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孟安歌的家要在一个岔路口分开。

  “没关系吗?要我帮忙拎过去吗?”

  孟安歌摇摇头,接过姜初手上的袋子,反而担忧地开口,

  “我倒是没问题啦,关键是你,你回家不会出什么事吧?要注意安全要不你等等我?我陪你回去?”

  姜初拒绝她的好意,因为她并不想自己那段经历再被其他人得知,除却会惹的旁人同情外别无益处。

  “没关系的。”

  “行吧,那你好了给我打电话。”

  孟安歌也没有固执己见,姜初的能力她还是很放心,便朝她挥手再见,两人背道而行。

  姜初在原地注视孟安歌的离开,才转身凭借记忆行走,道路灰尘仆仆,翻修后比过去要平坦很多。碰到很多熟面孔,但是大部分都没有认出她。姜初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自己的母亲正在和个妇人聊天。姜初愣怔地注视着她,比以前更佝偻,身上穿着土气的灰蒙蒙的衣服,可整个人的气质更锋芒和尖锐,说得难听些,更刻薄了。

  过去母亲不是这样,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嗫嚅胆怯的,自己的两个女儿被丈夫欺辱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罪有应得。但姜初还是鼻头泛酸,过去仅有的亲情,只是齐莲提供,叫她真狠下心来,也舍不得。姐姐也曾经和她说过,妈妈是个可怜的女人,碰上不学无术的丈夫和儿子。

  “妈”

  两个女人都不觉得这声脆生生的呼喊是在称呼她们,好奇地扫眼就又继续聊天。齐莲对面的女人看那个光鲜亮丽的人在慢慢地走向她们,不由自主地眯眼想要看清到底是谁,端详了半晌,就讶然地拍拍齐莲,

  “那是不是姜初啊!”

  齐莲颤颤巍巍地转身,她不相信。眼前女人穿着杏色的方领T恤,黑色渐变的高腰牛仔裤,头发被簪子挽起来,秀气温和的眉眼,皮肤也养白不少。和周围晦暗颜色格格不入的清亮。姜初认出来和齐莲说话的妇人,是偶尔会招呼她和姐姐吃饭虽然喜欢嚼舌根但也实在善良的一个妇人。

  “陈阿姨好。”

  姜初一面拿过母亲手中的新鲜的还带着水珠的蔬菜,一面礼貌地和妇人打招呼,那人比齐莲反应还快些,忙不迭地笑起来,捏住姜初的手臂,从上缕到下,啧啧称赞,

  “姜初长这么大了……阿姨以前见你的时候才这么一丁点……”

  她比划自己的腰部。

  “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齐莲局促地都不知道动作,把手往衣服上抹几下,才过来要拉姜初的胳膊,妇人喊她们,

  “要不要来我家里吃饭哦!我们这里饭好了!”

  姜初露出笑,

  “不用了,我马上就得走。改天有时间回来和阿姨好好说话。”

  “诶!好好好!”

  两人转身后就又无言。

  姜初和齐莲没什么好回忆过去的,因为母亲的懦弱让她整个童年都活得生不如死,于是干脆开门见山地问,

  “姜护国和姜天呢?”

  “你爸和你弟哪里能干什么事,在家里呢。”

  不出所料,吸了女人半辈子的血,这下更理所当然。

  “他两个人就一天到晚在家里面躺着?你怎么养得活?”

  齐莲面对咄咄逼人的女儿,往后缩缩身子,姜初叫她陌生,被大城市熏陶的精致,有股压迫感让她畏惧。

  “我早上去早点店帮工,下午去饭店,晚上有时间去学校门口摆摆摊,还可以、还可以。”

  姜初无语地阖眼,她压下自己的脾气,说道,

  “那两个白眼狼,你这么伺候他们做什么?伺候了半辈子,你以后都一直这么伺候下去吗?”

  齐莲支支吾吾,半天没憋出完整的一句话。姜初恨铁不成钢,她接着没好气地说,

  “你要和我去外面吗?不工作也行。工作,那里也能找到。”

  “可……”

  姜初觉得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快要走到家里了,

  “我今天走了,就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了。你要是愿意在这里呆下去,我也不勉强你。”

  姜初其实是想着,看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有没有任何悔过自新的态度,只要有,她就肯往家里打钱,去尽自己的责任,不过现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人的恶劣就是被纵容出来的。齐莲爱吃苦就叫她吃去。姜初知道就算只给她打钱,她也瞒不了一年两年就要给那两个畜.生花。可让个久久禁锢在三从四德里的女人逃离,又何尝是件容易的事情。姜初本来都快用上威胁,可看着齐莲瑟瑟发抖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放缓些,

  “你要是想过来和我住,你就打我电话。别问我要钱,我没钱给那两个畜.生花。你要是放不下这里,你就待着。”

  两人走到家门口,陈旧的门“吱呀”作响,一个光膀子的年轻男人坐在脏污的沙发上啃西瓜,头也没回地就叫嚷着,

  “怎么回来这么慢,也没东西吃。”

  男人抬眼,看见走向灶台的人和跟在她身后的齐莲诧异地停止动作,齐莲翻开盖子,拿出里面蒸的馒头给姜初。

  “肚子饿不饿?吃点馒头。”

  姜初摆手,又漠视殷勤地给男人拿馒头的齐莲,甚至于把辣椒酱拧开摆在他面前。男人小声问母亲,

  “她谁啊?”

  “她是你姐。”

  齐莲对他的询问表示不满,嗔怪道。姜初没有坐沙发上,只是拉过桌边的椅子,把手支着脑袋,漫无目的地环视变化不大的家。墙上还贴着她的奖状。

  墙皮脱落地更多,水泥地就算再干净,也总给人带来不整洁的观感,任何瓷制品都油腻的反光,整齐的啤酒瓶摆在角落,苍蝇胡乱地四处横冲直撞。姜天绕出来递块西瓜给她,姜初没要,问道,

  “姜护国呢?”

  姜天自顾自地把那块西瓜吃掉,含糊不清地说,

  “不知道,估计又去哪里赌了。”

  “他赌博?什么时候赌的?”

  她又想起李科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齐莲拍下姜天的背,

  “去房间里把衣服穿上,这样像什么样子!”

  姜天嘀嘀咕咕地回房间,一会儿功夫就套件衣服出来,

  “不知道,几年前吧,说是出去找工作,找着找着找到赌场上去了他就一天到晚骗你。”

  姜天没有礼数地轻打下齐莲的头。

  姜初喝道,

  “你干什么!”

  “我就开个、开个玩笑。”

  姜天被吓得一抖,他看着这个姐姐的打扮就知道有钱,便不招惹她,讪讪地挠着头发又坐回沙发耍手机。齐莲已经烧热油准备炒菜了,腾腾的烟不能够及时地散出去,呛得叫人难受。

  姜初凝视齐莲永远慢半拍的动作,择菜,洗菜,再切菜,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利索,还频繁地咳嗽。她又联想起谢鸢,偶尔的几面,就是完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气质,说起来,她年龄还比齐莲大些。她看不过去,撑着膝盖站起来,上前去搭把手,拿过齐莲的菜刀,三下五除二地就处理完毕,她不用想就知道要烧什么菜,这么多年,还是老几样。

  齐莲窘促,她仿佛是一台循规蹈矩运作的机器人被打断般宕机,手足无措。姜初娴熟地撒盐和翻炒,齐莲便赶紧把塑料袋里剩下的菜拿出来,在砧板上准备着。姜天好奇地打量自己这个几乎素未蒙面的姐姐的背影。他只知道大姐死了。那这个就是小时候经常被他那爹拿烟头烫哭的二姐。

  门被大力地推开,浑身的酒气冲得姜天发脾气,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来者的鼻子骂道,

  “你tmd又偷钱出去喝酒!你个老畜生!”

  齐莲和姜初听见动静齐齐转头,她看见了那个酿造她噩梦的男人。拄着拐杖,醉醺醺地躺倒在沙发上,姜天正想着踹几脚,又忌讳姜初的斥责,只是啐口唾液,骂骂咧咧地甩门出去。

  “小天!你饭不吃啦!”

  齐莲扯着嗓子喊着头也不回的姜天,对方没有赏赐回应,姜初不揪不睬,她把锅甩下来,走到迷迷糊糊的姜护国旁边。

  “你清醒一点。”

  胡子拉碴的男人勉强地睁开一边眼瞅她,糊里糊涂地问,

  “你、你是谁啊?”

  姜初蹙眉,齐莲拉起男人让他坐直,现在他腿断了一只,比起以前,齐莲对他的态度要强硬很多。

  “你女儿!回来和你说话!”

  “女儿?什么女儿?那两个白眼狼?我不认她们!我早就说过!女的就是败家子!白眼狼!”

  姜护国突然涨红脸,情绪激动地口吐唾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两个女儿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姜初冷笑,却开口说着,

  “我来孝顺你赌博的钱,把手摊在桌子上。”

  姜护国茫然地盯住她,听见“赌博”和“钱”两个字后,将信将疑地如她所说,把粗糙黝黑的手摊在摇摇欲坠的小木桌上。

  姜初像模像样地去翻口袋,姜护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缓慢地将手摸到本不该去的头部,酒精让他的思考能力退化,没跟上姜初的速度,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掌心早已汩汩冒血,簪子就这么插在正中央,像祭拜时所上的香。

  齐莲惊呼,看着姜初的神态自如,吓得色若死灰,也不敢过来劝,只是在旁边抹眼泪,姜初拔出簪子,这时候痛意才爬上姜护国的骨髓,让他捂着手掌在沙发上打滚哀嚎,血根本摁不住,不消一会儿就沿着胳膊流满整条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