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名危迎风立在甲板上,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海风吹得冰凉。日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紧跟在凉风之后,为她输入源源不断的暖意。

  她架着品质优良的墨镜看出去,只见海面上连片的波光并没有被镜片阻隔,落在她眼里,仍然像是缀满碎钻的衣帘,只是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和的柔光。

  就像游泾的那件王服。

  海浪随着游艇的移动而四下散开,连带出一整片海域的摇曳。

  江名危看着这个画面,却有些控制不住地移开了目光。

  她不怕出海了;可现在看来,这毛病似乎也并没有好全。

  “江总。”身后传来秘书的声音。

  江名危趁势转身,将前方一望无际的海洋移出了视线。

  秘书递来一个文件夹:“这是政务部所派协商团初步拟定的合约条款,打印了一份给您。”

  “其实签什么我不会管也管不着,这些自有协商团和人鱼那边来决定。我此行的任务只是负责保障与人鱼的正常交涉。”江名危打开文件,一行一行地慢慢瞄着。

  “这次出海阻力不小。”秘书心有余悸,“您和那位研究员失踪的事情调查了半个月,最后只查到了一个非法信仰组织——那组织还多半是被推出来顶罪的。”

  江名危专心看着文件,动手翻了一页:“不止呢,那组织多半是为这次调查量身定做的。‘某非法信仰组织为祭祀海神而常年随机抓捕人类出海献祭’,真有才。既解释了我和荀练之失踪的原因,又把‘借刀杀人’之事用非法信仰抹了过去。”

  秘书:“背后之人为了让这个事件合理化,甚至给人鱼安排了一个好角色,说是‘人鱼救下了这些被献祭的人类’,又因为不知如何安放而将其安放在了‘孤岛’上。”

  “人鱼听了都得给他鼓个掌。”江名危嗤笑一声,“所以,有人或许正在祈祷,祈祷我此行无功而返甚至有去无回——如果我是对方,我就会让协商团协商不成,同时罪人岛上的人也一个都别想回去。”

  秘书面露担忧:“江总,协商团的人也让我给您捎话,他们很担心此行的安全性。”

  江名危:“比如?”

  秘书面露苦笑:“比如有人提出带上军舰以便护卫,或者至少坐艘军舰过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坐游艇。”

  “带军舰?防人鱼啊。”江名危轻笑一声,“防人鱼不如防‘军舰’。传话给协商团,如果他们这么担心人鱼攻击,那就从现在开始封锁船舱,任何人不得踏出室内,陆战部不是派了一个排么?让他们守着大门,也好叫协商团诸位放心。”

  秘书:“是。”

  “还有。”江名危合上文件,正色道,“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对人鱼展现任何攻击性行为,违者由排长当场控制。此外,把船外的‘眼睛’也关掉。”

  秘书顿了一下,却马上飞快答道:“是。”

  “记住,”江名危笑了笑,“是‘无论发生’什么,任何人都不许出舱查看。”

  **

  “真的来了?”游泾高兴地打了个转,“你确定是她?”

  “是……呃,是倒是是她。”队长有些犹豫,“不过看上去和上次……风格不太一样……”

  游泾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就她一个人吗?真的吗?”

  “这倒是真的,”队长说,“……反正外头就她一个人,不过船里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她还欲再开口,就见游泾一个飞窜就朝上方冲了出去。

  “陛……”队长手忙脚乱地挥手让巡逻队跟上,自己则用了全力才赶上游泾,“陛下您慢些!我派人把船围住!”

  游泾想也不想:“围什么围?”

  队长:“怎么可能不带人围……”

  游泾理所当然:“我去约会你派人围一圈是什么意思?”

  “……”队长:“可您的安全……”

  游泾不在意地吐了个泡泡:“她那小身板怎么可能伤到我?”

  “……当然不是说肉搏带来的伤害,”队长道,“那船上可能有火力,陛下,保险起见,我先派人出水面试探一下,您别第一个冲出去!如果一旦起了什么冲突,巡逻队就可以立马反击……”

  话音未落,队长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身影骤然闪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前路。

  队长赶紧逼迫自己急停,可这么近的距离实在停不下来,眼看就要将对方撞飞,突然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前。

  是游泾的手。

  拦在她面前的是游泾。

  队长心跳极快,在水里一动不动地对上了面前游泾的目光。

  游泾浮在离她略微朝上的位置,背对着上方从海水中折射下来的稀薄日光,俯视着她。

  人鱼王的面目藏在了背光的阴影中,没了阳光的照耀,她的眼神显得冰凉而暗沉,散开的发丝间偶尔泄露出一缕跳跃的微光。

  “记着。”游泾声音平缓,“没有我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任何人不得对人类进行攻击或辱骂,如果有谁违反——”

  队长浑身紧绷,因为游泾突然凑近,并伸手牢牢地握住了她手中的长枪。

  游泾附在了她的耳旁,一字一顿道:“那你,就当场处决她。”

  队长声音发紧:“……是。”

  游泾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在端详她的神情或者衡量她的服从性。

  五秒之后,游泾终于松手,眨眼间往后退了两米。

  队长不及松了一口气,立马重复:“属下遵命!”

  “她既然是来‘和谈’的,”游泾揉着手腕,微薄的阳光照射下,她又恢复了那种轻快的常态,“和谈和谈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人类都没做什么,人鱼要是夹枪带棒的,多不好客啊。既然你说方圆……多少多少里,都没有船只舰队,那不就是暂时安全的意思?传令,巡逻队继续巡周围,这边这条船反而不用严守。”

  说罢,她再不逗留,转身就朝海面上的游艇游了过去。

  游泾“哗啦”一声冲出水面,甩了把搭在额前的长发,摆着尾巴游到甲板那个方向,迎着日光朝船上望去。

  这一望,却把她望愣了。

  游泾在脑袋一片空白中,看着甲板上倚着栏杆的人,耳旁想起队长刚刚说的一句话:

  “是倒是是她……不过看上去和上次……不太一样……”

  “你好啊。”

  大概是见她半天不吭声,江名危率先打破了沉默。

  游泾看着眼前身穿硬挺白衬衫、肩披墨黑正装外套的人,目光落在了对方被衬衫风纪扣微微束缚住的脖颈以及被正装裤勾勒出的腰身上。

  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美女你好,美女你谁?”

  “好绝情。”那人手里还松松地夹着一支烟,隔着几十米距离,淡淡的烟草气飘到了游泾这里。她勾了勾嘴角:“穿上衣服,就不认得了。”

  墨镜隔着,游泾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墨镜下薄而柔软的红唇——那唇的触感用手是温热的,用嘴则有些微凉。

  浓郁的砖红唇色与纯粹的黑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这样毋庸置疑地占据了游泾的视觉中心。

  游泾有些口干舌燥,她往下潜了潜,下半张脸往水里过了一圈,这才感觉好了一点。

  “你下来么?”游泾只露出上半张脸,别有深意地朝江名危眨巴眨巴,“我可以又请你回家做客吗?”

  “不可以,不下来。”江名危无情地拒绝罢,薄唇松松地叼了一下香烟。然而下一秒,她却暧昧地笑了一下:“你上来。”

  话音一落,海面上的人影消失了一瞬,直至三秒后“哗啦”一声,一朵水花在海面绽开,冰凉而带着海水咸香的水珠飞溅到了江名危的衬衣上。

  看不清如何动作,然而游泾就这样稳稳地撑在了栏杆前,将江名危压在了怀里。

  一如两人第一次相见一般,两根冰凉的手指突然探向江名危眉间,轻轻一勾,摘下了架在眼前的宽大墨镜。

  “挡住我看你了。”游泾看也不看那墨镜一眼,抬手随意扔了。

  她的长发还在往下成串得滴水,湿淋淋地蹭过江名危干燥温和的手心,被江名危轻轻握在了手里。

  游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呼吸有些喘。

  下一秒,她单手摁住江名危的后颈,有些急切地闭眼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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