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峦一步一道杀气地走近,苍的眼神也越来越凌厉,像一把暗藏的匕首慢慢释放其尖锐的锋芒。

  他用手将哲拨拉到一边,镇定地站了起来,不慌不忙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管药剂注射到自己的芯片附近。

  同时不着感情地警告峦:“如果不想机构的人这么快就干涉进来,我劝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前几天刚用过药,不能再用了。”

  峦深深呼吸一次,气焰弱了几分,眼底的水波却浓了,他揪住苍的衣襟,颤抖地问:“哲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绵是贵族。”

  苍没有再隐瞒,知道瞒不下去。

  “是。”他说,“从你第一次带他来我的诊所,给他拍脑部CT的时候,我就取到了他的DNA。从那时,我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也是从那时,我就知道,如果他想和你在一起,就一定会来做这个实验。”

  峦的拳握紧,握到浑身发抖,他的眼已是腥红如血,“那你告诉我,绵做了实验,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大?”

  苍垂了下眼,作思忖状,抬眸时,清清冷冷地吐出一个字:“零。”

  “零?”峦震惊地一个趔趄,哲在一旁也倒吸了一口寒气。

  苍整了整衣衫,语气依然淡漠,“原本,我还可以赌一赌百分四十的存活率,可惜,绵的血型太罕见,在奴隶领域根本没有他的血源。没有足够的血量做支撑,他应该下不了手术台。”

  峦眼前一黑,感觉心跳得飞快,他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机构的电话不出所料打了进来,峦拿起电话强作镇定地说:“没事,我和苍在一起,有些意见分歧。”

  机构那边一听苍在峦旁边,顿时放了心,说了句“那就好”,安安心心地挂断了电话。

  苍讥诮地勾出一点笑意,走到饮水机边,一边给自己接了杯水,一边继续他方才的话,“不过,就算他死了,我植入他体内的病毒也不会死,依然会改变他的DNA,直到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是我首次拿人类做这个实验,他提供的数据一定可以帮我增加下一次人类实验的成功率。”

  砰!

  话刚落,峦一拳揍了上去,苍应声摔到角落里,还不及喝的水洒了一地。

  哲如梦惊醒,上前去扶苍,却被峦一把抓回甩到了一边,还没站稳就看峦把苍揪了起来,用一个擒拿的姿势,把苍按在墙上。

  峦带着哭腔怒斥:“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小白鼠!”

  苍挑衅地看着峦,“怪我吗?你知不知道,是绵求我给他做这个实验,就算我告诉他,他可能活不了,他也一定要做这个实验。真正要害死他的人是谁啊?难道不是你吗?”

  说到最后,苍的声音变嘶哑,怒斥的语气不输于峦。

  峦拼命摇着头,“不是!如果你早告诉我绵的身份,我绝不会让他走到这一步。”

  苍笑了,笑得很是欠揍,话说得更让人忍无可忍,“对啊,所以不能让你知道啊。活体DNA重组,一般人没有这个需求,想找到一个主动愿意做这个实验的人,真是太难了。”

  峦像爆发的山洪,一泻不可收拾。他挥拳砸向苍的头,带着一拳毙命的气势。

  “峦!”哲大喊了一声,冲上去将峦抱住向后拉。

  峦没来及施在苍身上的力道,不假思索地推向了哲。

  哲被推出数步,直接撞到架子上,一堆玻璃制品顿时摔碎在他旁边。

  峦陷入杀疯的状态,浑然不看哲是什么情况,继续向苍挥拳而去。

  但这一次,苍忽地神情一凛,出奇不意用同样的擒拿方式把峦按在了墙上。

  “杀人凶手,你无耻!”峦咬紧了牙,每一个字都用十二分的仇恨从牙缝里崩出来。

  苍顿了一下,一种极度嫌弃的笑意在脸上慢慢浮现。

  “我无耻?峦,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无耻?为你寻死的人,绵是第一个吗?他是第几个你都记不清吧。你浪迹情场的时候,想方设法让对方爱你爱到痴狂,再到为了你去死,你不无耻吗?如果不是这次你动了真心,绵和他们的区别在哪儿?”

  一席话掷地有声,把峦敲打得像一个受刑的囚徒,还是一个没有被冤枉的囚徒,他崩溃如泥,贴着墙壁滑下,瘫到了地上。

  苍半跪下来,不放过峦的眼,似乎想逼这个囚徒放弃最后的挣扎。他冷冷地说:“峦,你想想看,科用真实的犯罪手法杀人,你用爱情诱惑杀人,而我,用手术刀杀人。我们三个本质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说着,苍掏出了自己的金卡,几下玩转后,金卡发出闪烁的光,他看着金卡似乎失了神,语气变得更加阴鸷,“我们三个,是仅剩的三个金卡人了。承认吧。机构想用金卡计划孕育出一个健康的女婴,却先孕育出了三个吃人的魔。在道德上,我们谁也不比谁干净。”

  苍顿了顿,见峦萎靡地垂着头,他揪起峦的头发迫使峦看着他,继而一字一顿地说:“对,我无耻,但是峦,你没有资格来说我。”

  说完这一切,苍缓缓站起,转了个身,背对着峦。

  峦仰头看着苍的背影,眼底绝望得似乎已经碎成了一片残渣。

  “你——恨我,”峦艰难地说,“这么多年,你其实一直都在恨我。”

  苍深呼吸,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一边颤抖着,一边闭起眼,“没有金卡人不恨你。你根本不该活下来。”

  峦把头垂下,像只认输的困兽等待发落,“你恨我,对付我就好。何必要伤害他?”

  苍两手揣进兜,语调不着感情,“我说了,是他求我给他做这个手术。”

  峦身子前倾了一些,几乎哀求,“苍,我求你,我求你放过绵吧。一切都快结束了,再也不会有金卡人了。我求你,放过他吧。”

  苍的背影抖得更加厉害,他微微仰起头,“不用求我。我只是个痴迷于实验的疯子,只要绵敢来,我的实验就一定会做。”

  空气,死一般陷入沉寂。两个熟识到不能再熟识的人,几句交谈后便彼此了然。箭已在弦,多说无益。

  峦凝望着苍的背影,良久,良久,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就是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慢慢站起身,行尸走肉般打开了办公室厚重的铁门,径直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决绝的脚步声穿过空荡的楼道,一声声清脆冷酷地捶打在苍的心底。

  那心底仿佛是一片结了冰的湖,在这一下又一下的捶打后,终于冰面碎裂,湖水乱作一团。

  在那脚步声消失的一刻,苍颤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眼泪冲破闸门汹涌而出。

  战后卸甲,没有输赢。

  -

  苍慢慢坐下,用双臂抱着双腿,蜷缩在那里,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只知道哭,崩溃又无助。

  哲静静地走过去,坐到了苍的旁边。他抬起手臂搂住苍的肩,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看着苍哭到失声。

  凭心理医生的判断,他知道苍的眼泪忍得很辛苦,或许是10分钟,或许是十年,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这场眼泪太需要发泄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苍终于平复下来,神情变得疏离而冷漠,他斜睨着哲,“你怎么还不走?看一个杀人凶手大哭不止,很解气吗?”

  哲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摇了摇头,“医生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病人呢?”

  苍移开视线,“我不是你的病人。”

  哲浅笑,“但是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有我的错。我怎么能逃呢?”

  苍疑惑地把视线慢慢移回来,用询问的目光与哲四目相对。

  哲咬咬唇,愧疚地垂下眉眼,“你的心理测评一直都是我做的,在理论上一直都很正常。但是苍,一个人一直都很正常恰恰说明了这件事不正常。可我没有和机构说。”

  哲复抬起眼,神色变得懊恼而慌张,“如果,我一早和机构说明,是不是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苍嗤笑一声,抖了抖肩,“如果?如果。这两个字就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哲握住苍的手,用力紧了紧,“苍,机构把我们这批心理医生纳入编制,目的就是你们这些金卡人。他们知道,在你们身上接入芯片时刻检测你们的情绪变化,尤其是性冲动,一定会让你们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所以,他们也尽可能补偿了。一张金卡,给了你们许多别人享用不到的权力,你一路走来——”

  “所以呢?”苍冷笑着打断了哲,“我应该对机构感恩吗?”

  哲一时语塞,受控于芯片和高高在上的权力,这到底是不是一种合理的交易,纯看个人内心。

  他为难地斟酌了片刻,小心地说:“可你就算恨,也应该恨机构,恨这个金卡计划,恨当年把你卖给机构的双亲,真的没必要恨峦啊。峦是这个金卡计划的核心,他一直承受的比你只多不少,你何苦要伤害他最爱的人去报复他呢?”

  苍的眼睛又变腥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又一波尘封多年的委屈突袭上来。

  他死死扣住哲的双肩,摇晃着哲,苦涩地说:“可是,我的双亲没有把我卖给机构啊!如果不是认识了峦,我不会成为金卡人啊。”

  哲的眼睛瞪圆,被意外填满,这和他听到金卡人信息不一样。

  而苍的眼波已流转到一个无所谓的角落,思绪跟着穿过岁月长河,穿过不堪回忆,落回到十二岁的教室里。

  如果,真的可以有如果,苍多希望那一天的教室门没有被打开,没有老师领来新的转校生,更没有峦惊为天人地站在讲台上。

  “大家好,我叫峦。”

  短短六个字的时间,苍就知道,他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除峦以外任何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是苍的回忆杀,不感兴趣的可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