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音结束的一瞬间, 喻悠其实没有第一时间发觉出其中的深意,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个词上。

  一个名字上。

  小悠。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心说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小悠啊。

  在这短暂的一生中, 他认识过很多人, 也有很多人认识了他。

  其中有语气厌烦, 像在对待一个甩不掉的包袱的姑姑一家。有赏识, 看重他的老师和师傅。有仰慕,赞美他的追求者。有不在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也有识破伪装,看不惯他的……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是连名带姓叫他喻悠的。

  不论是熟稔,还是生疏。

  当然了, 如果有哪个人直接称呼他小悠的话, 喻悠也不会感到高兴, 反而会感到愤怒,认为对方没有边界感。

  可是现在——

  他无意识的点开了语音:“外国的饭菜都是这类的, 小悠没来吃过, 也不会在乎。”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那个词不停地响在耳边, 他却丝毫没有愤怒, 还生出一种理应如此和对方喊的太迟的委屈感。

  这么些年里, 他好像遗忘了这个称呼,又仿佛一直记在心里,以等待着某个人来唤醒。

  叫他一句:小悠。

  “我在乎的。”喻悠按着那个长长的按钮, 有点儿哽咽的说,“我很在乎, 哥哥。”

  秦忆洲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在三十秒后发来了视频请求。那边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屋内一片漆黑,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照亮了那张英俊的面孔。

  他像是半夜醒来的,头发有些乱,眉目收敛着,声音很轻的问:“怎么了?”

  说着又坐直一些,交叉领的纯棉睡衣歪着,露出了锁骨和一小片精悍的胸膛,比起前几次见面时裹得严严实实的状态,更多了几分随意和色气。

  可惜的是在场的唯一观众完全没有注意到。

  喻悠侧着头没有看屏幕,因为他觉得有些丢脸,不想承认,也不肯说自己是被一个称呼感动的哭唧唧的。

  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

  他轻咳着清嗓,说:“没什么的,空调打太低了,吹得我鼻子酸。”

  “是吗?”秦忆洲说,“小悠,有困难可以说出来,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的大。”

  岂止比一个人大。

  不是喻悠吹牛,他+秦忆洲=干掉一个国家。

  咳咳。

  喻悠坐在床上,瞳仁覆盖着一层水光,亮晶晶的,在黑暗中闪出一点细碎的光,他拖着鼻音小声的说:“哥哥再叫我一遍。”

  秦忆洲一顿,明白了什么似的,绷紧的身体都放松了一些,他靠在床头把眼镜摘了下来,纵容的说了句你啊,接着问:“小悠今天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的。”喻悠钻进被窝里,屏幕上属于他的那小块彻底变做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闷闷的说话声和呼吸声的存在感却更加强烈了。

  他说:“我起床刷牙,先做了二十个俯卧撑,用哑铃做力量训练,又跑了二十分钟步,嗯对啦,跑步机是前两天我新买的,还挺不错的。

  我的腹肌线条都出来啦,下次给哥哥看。”

  秦忆洲呼吸一顿,自然的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煮了面条,用的前天剩的高汤,唔,好像有点儿酸了,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秦忆洲说:“小悠,放太久的汤下次就不要喝了,会吃坏肚子。”

  喻悠说知道了,“哥哥你好啰嗦。”

  秦忆洲笑了一声。

  喻悠假装没听到,继续说:“上午我没有课,就一直在画画,最近对这个的兴趣比较大。”

  “小悠有天赋,也很勤奋。”秦忆洲说。

  喻悠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雪白的脸和耳朵都在隐隐发烫,他强作镇定的想:被子里太热了,把我都快捂熟了。

  嗯,肯定是。

  “午饭吃的红烧牛肉面,我自己炖的肉,很烂。”他停了一下,像在说悄悄话似的说,“没有放辣椒,哥哥应该也会喜欢的。”

  秦忆洲嗯了一声,也学着他压低声音,说:“放辣椒也没关系,小悠喜欢的,哥哥就会喜欢。”

  “……”那声音从声筒里出来,被困在小小的黑暗空间里,半点儿也跑不出去,就像困在胸腔里的心脏,不管怎么蹦蹦跳,怎么响过呼吸声,也不能从嗓子眼飞出来。

  喻悠把被子掀开一个角,让冷空气涌进来带走过高的温度,避免自己的身体硬件被烧了。

  “你在手机里就像换了个人。”他嘟囔着,“很怪。”

  “是吗。”秦忆洲问,“那小悠喜欢我在你面前,还是在手机里?”

  听听,听听,听听你这是什么刁钻,幼稚的坏问题?!

  过分!

  “……”喻悠翻了个身,带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随即是故意拿乔的声音,“不可以都喜欢吗?”

  这次那头的人没有立刻说话,深沉的目光透过屏幕仍然很有压迫感,看的人心慌。

  喻悠提起一口气,狭小黑暗而静谧的空间给了他安全感,让他的胆子格外膨胀,他问:“哥哥怎么不回答我,不可以吗?”

  秦忆洲直视镜头,说:“当然可以。”

  “那就好。”喻悠满意了,又问,“那你今天做什么了啊,都没有理过我。”

  是纯粹因为工作忙,还是生气了一整天呢,需不需要哄哄?他迟疑的咬住嘴唇,被黑暗掩盖住的脸上有着担忧和跃跃欲试。

  “整个上午都在SR公司开会,中午和董事们去吃饭,不太合胃口,所以我提前离开另外去饭店点的牛排。”秦忆洲看不到他的表情,一反常态的说了许多,嗓音低沉而温和。

  好像要比被窝更能安定人心,更有安全感。

  喻悠偷偷打了个哈欠。

  “你也看到了,味道并不好,远远不及小悠做的粥。

  下午参加分公司的剪彩,看企划报告和财务预算表,批了很多文件。”

  屏幕上还是暗的,但能听到传出的呼吸逐渐变轻,变平稳了。

  喻悠睡着了。

  秦忆洲拇指擦过屏幕,把手机放到耳边听了两分钟,才说:“小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