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你不该还在这里说东说西,而是应该直接往下一跳。”

  女孩的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她却反过来教育谢晚凝,画面有点滑稽可笑。谢晚凝皱皱眉,这家伙很有觉悟嘛,她说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可不会比我的仇人先死,我死也得拉下去一个,不然太亏了,商人从不做赔本生意。”

  女孩怔神,她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

  谢晚凝挑眉,她似乎动摇了,于是把方洋对自己做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女孩听,当然省去了死亡那部分,果不其然,对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安慰一个悲惨的人最屡试不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比他更惨。

  女孩终于愿意回来和她好好地聊一聊,她还在读书,但是重组家庭,被她的后爸凌虐,被她的补课老师猥亵,甚至在学校也遭受着校园暴力,谢晚凝注视她的侧脸,不算很漂亮,只能说是端庄,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

  “你说我要怎么报仇,太多了,如果把过去算上,我该恨的人太多了。”

  她平凡普通,默默无闻,虽然也许在努力生活,去爱,去忍受苦难,但没人对她感兴趣,书中也不会写到她,普罗大众,数不清的人。

  谢晚凝听完她仿佛在讲其他人故事般平淡的叙述,好奇是不是绝望到谷底的人,都会和乐极生悲一样,反倒不疯魔,而是像她这样、像姜初那样,骨子里都透着淡漠。她一向不会安慰人,这次依旧是支支吾吾,也许她看待问题还是太冲动和想当然,女孩看出她的局促,反而调笑地说,

  “换做你的话,你真的会把他们都杀了吗?你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吗?”

  “当然。”

  谢晚凝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夹住递给女孩,

  “你如果执意要死的话,就挑几个不顺眼的一起拉着他们下地狱吧,就算没有办法杀完,其他人后半生也会活在你的阴影中。”

  “你想的真开谢晚凝……这是你的名字吗?挺好听的。”

  女孩接过名片,正反两面来回地翻看,谢晚凝一字一句对她说,

  “对,你做不到就来找我,刀杀不死,我就给你□□,枪杀不死,我就帮你雇凶,有钱能使鬼推磨。”

  “谢谢你啊。”

  女孩把名片收进口袋里,她破涕为笑,这个笑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

  “但很难。”

  她望着谢晚凝,眼前人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宿命感裹挟,谢晚凝说着,

  “那你觉得生活和杀人哪个更难?觉得生活难的话,那就杀了他们再去死,两全其美;觉得杀人难的话,那就好好生活。”

  她顿了顿,接着说,

  “总之不要死的这么没有意义。”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晚凝说得嘴巴有点干,她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多少,可能在她走后又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去死亡,这一刻她体会到什么叫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要答应我。”

  谢晚凝伸出小拇指,企图得到一个承诺,

  “无论如何,该死的都不是你。”

  女孩盯着她,但不为所动,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很伤你的心,但我不能给你保证。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和恨意去支持做这些。”

  谢晚凝感觉自己停留在空中的手有点尴尬。

  女孩注视着她的眼睛,用带着自嘲的口吻说着,

  “很抱歉你和我说这些,我却还会这么想。”

  “不要道歉,你不该和我道歉!你该和自己道歉!”

  谢晚凝放下手,她的语气变得生硬,无法理解眼前人的思维,但自己本身却有着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在里面。

  女孩问着,

  “你应该很有钱吧?”

  “不算很有钱,但有点钱。”

  “钱能解决世界上大部分烦恼,剩下的一小部分是钱不够。”

  谢晚凝启唇,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哪个点反驳,金钱买不了时间、买不了爱情、买不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这太俗套和可笑了,因为这种东西穷人也没有。

  她知道自己和眼前人已经没有什么交流下去的必要,她准备随她去,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她愿意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女孩和姜初有点相似,也有一部分像自己,她像两个人的结合,坚强又脆弱,矛盾且复杂。

  谢晚凝抬脚欲走,她走了几步后回头,发现女孩将她的名片又拿出来,随手地扔进风里,好像路上接到的麻烦传单一样。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回到女孩的身边,

  “你觉得做不到是吗?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是劝你不要死,我要你不死。我的烦恼就是你为什么要去死,我花钱买了它可以吗?”

  女孩笑得异常开心,

  “我不是说了吗?你钱不够多。”

  “那用我的命呢?”

  女孩不理解她的话。

  “我从这里跳下去,用我的命换你的命,这样可以吗?”

  “你很无聊。”

  谢晚凝被这四个字打得不知所措,

  “为什么一定要来管我的事,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谢晚凝很难和她解释因为自己重生过很多次,所以她觉得自杀是蠢人才会做的行为,死亡是痛苦的,这座桥很高,她也许跳到一半就会后悔,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谢晚凝不希望她抱着遗憾死去,她闭上眼,没有再管这件事。

  “但是把别人名片扔掉是件很没礼貌的事情。”

  “……”

  谢晚凝耿耿于怀。

  女孩探出身子,望着根本看不见的江水,

  “它已经飞下去了,我跳下去给你捡回来?”

  “……算了,我有很多张。”

  谢晚凝对付不来她。

  趁早脱身吧,这种人还得让姜初来劝,谢晚凝在心里腹诽着,但是女孩还是说了句,

  “不过你能听我说,我还是很开心,至少我死后还有人记得我的过去。”

  谢晚凝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恨地说,

  “没人记得!我待会就忘了。”

  “无所谓。”

  “……”

  谢晚凝觉得再和她聊下去估计就要和她一起走了,她很擅长惹人生气。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在今天跳了,我明天再来吧。”

  女孩叹口气,似乎妥协了,谢晚凝喜出望外,看来她劝人的功夫也不比姜初差,

  “我请你去吃东西吧。”

  “不了。”

  “我不是坏人。”

  女孩觉得这个大人很可爱,但她还是拒绝了,她放学没回家,而是出来瞎晃,回去又免不了一顿暴揍,本来死了就可以避免的,可是半路杀出来个活菩萨。

  谢晚凝颇有点遗憾,但是女孩子对陌生人敏感一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她只好肩并肩和女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可还没走到一半的距离,

  “你个小畜生!”

  一个怒气冲冲的大妈声从身后响起来,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女孩的头发就从后面被人拽住,她吃痛地尖叫起来,谢晚凝都没来得及抓住人,就空看见幻影,她不可思议地转身,看见一个妇人揪着女孩骂道,

  “你个赔钱货,大晚上不回家,和这些不三不四的混在一起干什么啊?还要我和你弟出来找你!”

  妇人身后跟着个嬉皮笑脸看戏的精瘦男孩,穿着单薄外套和紧身的牛仔裤,吊儿郎当地看着姐姐挨打,谢晚凝怒斥道,

  “什么不三不四?!你把她放开!”

  妇人似乎都不屑于和她讲话,把她当空气似的,嘴里依旧在骂女孩,连着谢晚凝一起骂,什么不堪入目、肮脏的词汇都接二连三地从她嘴里跳出来。

  tmd姜初和程安都不敢当面骂我,你什么资格什么东西?!谢晚凝怒气冲冲地上前毫不犹豫地扇她一个巴掌,响亮清脆,妇人一下子被扇蒙了,男孩这时候才发觉事情不对,挡到妇人面前推搡谢晚凝一把,她酿跄地后撤,勉强稳住步子,男孩不客气地辱骂道,

  “你个贱人,怎么打人啊!”

  “哎呦”

  趁着妇人被扇蒙的空挡,女孩发狠地朝她的手臂咬一口,妇人吃痛地松开手。

  得到自由的女孩翻过桥的栏杆,纵身一跃,谢晚凝都来不及思考,也跟着跳下去,她会游泳,但是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女孩的位置,

  “你人呢?喂你叫什么名字?”

  无人应答,反倒自己灌了好几口水,谢晚凝剧烈地咳嗽着。

  她在水中沉浮,抹一把脸,头发湿淋淋地黏附在面庞上,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岸、没有出路,她有点茫然无措,江太宽了,水太凉了,已经浸透她的衣服冷到骨髓里去了,她的脚猛地抽筋,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再也没有力量维持住平衡,风刮着水一浪一浪地拍在谢晚凝的脸上,但在这一刻,她想到的却是,女孩活着的时候是不是这种感觉?

  她的生活就好像这无边无际的冷江水,甚至没有海的湛蓝和干净,底下沉淀是人类投掷的臭袜子、脏果壳、塑料袋、唾沫、残羹,全是泥土和垃圾……她挣扎过,她期盼过有人在江边拯救她,但等来的,也只是一浪被灌进口的脏水,刀、枪穿不透它们,哪怕磐石都会在拍打下日渐稀薄,更何况不坚定的人心所产生的恨意。

  女孩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