恋人。

  “你想我就留下来好了你们晚上还会有客人吗?”

  “应该没有了,今天我妈和她家那边的人闹得有点不愉快,你歇一晚上吧,明早我送你回去。”

  谢晚凝悄悄地拉过姜初的手,黏糊糊地提着建议。

  “好我陪你去送吧?”

  “嗯嗯。”

  谢鸢抬眼扫下两人,没有过多地干涉,只是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何青花一步三回头地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好了。”

  “那妈我们先走了啊。”

  “路上注意安全。”

  其实有姜初在谢鸢倒是很放心。

  何青花住的地方仿佛和这座城市割裂了一般。谢晚凝看着外面灰不溜秋的低矮平房,像一座座黑褐色的沙丘,从路边往远方蔓延,最后与地平线在脏热的烟雾所幻化的景象中交会。简陋至极的栖身之所,是用破布、碎塑料片、碎纸片简单地堆砌,一个紧挨一个,挤在一块,狭窄曲折的小巷穿行其间。杂乱广大的贫民窟中,没有一样东西比人高。

  “S市还有这种地方啊,都没有来过。”

  路口太狭窄,谢晚凝怕车子被剐蹭到,就找个开阔的停车位。这时候街道上很冷清,暮色将至,有种末日的肃穆和颓败感。

  “就送到这里可以了,你们先回去吧!”

  “没事。我们陪您走一下。”

  谢晚凝无所谓地耸肩,姜初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异议。两人牵着手被何青花领着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小道上。

  “好复杂,感觉我在里面会迷路。”

  “走多了就好了。”

  高高在上的恋人不以为意,姜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过去放学归家的路途,而却牵着谢晚凝的手,奇妙的割裂。

  三人弯弯绕绕来到楼梯处,爬上去走到还算体面的门口,结果门一打开,不算长的走廊里堆着灶台和洗衣台,谢晚凝尴尬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她突然觉得她好高大,别说她,姜初瘦弱的身体都要把那逼仄的通道给挡住。

  “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哎,进来没事没事的,拿几个东西回去,是我们那里的特产!”

  何青花热情地要把谢晚凝拉进来,生怕怠慢。

  姜初扯扯谢晚凝的衣角,

  “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这小屋子实在塞不下她们。谢晚凝垮个脸,但是房门被拉开,李科从里面摸索出来,

  “妈?是你吗?你怎么才回来?”

  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让谢晚凝把姜初往外面推,

  “你还是在楼下等我吧。”

  “好。”

  “是还有别人吗?”

  谢晚凝双手环抱,默不作声地打量对空气说话的李科。

  “是,是凝凝。”

  “凝凝是谁啊?”

  “就是我打工那家的小姐来凝凝,把这些个都拿去啊,你妈妈最爱吃辣。”

  李科迷惑地扶住门沿,听起来这个人似乎就在自己家里,但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会不会太多了?”

  谢晚凝哭笑不得地望着往自己手里拼命塞东西的何青花,

  “有车会不会好一点?”

  李科问到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声音也甜甜的,他又懊恼自己成为了瞎子这个事实,感觉对方会很好看。

  “那我走了啊,何姨。”

  “好好好,路上开车小心点啊。”

  “嗯。”

  门被人轻巧地带上。

  “妈,她是谁啊?”

  “谢家的小姑娘,谢晚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