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名危出房间的时候,手指慢腾腾地划过自己的腰带,似笑非笑地朝打量她的工作人员觑了一眼。

  工作人员错开目光,笑容满面:“诶,您好了?我带您出去。您对咱们这次服务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江名危看也不看那人,径直抬头往外走,“品相这点确实做的不错,就是技术差了点意思。好在我也没那么高要求,来你们这破地,不就是冲你们的货长了条尾巴么。”

  “是、是,这可是陆地别处都没有的。”工作人员弯腰,“若是您还要在西海镇待一阵,欢迎您再次光顾。”

  江名危从钱夹里抽了五张给他,当作打赏:“你们这儿也就这几条,我今天都看过品相了,没什么看对眼的。”

  “唉哟。”工作人员喜笑颜开地接了,压低声音,“给您个小道消息啊——现在是月初吧?最迟中旬,便会进一个‘新货’。”

  江名危:“你们这儿现有的都只有这样,新货能好到哪儿去?”

  工作人员:“那可大不一样!这回这个,据说和一般的货来源都不同,是辗转好几次才得来的,绝对不一般!”

  “看不出来,”江名危哼笑,“你们渠道还很丰富。可惜我原本定的是后日就走了,否则倒是想来看看。”

  工作人员:“这简单,我加个您的联系方式……”

  江名危走出走廊,从职工通道踏入馆厅,目光倏地一凝,看到了检票口几个和检票员正在纠缠的花臂男人。

  他们刚一见到江名危,就大喊一声:“就是她!”

  江名危瞥见了检票员骤然惨白的脸色,不及多想,转身蹬向最近的窗框,“嘭”得一声破窗而出。

  这下那馆里的工作人员再是狐疑犹豫,见到江名危这番动作这番伸手,岂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展览馆立即被尖锐的警报声淹没。

  江名危侧身跃出窗口后,以肩着地滚了一圈。

  馆内喊声震天,呯呯砰砰地闯出许多人来。

  江名危几步助跑蹬上围墙,借着惯性上手用力,翻了出去。

  她刚翻到墙的外侧,就听到墙内侧传来“噗”得一声闷响。

  江名危神情一凌,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枪声。装了消/音/器。

  她片刻不耽误,绕过几条小巷,拐了辆自行车,又随手把夹克脱了,拽了件别人挂在窗外的衬衫。

  她从直直往正东的方向跑去,一头钻上了大道边的一辆车。

  “快走。”江名危说完,待车驶出,她方才冲车内人伸手,“李队长,商会江名危。”

  “江总。”副驾驶的人握手示意,递给她一个皮箱,“闲话不多说。您在那个展览馆中时就给我发了消息,西海镇不大,我们对照那人鱼的描述筛查,锁定了城北一个老旧工厂。队里其他人已经提前赶往那个地点。展览馆里的违法分子发现你了?”

  “是。一个招待所老板,手里沾了些非法生意,盯上了我,一直跟着我的车。大概他们见我进了馆后,许久没再出现,就冲进馆里找我。”江名危拆开皮箱,检查里面的手/枪,装上弹/药,“按我接触到的那个人鱼所述,她们被捕捞上来时,原本会被统一拉去那个工厂,其中外貌好的会被挑出来,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被送到了如今的这个展览馆里。”

  李队长颔首:“西北海乱象频发,违法分子长期游走在法律线外,早已是许多人眼中钉肉中刺,却偏偏不好拔。我们队的兵基本都有在西北区执行任务的经历,对这边的情况大抵知道一点——暴/徒凶险,江总有个准备。”

  “嗯。”江名危装好枪,笑着把衬衫系紧,“不瞒你说,方才他们就已经对我放枪了。”

  李队长见她动作熟练,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她熟悉的作战学校的风格,想起这商会会长和陆战部高副的同窗传闻,遂放心了些:“今天这回是临时抽调,我们会根据江总命令行事。”

  “不,还是交给你们。”江名危说,“做指挥的这种专业事该交给专业人士做。我只有一点诉求,本次行动的宗旨其实就一个——把事情曝出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保留罪证,并造大声势。以及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切以人身安全为先。”

  高定金借人给她,她有义务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叫守在那里的朋友警戒。”江名危分析道,“先前跟踪我的那伙人称不上什么大势力,否则也不会连展览馆都进不去。但展览馆那伙人在非法买卖组织里的地位却显然不一般——他们很可能已经提前警告了旧工厂,或许工厂这边会有什么突发行动。”

  李队长与队员联络后,脸色不太好:“不错,看上去,似乎突然有人进出,像在往外搬东西……工厂内的氛围有古怪。”

  “会有炸弹么?”江名危皱眉。

  “不好说。”李队长神色亦不轻松,“有炸弹的话,最好不要进入工厂。”

  江名危思量片刻:“李队长带队在外围堵人,我独自去工厂。”

  李队长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江名危纠正:“行。”

  李队长:“……”

  “这回摸到他们的一个窝,七分凭他们安逸久了不信有人来管而警惕性差,三分则是凭一点运气。”江名危伸手摸了摸夹克内的内搭——那是游泾的王服,上头惹人注意的仅剩的几颗小珍珠也早在客栈时就被她薅了下去。

  她继续说:“对方没料到忽然有人假扮寻欢客实则上门暗访;也没料到我能凭着一件衣……某些东西,只需一眼就能让一个陌生且戒备提防的人鱼瞬间交付信任;也就更不会料到我能轻易从受害人鱼那儿套到消息。就像我这次敢孤身闯馆、敢相信我见到的那个人鱼,同样也是因为趁了对方‘措手不及’之危。再来一回,可绝对没有这些便利了。”

  “江总,”李队长慎重道,“我敬重您调查此事的决心,可我同样要劝您务必谨慎。人鱼的这些事情留了许久都没能解决,并不会差多的这几天。只要您心思还在,来日方长,重新谋划也未必不可。”

  江名危轻笑一声:“多谢李队长好意,您也说了,‘未必不可’,那就是‘不可’的可能性占了大半。说实话,此番我找高副借人出来,事后想必也得惹些调查上身。现在且如此,以后‘从长计议’更是谈何容易。何况我等得起,有些人、有些事可等不起。总部那边的事李队长也有听说罢?借刀杀人一案想要推进,就必须尽快给人鱼一个交代了。”

  李队长沉吟片刻:“也好,反正我们此行也是来协助你的。我和你两人进工厂,其他人留守,这样如何?”

  两人驾车,绕着工厂周遭打转寻找时机,在此期间,工厂竟然已经开始了交火。

  “砰!砰砰——”

  剧烈的枪响一声一声地传来,相较真正激烈的战争,这点密度的响声堪称小打小闹。

  “双方都没以杀人为目的,一方只想留人留证据,一方更注重跑路。”江名危凝神听着枪响,“对面大概还小心翼翼地安着消/音,倒是我们生怕声响不够大。”

  李队长:“枪/战不激烈,只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还没碰到核心。”

  两人套了防弹服。

  江名危:“若是碰到了,就该着急把我们灭口了。”

  李队长不再多说:“走。”

  这位队长显然任务经验丰富,在绕过一圈后便确定了最佳潜入路线,不惜绕远一些,与江名危穿过了一片树丛,穿过了破败的铁网。

  二人趁着工厂外围南方西方的混乱,逐步向工厂靠近。

  “迟早躲不过。”江名危缩回目光,两手握枪,听着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而杂乱,像齐力扛着什么重物。

  待那群人走进,屋角后的两人必暴露无疑。

  动手。李队长打手势。

  江名危若有所思:“冲着一击毙命去,还是?”

  李队长与她目光相对。

  江名危了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此时仁慈,不合时宜。

  江名危停止交流,聚精会神地留意着动静。

  她靠墙角更近,在第一抹人影晃入视野的那一瞬,稳稳抬手按下扳机,率先打响了这一枪——她们二人则带了消/音。

  血花飞溅,那十几人猝不及防,未及反击便倒了半数。

  扛着的那几个灰白大箱子随声坠地,发出一连串“嘭嘭”巨响,坚硬的箱角磕在地上,撞开了一个箱盖。

  里头的东西顺势滚落了出来,江名危放完枪就退后寻找躲避,只来得及用余光匆匆晃过,但只那匆忙一瞥,就足以让她看清那些压得箱子沉甸甸的东西。

  江名危心脏“砰砰”地砸着她的胸口,却不是为方才那点短暂的交火,而是为那几包在地上滚动的、真空包装包裹的、粉红鲜红交织的……肉。

  她感到喉咙一阵发紧。

  江名危强制压下了自己的喘息,抬手比了个手势。

  李队长与她全速撤离现场,往内部深入而去,压低声音道:“看清了么?”

  “这还不够。”江名危意有所指道,短短几字仿佛说得极难,“——去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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