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临渊算是看出来了,这薛鸿意就是个热血愣头青,成天吼着一些破廉耻的中二话,不是英雄就是神迹,怪不得能被戊寅三言两语唬得一愣一愣的。

  很快就有医生进入病房,为戊寅简单做了一个检查。沉睡将近两个月的病人突然醒来,的确称得上一个小新闻,不少护士经过病房门口的时候都会刻意朝里看一眼,惊讶一下,再被戊寅的美貌迷惑一下,接着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要是想出院现在就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医疗费已经结清了,建议给病人租一把轮椅,七日内归还免费。还有,这些天注意多补充营养,吃一些清淡温和的食物……有条件的话,给病人吃点鸡蛋和肉。”

  后面这句话是因为有薛鸿意在场医生才会额外叮嘱,军区元帅孙子多次前来探望的友人,想必弄点鸡蛋吃还是不在话下。

  杨蓦主动请缨跟随护士去租轮椅,借这个理由迅速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身为生活助理的解临渊在病房里巡视着,尽职尽责翻找床头柜和衣柜里遗留下来的个人物品,不放过“王穗”的一针一线。

  偌大一间病房,最闲的人就是剩下戊寅和薛鸿意,前者好歹是个病人,无所事事还在情理之中,但后者这么闲就有点讨厌了。薛鸿意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捞把椅子反向一坐,下巴搁在椅背上,眼睛里充满了对面前这个俊美病弱男人的好奇。

  看他在解临渊的服侍下又添了一杯温水,倏然问:“话说,你们几个有住的地方吗?住建那帮人把你们安排在了哪里?”

  住的地方?戊寅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全区外面混,任何目之所及的房屋建筑都是供他睡觉的地方,少数进安全区的几次,也是通过别人的身体,自带住所。

  听到薛鸿意的问题,他求助性地看向解临渊,后者立刻回馈他一个温和的笑容,从衣服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手写纸条,“我们的临时安置房在C区东外环26幢27-02。”

  “C区啊,那里很偏诶,怎么会把你们安置到那里去?当时你们报黑骑士和公主的名字了吗?”薛鸿意抓抓后颈,“而且竟然还是27楼,你现在这情况怎么走上去?”

  事实上,就是看在黑骑士的面子,外加公主特意递了话,他们几个第一次来南营地的人才能住到C区去,正常的新人安置房都在E区乃至F区。

  而且临时安置房只有3天有效期,这期间他们必须找到工作挣满生存点续租或者改组,不然就得去最外围的G区露宿街头。

  “没法走,所以你有办法吗?帮我们找一个低层住宅。”戊寅非常不要脸地提出要求,“如果能升区那就更好了。”

  薛鸿意愣了一下,没有因为这人没有边界感的无理要求感到不满,反而非常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愧疚道:“呃,抱歉哈,我还……真没办法,我也是住爷爷那里啃老的,出外勤得来的生存点基本挣多少花多少……但我可以给你弄点牛奶和鸡蛋!待会就让我副队送你们房里去。”

  脾气真好,解临渊心想,为什么戊寅不能学学这名元帅孙子,改一改他那糟糕的性格。

  ……

  最后的27层当然是解临渊背戊寅走上去的,杨蓦在后面拎着轮椅和免费发的生活必需品,到地方的时候,背着个大活人的解临渊喘都不带喘的,反倒是杨蓦累得差点自己用上这副轮椅。

  住所是标准的三室一厅,一间书房,两间卧室。进门就是餐桌,再是拥有巨大电视屏幕的客厅,抽屉里还有游戏机和手柄,末世大停电之后这些都是无用的垃圾,放在这里落灰根本没有人拿。

  屋子里到处都有上一户人家居住的痕迹,床铺上随意堆叠的枕被,阳台上晾晒的鞋袜,垃圾桶里的食品包装纸,卫生间里装得满满的水,为了把这桶水拎上27楼必然费了不少功夫,大概是想洗个私密又舒服的澡。

  但现在,这间房屋被住建安置部划给了新来营地的居民,旧时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解临渊打开所有房间的窗户通风透气,又把卧室里泛黄褪色的被套拆下来,清洗烘干消毒。戊寅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坐在阳台懒懒散散地晒太阳,他十分嫌弃衣服上面在医院浸染了两个月的消毒水味,让解临渊赶紧想办法给他搞一套新的。

  “你当我是许愿池吗?投个币许个愿,我就给你吐一套衣服出来?”

  “……没用的家伙。”

  “再废话我就把床单晒你头上。”

  “你敢?”

  这期间,杨蓦主动洗了拖把勤勤恳恳拖地,时不时偷窥阳台上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他快好奇死两人的关系,说是情侣却又少了点浓情蜜意,但要说不是,杨蓦又打死都不信,毕竟他之前和解临渊相处的时候,可没见解哥话这么多过,他简直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失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不过这个听解哥称呼名叫“武寅”的男人看起来脾气很差的样子,对谁都面无表情爱答不理的,杨蓦不敢贸然接近。

  刚拖完客厅的地,杨蓦忽然听见敲门的声音,他支起身,询问性地看向阳台,就听解临渊一边拧床单一边说:“开门吧,应该是秦玥和胡宏博来了,他们是和我们一路来南营地的朋友。”

  杨蓦完全不记得临渊口中的这两号人物,但听起来大家关系非常不错?是一路共患难、同历经风雨、生死与共的好队友?

  靠自己脑补了许多感人剧情的杨蓦有些羞赧地问:“呃,他们知道我有间歇性失忆症和轻度精神分裂症吗?”

  好小子,这么复杂的病名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说出来都不带磕绊的。解临渊把原来阳台上晾晒的鞋袜都拿进客厅,“他们还不知道,你可以自行抉择是否要告诉他们。”

  杨蓦被这句话感动得要死要活,认为他在解临渊这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尊重和理解。

  戊寅看他倏然泛红的眼眶,难以理解地皱起了眉:“什么情况,怎么就快哭了?”

  解临渊笑着挽起袖子,“人类的情感需求可是很复杂的,小寄生虫你怎么会懂呢?”

  “我是人类,不是寄生虫。”

  “小寄生人。”

  “……小机器人。”

  解临渊顿了一下,故意把话题扭曲到戊寅最不擅长的方面,“我可不小。”

  他在小这个字上故意读重音,随后挑衅地挑了下眉。

  果不其然,戊寅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听出了解临渊的暗示,却没有听懂他到底在暗示些什么。

  “什么不小?你在说什么?”戊寅没好气地问。可该死的白毛红眸男人笑意愈深,明显打定了主意不会告诉他。戊寅发挥执着的求知精神,催促道:“你快讲!”

  解临渊扳回一成,得意地回身继续搓被单。

  戊寅气得直踢轮椅,“你给我等着。”

  在这两名小学生互相伤害的时候,杨蓦内心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得出结论:“那就先不告诉他们我的病情,给他们接受的时间。”

  说着他单手抹了把脸,振作起来,拎着拖把走到玄关,打开门,朝门外的一男一女露出个友善的笑容:“你们回来啦。”

  原本还站在门口爬楼爬得呼呼喘气的秦玥和老胡骤然神色惊悚地屏住了呼吸,二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全身僵硬,眼底满是错愕与畏惧。

  杨蓦:“……”

  秦玥、老胡:“……”

  “呃——”杨蓦试探着抬起右手想比个嗨,结果手还没举起来,门外的一男一女再一次吓得后退一步,再退就要退到楼下去了。

  “……”失忆的我有那么恐怖吗?杨蓦十分怀疑人生地转身回了餐厅继续拖地。

  直到一分钟之后,秦玥和老胡才做好心理准备,蹑手蹑脚地把脑袋伸进了房门——

  然后二人就看到他们向来冷漠乖戾的杨蓦先生正在任劳任怨地埋头拖地。

  秦玥、老胡:“……”天呐!夭寿啦!

  二人连忙冲上去,合力抢走拖把,把杨蓦摁到沙发上,“先生您坐,您坐,这事儿交给我们就行!”

  秦玥抢拖把没抢过老胡,也不敢无所事事地闲着,连忙去浴室找了个抹布,擦桌子擦得雷厉风行虎虎生威。

  戊寅转过轮椅,看到杨蓦茫然地坐在沙发上怀疑人生,他轻咳一声,没什么感情地吩咐道:“杨蓦,去烧点热水。水开了给我倒一杯。”

  一瞬间,秦玥和老胡忙活的背影都僵硬了,他们这才注意到阳台上除了解临渊之外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长相,但声音很悦耳醇厚,就是内容有点吓人。

  他居然敢命令先生做事?!

  秦玥正要挽回事态说我来我来,却听杨蓦纯良地哦了一声,乖乖起身去厨房找煤炉烧水去了。

  他想得很透彻,先不论“武寅”本来就是病人,多照顾他一点是应该的,再者言,能住上这么干净的房间,在他看来都是解哥的功劳,所以听武先生的话就是等于报解哥的恩。

  这么一想,杨蓦干活都有劲儿了,甚至还笑容满面地对秦玥和老胡说,“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给你们也倒一杯。”

  秦玥,老胡:“……”

  将近十分钟的心惊肉跳和胡思乱想之后,一行人才围着圆餐桌坐了一圈,由解临渊向其他三人介绍戊寅的新身份:“这是我和杨蓦在南幸存者营地的朋友,你们叫他十五就行。”

  十五是“王穗”当年给“他的朋友”留的名字,只能说戊寅的取名艺术真的过于抽象。

  杨蓦哪里记得这么一个朋友,估计是他另一个人格交的友,另外两人也是连忙礼貌点头:“十五先生您好。”

  戊寅像头吃饱喝足的老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抬眸,目光一一扫过其他三人的脸,然后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他的反应完全称得上傲慢无礼,但秦玥竟然丝毫不觉得冒犯,只呆呆傻傻地注视着他的脸。戊寅视线扫过她的时候,她还很不好意思地飞快躲开目光,红了面颊和耳垂。

  解临渊将秦玥的反应尽收眼底,暗笑一声,心想这就是出众的长相带给戊寅的福利。这要是换成杨蓦,秦玥估计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

  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薛鸿意的副队出现在门外,为戊寅带来了鸡蛋,牛奶,还有公主边牧博士捎来的话——

  黑骑士身体检查出了许多滥用药物和过度实验留下的暗病,甚至他的体内现在还埋着三根两分米的钢针,分别卡在肺、肾和肝脏旁边,医疗组正在开紧急会议商讨手术方案,公主全程参与。

  她会在明日手术结束之后的第一时间带着三个孩子前来拜访感谢,希望杨蓦先生谅解。

  杨蓦:“……”他悄咪咪偷偷看向解临渊,见后者小幅度点了下头,立刻哦哦哦,好的好的。

  其他内容都很正常,不过着重强调会带着孩子一同上门……这里面的意义就深了。解临渊意有所指地瞥戊寅一眼,后者附耳过去,就听解临渊问:“公主知道你打她儿子的主意吗?”

  “知道,她很愿意我带她的小儿子离开,是她的上级领导发现我的意图之后,严厉地拒绝了我。”戊寅也学着解临渊的动作,单手攀在解临渊的肩膀上,倾身贴在他耳边回答:“公主说一名双头变异犬留在营地里,只会像他的父亲一样,被当作试验品和杀敌武器训练。小儿子的身体很差,性子却古灵精怪,喜欢奔跑和玩乐,同她还是条狗的时候很像。她希望至少小儿子可以替她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解临渊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才是公主绝育的真正目的,不想她的孩子们终身受困于实验室。她太明白她与黑骑士孩子的价值,也明白它们从出生下来就必然会迎接的宿命,像大儿子和二女儿这样略微普通的狗还好,但三儿子这种双头犬,不可能不被严加看管,榨干最后一丝研究价值。

  最多也就是南营地的研究手段相较于狼烟庇护所会温和一些而已。

  她是闻名基地的狗博士,更是一名母亲。

  在营地里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家庭亲情之间,她无法违背母性本能,选择了自私。

  这一次解临渊沉默了许久,仿佛从戊寅的言语之中,看到了曾经那个幼童的影子,手术盘上被摘除的左眼球,机械与人体结合产生排斥反应时生不如死的疼痛,还有朝夕相处的同伴手术失败盖上白布的尸体。

  倏然,他微笑起来,抬眼看向桌上的其他人,“是这样的,我和十五准备从今天开始就留在南营地,不走了,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好好好,我也想留下来。”老胡第一个答应,“我老早就想进安全区了,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还有遮风挡雨的地方,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秦玥脸上的热度还未消退,闻言也点点头,“我也愿意留下来。”

  杨蓦自然也是同样的话。

  “行,既然这样。”解临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从明天开始,大家全部出门找工作,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房租是每周2.5个生存点,只能先付后住,平均每人需要支付0.5生存点,三天之后,希望大家能准时将生存点交到我的手上。”

  秦玥、杨蓦、老胡:“……”

  戊寅反手指向自己:“我也要?”

  解临渊笑意更深:“你也要,不然就自己从1楼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