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逊玉【完结番外】>第38章

  元无雨的心中豁然大亮。

  道侣,是了,作为师徒他无法要求逊儿永久地相伴……

  那么,倘若是,作为道侣呢?

  一念点明,如雨后翠竹,一旦钻破心窍便开始凶猛地拔节,一时间百念生发,竹枝丛杂,在胸膛里淋血挂肉地横冲直长,他却在痛觉中感到一种无比的快乐。

  ——为自己在千疮百孔之中终于找到出口的欲望。

  少年躬身在等,师兄和师妹眼望着他也在等,演武场上数百弟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元无雨却猛然起身,一言未发,兀自向空翠山疾步而去。

  活泛起来的心被满腔血气浸泡着,从未鼓动得这么生机勃勃,他步履轻飘,过目不忘的记性将往昔岁月复现于眼前,因果牵连,那些赤裸的心意无不洞彻清晰。

  “空翠,等等!还未答复,你要去哪儿?”

  直到萧无冲一声清喝,骤然将他唤下云端。

  元无雨仍沉浸在心绪之中,闻言只是毫无反应地回头望向台上落落而立的少年。

  谢胜于是又说:“求山主准允弟子,与宁逊师兄结为道侣。”

  他这才一下子醒了。

  方才只听见“道侣”两个字便心神大动,这时元无雨略微冷静下来,终于明白了当下境况。

  前日夜里,逊儿偷溜出去,便是为了与这弟子私会,那么偏僻的深山,藤花如海,两个人凑得倒近……

  是叫谢胜来着?说起来,逊儿离山那日,也是举荐此人接替空翠首座。

  啊……他们的关系,原来早就如此亲密了?

  已经亲密到了何种地步?

  逊儿对自己冷淡,是否也与今日之言有关?

  初破冰的心头正是念头纷繁,贪嗔喜怒,皆如拔不净的野草疯狂滋长,元无雨攥紧五指,眼瞧着面前少年坦荡率真的模样,胸中一股扭曲的快意倏地升起。

  “白日做梦。”

  他只丢下一句,便复转身离开,任凭掌门呼唤,再不回头。

  回到空翠洞府,雨师还歪斜着扎在地上,榻上有人背着身静卧,他进来的动静并未惊起半分反应。

  结界早就破了,当夜宁逊便打歪了他布阵的剑,然而人也没走,只是面朝着墙,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这种无甚攻击性的冷战在元无雨眼里甚至算不得生气,他轻车熟路地坐在床沿,径自道。

  “逊儿,你猜猜,今日在演武场,发生了什么?”

  “……”

  几日间,无论他说什么,宁逊都毫无反应,元无雨习惯了这种冷待,倒也面不改色,拈起他一缕碎发绕指把玩,仍是饶有兴趣地说。

  “谢胜求我,准许你与他结为道侣。”

  这一言确实非同小可,青年敛起的眼睫终于颤动了一下。

  元无雨心中又痛又快,俯身挨在他耳畔轻声问:“你愿不愿意?你若愿意,为师便准。”

  宁逊终肯睁开眼睛,漆黑瞳仁漠漠地向他一斜。

  “此言当真?”

  “绝不。”

  元无雨即刻回以一面眉眼俱笑。徒儿虽长高了,蜷起身子来仍旧只是那么一点儿,手臂一抬,便能够自然而然地圈住。

  “但我要听你的回答,逊儿,你愿不愿意?”

  嘴唇几乎要贴上耳廓,吐气潮热,臂下的身躯微微僵硬,宁逊缩了缩,似是想躲,却无处可躲,反被更深地拉入那个怀抱中去。

  “放开我……”

  他被迫侧过身想架手去推,却被人攥住双腕拉开,此刻面贴着面,彻底失了一切周旋的余地。

  元无雨不容回避地重复:“愿不愿意?”

  “放开我!这般强逼有什么意思,我的答案于你而言,又有什么意思?”

  “我要回答,你愿意,还是不愿?”

  “……”片刻僵持后,宁逊终于认输,撇过头去道,“我对同门没有那种心思。”

  前者这才满意地舒展眉头,松手起身:“他将去中洲驻守天魔冢,你既没有那种心思,想必也无须送行了吧。”

  “什么?”听闻此言,宁逊却忽然变色,“他才多大,当年死在梦死城的人还不够多吗,你可知一句难为,真会断送他人性命!”

  元无雨眼角眉梢的笑意一凝,分明表情未变,却似浮起一层冷气。

  “你以为,是我难为他,才叫他远驻中洲?”

  “我愿你没有。曾经我的师父,是天底下最超然磊落的人,天上的真仙,也不及他心怀辽阔。”宁逊忧虑师弟安危,愈说愈感痛切,“恃权凌弱、罔顾人心,倘若他变成这样,宁逊只会哀叹,前尘厚意,原来尽是错付。”

  元无雨两眼只盯着他,缓缓将假笑的嘴角放平。

  “你想让曾经的师父回来?”

  “自然。”

  “曾经的逊儿回不来了,曾经的师父又如何能回来?”他低声喃喃,绕在指尖的碎发收紧,直到听见弟子吃痛抽气,才如梦方醒地松开,复缓声道,“不过眼下,他实在被熬得好辛苦,只要你将一样东西还给他,他便愿意变回从前的样子。”

  “那再好不过,是什么东……”

  宁逊蹙起眉,神情中仍是诚恳的担忧,然而下一刻他的双眼倏地睁大,因为那句全然无意的应允之后,元无雨蓦地倾身上前,将他未竟言语尽数堵回唇齿之间。

  “……唔!”

  宁逊猝不及防地被他顶翻,后脑“咚”一声撞上墙壁,尽管有元无雨的手垫在后面,仍觉得脑内嗡嗡作响,一时竟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向来清淡的竹,竟有鲜明至此的气味……几乎如同斫碎一般。似蛇的冷雨在口腔内蛮横索取,太湿了,无法拒绝……他茫然承受着,雷光在眼前炸成白茫茫的一片,无法呼吸,无法吞咽,淌出的顺着嘴角滑过咽喉,立刻就被流连直下的牙齿衔住。

  “那——做我的道侣,你愿不愿意?”

  耳闻如梦幻,更如梦幻乍破,宁逊煞白着脸不发一言,登时剧烈地挣扎起来。

  元无雨低笑一声,近在咫尺的清湛眼眸蒙上烟雾,愈发狂态毕露。宁逊挣动的拳脚他半挡半挨,只是无师自通地再度啃咬上去,混乱中不知是谁勾落床帐,天昏地暗里宁逊的挣扎更像一种来自砧上鱼肉的助兴,让新奇的食客愈发锲而不舍地探索品尝。

  扯落的衣衫凌乱纠缠,连串齿痕洇出血色,胸口与腰侧掐出的青紫很快又被手掌揉开。宁逊错乱地喘息,挣脱又被拉回,既觉随时要被那锋利的欲望切碎,耻辱、疼痛,却都不及一种如临深渊的预感更叫他恐惧。

  直到他恐惧之物当真无所顾忌地贴上腿心。

  宁逊喉中滚动,终于崩溃地溢出一声呜咽。

  “不行……师父!”

  仿佛触动了什么关节,元无雨的动作猛地一滞,二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他瞳中鬼火亮得慑人,启口却竟如同哀求。

  “不许叫师父,是你先不要我做师父的……”

  “不要一错再错,我们——”

  宁逊的声音也在发颤,话未说完,又被唇舌搅成含糊的喘息。他已完全清醒过来了,一纸之隔外滚烫的晴欲有如火煎,亲吻的缝隙中元无雨喃喃不休地追问着,更如细密刀锋,将他结痂未久的伤口寸寸挖开。

  “逊儿,告诉我,心魔是何滋味?”

  宁逊的喉咙如被扼住,发不出半个音节,顽固的拒绝几乎带上了绝望的意味,然而抵抗的动作被愈发粗暴地按下,对方的耐心向来容易告罄。

  “求不得是何滋味?”

  “魔修可以,师弟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你就没有梦见过我么?”

  “逊儿……逊儿?逊儿!”

  宁逊命门受制,正是丹田窒塞,气血急冲,原本就有裂缝的灵丹周转不动,登时一阵剧痛,他再压抑不住,猛地翻过身去,哇地吐出一口淤血。

  元无雨一愣,眼见满袖鲜血淋漓,红得发乌,目光一闪,神色似是清明了些,他有些无措地抬头望着宁逊,嘴唇微动,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外间“砰”一声巨响,杂乱步声破门而入,掌门萧无冲的厉喝之声宛若雷霆。

  “空翠,你在做什么!”

  元无雨静了一静,邪心荡尽,狂乱神情只剩空白,他并未犹豫太久,只短促地望了宁逊一眼,便翻身下床,并着一片影子从衣衫不整的弟子身上揭下,回手拉紧了床帐。

  脚步声已经自外涌入,沉寂只有一霎,萧无冲怒不可遏的训斥声骤然震动帐帘。

  “还不跪下!”

  沉闷一声,那人并未多作辩解。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你都做了些什么?”

  片刻安静里,宁逊已系好了衣衫,将床帐拉开一隙,低声答道:“掌门,我没事。”

  一隙窄短的光明里,他只能看到半边伏在地上的肩头,萧无冲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一旁还有人影,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是谁,宁逊无意追究,复道。

  “只是……请掌门允我休息片刻。”

  “……好,”萧无冲轻叹一声,“往日本座对空翠纵容太多,竟叫他作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举,何其荒唐……你且歇息罢,此事,本座必不轻饶。”

  二人离去,旁边的一双脚磨蹭了两下,却仍站在那里,宁逊将床帐掀大了些,望见的,竟是几日不见踪影的杜洄。

  这时宁逊虽穿好了衣服,从下巴到脖颈,仍满是乱七八糟的齿痕,见他如此,杜洄面色有些骇然,慌得眼珠子都不知往哪儿搁,所幸宁逊的面容很快隐藏回去,隔着帐子平静如常地问。

  “是你叫来的掌门?”

  “是……我。我师父担忧你师父……呃,做傻事,特请掌门准允,令我暗中关注你的状况,但我今天其实……我本来,是来送牡丹的。”

  “嗯,牡丹如何?”

  杜洄似没想到一大通话下来,他最关心的竟是牡丹,停顿片刻才答:“挺好,又长出了一片叶,放在门口,一会儿你……出去看看?”

  “不必了。”宁逊静静道,“往后,还要劳烦你照顾它。”

  “等等,什么意思?你——”

  “我很快会离开凌苍,不过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帮我,找谢师弟过来一趟。”

  谢胜闻讯时满心惊喜,未料匆匆赶来,宁逊却只肯隔窗相见。

  “你就别问为什么了,”杜洄神色怪异地叮嘱他,“我走了,你俩……好好告别吧。”

  “宁师兄?”

  谢胜扣了扣窗框,其后模糊的影子便靠近了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温和的疲倦。

  “谢师弟,今日的事,我已听说了。”

  “师兄,其实——”

  “一直以来,多谢你。”

  “……”谢胜闻言一愣,心下随即了然,低眉轻轻笑道,“师兄何必言谢呢。”

  于是山中曾共度的无数日月,误解、关怀、错奔的心,在这一笑中,尽于二人之间无言地流过了。

  宁逊叮嘱道:“中洲路遥,天魔狡诈,你要珍重。”

  窗外的人却终究年少,鼻尖憋得通红,才终于扯稳了声,又问:“师兄,还有相会之期吗?”

  宁逊轻弯嘴角,笃定地承诺。

  “再相见时,便称我同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