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 余东羿就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傻老婆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好骗。
·
皮七来冯府专程寻余东羿,自然是要应他先前所说, 负责押|解余东羿回大晏。
皮七强硬道:“这是我们将军与潘无咎公公一早谈妥的, 由不得公子您反抗。”
“公子若是识相, 就趁早收拾行囊随我上路。否则, 休怪到时候我皮某人动了粗, 倒要叫金枝玉叶的公子您再蜕一层皮了。”
“唉, 真是洒家弄巧成拙!”
余东羿刚脱了个精|光没多久,这会儿又慢条斯理地穿起了衣衫, 人模狗样地长叹一声道:“当初递玉佩给归鹤托他送至大晏, 洒家本意是想让你家将军来救我、助我脱身于囹圄的……”
余东羿歪头,觑了皮七一眼, 唏嘘哀哉道:“谁曾想?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赖在竹林一侧的凉亭里,余东羿倚着红漆亭柱, 双手抱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一副打死不挪屁股的模样。
皮七脊背挺直就如松柏一般, 立在他身边, 皱眉道:“故弄玄虚!此话作何解释?”
“说来话长。且说那潘公虽日日捆|绑束|缚于我将我当成囚|徒监|犯,但就起居一言却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洒家, 一顿不落儿,”余东羿晃晃脚拐子, “若单是如此, 也就罢了……”
皮七没耐心道:“说!”
“有一样物件儿,乃是我与前妻两情相悦时亲手赠与前妻的。”
余东羿叹惋道:“我本将此惊喜之物偷偷藏在垂丝海棠的小树里, 又亲自躬作,捧着树苗栽进了邵钦的院子。”
“此番用意,其一,是盼着邵钦能逢每夕春花灿烂之时瞧见那朵朵娇艳的倒卵玫红便念起他家余郎。”
“其二,我也想若有朝一日能与邵钦白头相守,待到我俩二人垂垂老矣、皓首苍颜的时候,那海棠苗早已耸立得亭亭如盖。届时余某人便可将此物取出赠予邵钦,博他余生之欢欣。”
“只可惜呐!那三棵——四月天时露紫烟红、小碧日里葱郁争荣的垂丝棠,终究是要被潘无咎扣在个凄冷孤伶的小院儿里藏形匿影了。”
“你想,倘若我以后,就这般不管不顾地去了晏地。据此,在洒家剩下半百的晚年里,咱非但要恒久地与大漠孤烟、风霜刀剑相伴,吃不饱、睡不香……”
“就连当初余某人藏在花树里的对你家将军那满腔赤诚的一片衷心,此生也定然不见天日了。”
皮七小脑瓜子一转,狐疑道:“你藏的什么东西?”
“恩爱情谊,寄托至深。是什么玩意儿?待要怎么用?自然只有你家将军才有知道的份儿。”
余东羿叹息道:“呜呼。我早已知晓那三棵树被潘无咎移栽到了何处。只是苦于你皮小伙子千呼万唤,只恨不得当下这时就摁着洒家的头颅一路拖洒家到西域。情势所逼,余某人又怎敢提及要取回那心意之物呢?”
皮七沉思了一阵,郑重其事地望向余东羿,目光炯炯,问道:“此物当真对你如此重要?”
“是也!”余东羿坦然承认,“就这一件物什,文能号令天下,武能安邦定国,对邵钦有大裨益。邵钦想一生功成名就、鸿运昌隆,可无我,不可无它。若无法将它亲自递到邵钦手里,此生我余东羿也无甚颜面再见邵钦了。”
419:【早干嘛不给?】
皮七为之动容了。
竹亭灯笼一盏,高高悬挂,明黄亮光洒下来,映照得皮七那双澄澈、剔透如黑曜石般的瞳仁,愈发得,如有水波荡漾。
那便取了物件再回大晏。
·
余东羿嘴皮子嚯嚯,一锅滚水似的几番深情,把心软的皮七骗得晕头转向。
余东羿倒这么想。
毕竟,少年时,邵钦这人哪一回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不自然地自乱阵脚、失些分寸过?
可现在的皮七——伪装过的邵钦,毕竟是淌过一次滚水、被烫过许多回皮开肉绽的人。
余东羿说邵钦不在,他要借邵钦几个人,包括皮七、鼓八、回五等几个小头目乃至他们底下擅引敌、擅侦查那些许号人。
皮七思忖道:“若与凌霄卫撞上,我必不会让同僚们用性命担这个风险。”
“自然,”余东羿正色道,“今晨,余氏率军围了凌霄塔。此事满华京世家人尽皆知。皮皮不妨设身处地地想想?一处是老巢凌霄塔,另一处是自个儿随意住的小闲院儿。若你是潘九千,若这两个地儿同时遭遇了不速之客,你会先救哪个?”
余东羿笑笑说:“况且,明日不正是咱燕京一年一度最盛的‘照天游’祭嘛?哈哈,我道这余氏围塔围得时机将将好。京郊有凌霄塔闹着,而燕京城里也要因一个‘照天游’而沸反盈天。”
“届时,任我等取到东西,天一亮混进祭游的人堆里,便如泥牛入海了。纵是凌霄卫也再难寻得到。”
良辰吉日!
遂,皮七带上人手,余东羿点了冯渊家的二百部曲,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围住了三坊七巷的海棠小院。
·
垂丝海棠树,树干极细,成年男子双掌可握。
树枝分叉多如扫帚,洋洋洒洒,喷然朝天而上。
若花开时,那满树便结上了成团的粉云,如缦红纱雾,如湘妃烟缕。
花云,粉如少女|含|羞。
人只需瞧花一眼,遍能尝到蜜似的甜味儿。
遗憾的是,此时已是暮夏,见不到花珠垂怜。
初秋风微凉,拂过尖尖头、圆圆身的小乔木碧叶。
小绿叶子们,跟着微风一摇一摆,然后——
恍而见一个大颤动,圆叶们,扑扑簌簌地,猛然掉落在地。
·
余东羿思忖——
凌霄卫的老巢都被数万羽林军给围了。
潘无咎是个极理智的人,断不会在打仗期间把大量的凌霄卫劳力虚落在一个小破院子里整整七日。
现实如此,到了地儿一目了然。
一看,潘公也就稍微分神往这个半零不落、鸟不拉屎的野院子里猫三留了两个暗哨。
皮七的十多手下、冯府二百部曲,一队队蜂拥上来围拢了街道和巷口,人多势众。
几个凌霄卫也不知在此蹲守了多久。
遇大队人马而来,凌霄卫闻到风吹草动。
他们颇为机灵,探了探余东羿这头的草动风吹,自知寡不敌众,彼此间打了个暗号手势便轻功跃起要回去通风报信。
皮七道:“追!别让他们把援兵找来。”
鼓八、回五道:“是!”
皮七同僚中的索敌者已经身轻如燕地率先追踪而去。
·
三棵树都砍下来了,余东羿让部曲们把枝丫理好,洒油,点了一把汹汹烈火。
待火势烧旺了,浓烟滚滚,一股子潮湿的焦臭味扑进人的鼻腔——
余东羿才道:“退下吧。剩下的交由我和皮大人二人来便可。”
皮七不解地瞥了余东羿一眼。
待大堆树杈烧成灰烬要许久,是一麻烦。
再从绵绵不绝、冒着白火灰的堆烬里,刨出指甲盖大小一玩意儿,也是一麻烦。
有听号令行事者,何必舍近求远、事必躬亲呢?
余东羿连忙安抚笑道:“实际没那么小,东西被裹在某样玉里头的。且此物私密,这地儿又不大,闲人多了反倒碍手碍脚。”
于是,小院儿里只剩下他们彼此二人。
护卫们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皆一一静立,警戒于院落之外。
因部曲人人噤声,院落里风吹树叶,摩挲声呼啦过耳。
蝉鸣唧唧刺天,今夜格外响亮。
·
皮七拄在一边,愣是不挪半步不弯腰也不伸手。
他就瞧着余东羿本人一副当真不嫌灰、也不嫌脏的模样蹲|身|下去,开始像老货贩摆摊儿似的刨起了渣渣。
余东羿这么一弄,倒勉强让皮七信了半分诸如“功成名就、鸿运昌隆”之类的鬼话。
相熟的人谁不知?
燕京曜希君是个出了名的懒蛋。
这人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使唤人、绝不亲自动手。
究竟是什么物件儿,能让他余曜希如此上心?
难道真如他所言,是什么对邵钦的一片赤城之意吗?
皮七抿抿唇,心脏不疼不痒地“嘭咚”漏了半下。
可片刻后,瞧到眼前一幕,霎时,皮七想又兜头扇自己一台。
“这是什么?”皮七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如你所见,两坨黑球球,稍微有点儿沉。”
刚拾掇过残渣木屑,余东羿一手的黑灰。
男人把两颗灰不溜秋的浑圆珠子一把塞进了皮七手里。
登时,皮七跟被雷公劈了一道电似的,忙像接了烫手山芋一般把灰球球推攮回余东羿怀里。
“咳。”
惊慌失措中,皮七用了点内力,余东羿肋骨差点儿被捶碎。
余东羿闷哼一声,生怕皮七再大力出奇迹,给他两皮坨,忙不迭把玉球重新捧回来。
“抱歉,”皮七讪讪地缩手,挠了挠头,“刚烧的味儿冲,我以为粪球来的。”
再看,余东羿的衣襟处,被黑球球沾上了一大块黑黢黢的如墨水般深浅不一的焦炭痕。
“是不太好看,”余东羿龇牙,索性衣裳脏都脏了,他揪起袍角,干脆利落地裹上黑球,“我给你擦擦。”
两枚玉核桃,大小皆盈盈一握。
珍宝蒙尘,待脏污被擦拭干净,才渐渐显现出,其质本洁来的秀雅格调。
玉材,是洁白无瑕、玲珑剔透的和田。
核桃形状意味着珠圆玉润的圆球,被工匠精心雕刻成一副沟壑纵横的模样。
此沟壑,清晰可辨,细腻柔和。
其线条,如温婉的裂纹釉胚,又如涟漪潋滟,浑然天成。
皮七一眼就被莹莹的玉光以及这两枚玉核桃所焕发出的空灵格调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不好意思,刚刚该告你一句的,这其实是两枚长寿果。”
长寿果,玉核桃的别称。
余东羿搓搓爪子:“缝缝里还有些灰,得拿小刷子仔细掸掸。这会儿倒也不脏手了,你盘盘?”
“这是您赠将军的物什,没得给我盘,”皮七谨慎没接,手隐晦地藏到了后腰,只凝神细盯着看,“玉心里似有英蓝色透出,那就是……?”
“嗯,得把核桃皮砸了,才取得出,”火场一阵热浪,余东羿撇着手背擦额头,脸上带一抹炭印子,温声笑道,“怎么样,稀奇吧?你家将军一定很喜欢。”
若不是手脏,皮七早已忍不住懊恨地抹了把脸。
·
不过是玉球里头裹了片水晶罢了。
纵然那一片通透水晶能绽出幽蓝奇妙的光芒。
可指甲块大小的玩意儿,除了哄哄小姑娘,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什么文能号令天下、武能定国安邦?
他欺骗他,还要撒一个那么离谱的谎?
邵钦差点自嘲地笑出声。
他真是蠢到家了,这么多年了,还以为余东羿能襟怀坦白不成?
——若换作是过去的他,兴许还真能被余东羿这些华而不实的雕虫小技给触动心神也说不定。
毕竟,此时那个年少时他曾爱慕万千的青年正狼狈地站在一片焦土废墟之上。
远东的晨曦,要升起来了。
天边浮上一抹鱼肚白,渐明地吻上男人背光的半面脊背。
就这一整夜,男人不厌其烦地在海棠枯树枝里刨来刨去。
这里的每一寸他都埋头翻找过。
海棠树枝多且细碎,余东羿就捧一把筛一把,再弃了旧的,挪一堆新的。
那些刚烧过的枝丫还烫着手,他跟无知无觉似的径自去抱一堆起来。
如此,男人乐此不疲地捣腾了一整夜,就为了给邵钦找一双能些微散发点儿光的玉球球。
曾有无数次,邵钦被余东羿的披心相付,所感动到热泪盈眶。
但现在,他只觉得幼稚而可笑。
·
皮七面若冰霜,站得离余东羿三尺半远,冷飕飕地问他:“你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让我兄弟们、冯府麾下兵将们担着攸关性命,宁肯不惜得罪凌霄卫也要陪你枯耗一夜吗?”
余东羿笑了笑:“既是赠予你家将军的礼,怎般的代价都不足为惜。”
皮七不屑地觑了余东羿一眼,再次将男人由头至脚审视了一遭。
从余东羿折腾一夜,灰得一塌糊涂的衣裳——
到男人新冒出胡茬、发髻略散了几缕乌发,不修边幅头脸。
就这再一遭,再这一眼,皮七一呼吸,理智瞬间回笼,疑惑迸进脑子里。
·
细想那天在拜相楼,余东羿掳走潘无咎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连凌霄卫刺杀邵钦、邵钦尚未身死——此等机密,余东羿都能切真确凿地知晓真相?
说是他被潘宦囚禁,可谁又会真把凌霄卫重中之重的秘密,透进一个囚犯耳朵里?
到头来,除了一个“余东羿仍趴伏于阉党宦官脚下”的定论,邵钦再无暇多想。
·
这男人什么丑事没做过?
当初邵钦被逐出家门、远走边陲的时候——
邵钦在塞外吃苦受罪、燕京城邵氏满门抄斩的时候——
他余东羿不照样和太监眉来眼去?于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吗?
余慎,曜希君,余东羿——
大事做不成,小事看不上。一朝得势,翻脸不认人。
可就这么个废物,他爱了整整十余年。
·
难不成余东羿真以为,他一个年近而立的男人,事到如今还能靠着一张嘴花言巧语、一身奇淫巧技就去诱得他邵钦要生要死吗?
感受到衣料下紧贴胸膛肌肤的那一块温润玉佩,邵钦不由满腔嘲讽。
自己真是蠢,人家在燕京活得好好的,与潘无咎彼此互通有无。
今次余东羿特意拖他来有凌霄卫蹲点的地儿,说不定是想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
可男人那些实打实的累累伤痕、他畸形怪态的臂股腿骨,又做何解释?
以及他那些底里深情的言辞、他千里远送的玉佩,难道竟当真半点儿情谊也不留?
·
最大恶意的揣测,已然伴随着一股怒意勃|然而喷,皮七呵斥道:“余东羿,既不肯走,直言便是!何必用这种噜苏琐细的无用之事来白费我等时间?你道世人都如你一般吊儿郎当、无所事事?非得叫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才甘愿吗?我尚有同僚在与凌霄卫周旋,而你……”
却为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手玩物件儿,害得我百虑攒心……
“哗!”
悍然一声,刀光剑影,如有雷霆射金之势。
皮七的一番怒骂,戛然而止。
有埋伏!暗箭!
“小心!”
紧接着,皮七忽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山移海倒。
是余东羿长臂一揽,雷厉风行,裹着皮七的身子硬盘了一圈,错身转两步,才将将让皮七躲过最难防的那支冷箭。
“是凌霄卫的追兵。”
余东羿嘚吧一声,轻功身影如登萍渡水般,他跟携了袋生米似的把皮七扛起来。
冯渊部曲一队,在院外备了膘肥体壮的骏马。
一切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几个呼吸的功夫,皮七猝不及防,转瞬被扛上了马。
“驾!”余东羿抢了冯|兵的马鞭,一夹腿,骏马疾驰而出。
噔噔噔,上下颠簸,如腾云驾雾一般,两人飞跃而出。
皮七被横扣在马背上,面朝马肚子。
为防不慎坠马,皮七的手狠狠擒住余东羿踩马蹬的脚腕。
他抓得太紧了。
那力道狠得像是要把余东羿连脚带人一把拽下黄泉地狱似的。
无他,只因为不这么狠掐,皮七难消臀部阵阵火辣。
“啪!”
余东羿真是疯了。
男人一边扯着缰绳纵马,横跨于房舍、草棚之间。
另一边,余东羿居然一噼、一啪地朝皮七臀上落了十来个巴掌。
皮七被颠得头皮发麻,那狠厉爆|拍的触感,先是一阵凉丝的刺痛,紧接着酥麻晕开。
再来,“啪”一下又一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暴|涨蔓延,席卷了皮七的整个脊梁。
皮七浑身都颤了。
这头,余东羿每击打一下就恶狠狠怒骂他一句。
“而我?而我却他妈救了你一顿!”
噼里啪啦如火花噗呲,余东羿下手道:“骂得爽吗?操!老子忍你一晚上了!”
“什么玩意儿?邵钦都没敢在老子面前摆脸色!你他妈算老几?”
“说是给你主子找点儿东西,待事办成了,洒家在你家主子跟前儿提你一嘴,好叫你讨讨上级的青眼,日后晋升顺遂点。”
“你倒能耐!明眼人一看就知那堆碎炭枝子又多又杂,单剩咱俩一伙儿去刨掇。都这样了,我俩彼此间多少得搭把手吧?可你皮大老爷呢?坐享其成啊?光顾着在一边儿整晚上地看洒家的笑话了是吧?”
“挨得近了就给一拳。鞋面儿脏了都能往墙根角靠靠。合着洒家是乞丐?给你家将军的玩意儿你是半点儿也瞧不上眼,还当粪坨?”
皮七被他满口胡言、还没错找错的这一番话,给惊愕住了。
“信口雌黄!那是你要苦苦哀求,看在将军旧物的份上我才好心帮你。我都已令鼓八、回五寻追暗哨而去,替你拖延了整整一晚上功夫。如今凌霄卫卷土而来,他们卖了命还生死未卜。我哪知那是什么物件儿?便是不帮你刨垃圾又如何?岂容得你一个混账东西倒打一耙?”
“他们是邵钦的人,个个儿骁勇善战、身手不凡,纵是冲撞上了凌霄卫,撒腿一逃也能妥妥安生。退一步讲,要是万一谁有个好歹,那也是邵钦失了心腹,洒家有责,洒家便亲自到邵钦人面前去交代。”
余东羿再给他一掌:“你倒那么气?一副又冤枉又委屈的样儿。瞧洒家从炭里翻出两颗球来,你也是大失所望,撑着那一股子哭不哭、笑不笑的丧气劲儿。高低一弄下来,洒家倒摸不明白,你是真担心同僚,还是另有所图了?这么上心作甚?那是老子给媳妇的玩意儿,干卿底事?”
皮七人束缚在马上,手攥着男人的脚踝和马鞍,脚只好悬空着乱蹬,是四不着落。
余东羿也真能耐。
按理说纵马的人,还是快马扬鞭的策马者,该一手驭着缰绳控稳马头,另一手扬鞭抡落落到马屁股上。
可这男人倒好,方才一上马,狠甩了几鞭后,他就把马|鞭手柄顺着皮七后脖颈的衣领口塞进去了。
这就能腾出手来教训某位端了一晚上高架子的皮皮大爷。
皮七一察觉到有根硬柴火似的东西贴着他的后脊背钻进去,整个人就像被凶蟒缠起来似的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是膈应万分、嫌弃万分。
那马|鞭是部曲家的器械。谁晓得这鞭子,在马棚、仓房里挂了多久?积了多久的灰?又被多少糙|汉|的脏手握过?
骠头骏马,奔腾不歇。
再来一下,余东羿手巴掌心都拍紫了。
皮七被男人死死压制,后背心一弹起,就得跟泰山压顶似的,被余东羿一手、一拳、一握柄、一肘击,再重新摁回去。
皮七无处着力,疼得眼尾泛起生理性的湿气,怒喝道:“你疯了!这是在马上!把那脏东西拿出来!”
听皮七战战兢兢,余东羿嗤笑朗声道:“哈!不在马上,难不成还床|上去吗?皮皮哎,凌霄卫要杀的是你,是你这个邵钦的亲卫。老子半拉身子挡着你就怕你高低挨两下。你还嫌老子发癫?”
“谁要你管?”
皮七五指用力,把余东羿的脚腕,扣出汩汩血流。
余东羿咬嘴皮“嘶”了一声,更大力地高落鞭子,休管鞭尖是擦过了人|肉,还是驯了马。
余东羿互相伤害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躲啊?洒家都跟你说了,那箭上有毒,擦了碰了,一麻得麻上半个月。若真捅进肉里,那就是一条小命呜呼了了。你看见了吗?知道藏了吗?一会儿冷叹一会儿空笑的,发什么呆?玩哪门子的哀春伤秋?”
皮七冷道:“方才是一时疏忽。放我下来,皮某自会与凌霄卫周旋!”
余东羿没好气:“屁!洒家要真那么听话,你家将军早拍拍屁股一溜烟儿走了!哪还儿上赶着眼巴巴地来叫你绑我?”
皮七难以置信,气急败坏道:“将军才没有上赶着你!”
“你说的可不算,得要将军自己来说,”余东羿狡黠一笑,朗声道,“咱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个小皮皮有本事就把邵钦叫来,否则,任凭你今天被什么阿猫阿狗的仇敌追到何处,老子都能练你一路!”
“有病!”皮七已经痛得擒不住他脚,忍不住去捂自个儿的臀背了。
余东羿嗤笑一声:“哈,知道疼了吧?这才多久?来,咱换正面坐坐?”
男人拽着皮七一倒腾,揪兔耳朵似的,把皮七颠倒了个儿。
哄!
皮七一个鼎铛落在马鞍上,背抵着余东羿的胸膛,登时就铁青了脸色。
皮七疼拉了,指甲陷进余东羿鼓囊囊的手臂肌上,像要把男人生吞活剥似的,低吼一声:“余东羿!”
余东羿笑了笑,扬鞭策马,明明火烧眉毛,在风驰电掣了,他还能一派悠闲风姿:“哎!猴儿叫师父干嘛呐?”
余东羿早看皮七扮得像猴儿,终于有遭机会开口调侃两句。
说罢,余东羿还一扶手掐着皮七的腰举了举,力求让皮七整个人的臀|部都浑圆饱满地结结实实盖在硬邦邦的马鞍上。
腰上手的一刹那间,顿时,皮七如遭沸水浇头一般,心脏开始狂跳不已。
“嗖!”
有一道利刃,从两人头颅一侧疾刺而去,令人不寒而栗。
驰骋一路,余东羿只来得及甩了他们一小截,很快,凌霄卫便马不停蹄地追奔而上。
“哈哈,追来了!追得好!爷带你逃命!”
余东羿终于不闹了,赶忙地从皮七后脖沿抽回马鞭,还故意用手柄朝已经坐直的皮七的侧腰捅了一把。
轮到皮七闷哼一声,龇牙咧嘴。
余东羿马技超群、炉火纯青。
携了皮七,他跃过石板桥、跨上山青坡、闯去野棚子,再到市井上。
·
风驰电掣,马速越快,蹄踏越急。
疾风呼啸,咯噔噔,震得皮七头颅作响。
皮七愈是被轰隆地卷进熙攘里,就愈发能感到身后——
那如硬铁铠甲般坚硬、如烧化了的赤红铜水般火热的胸|膛与体|肤。
是了!这滚|烫的身躯、刺耳的言辞、不留情面的叱骂……
这,才是真正的余东羿!
那个可憎、可恨,令他朝思暮想、叫人欲罢不能的薄幸郎!
·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好感度+70,黑化值+50。当前好感度100,黑化值100。】
419:【呼,危险危险。】
419:【刚才叮铃桄榔掉数据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要和先生您一起被遣送回审判庭了。】
当该世界攻略对象的黑化值与好感度均降为零时,审判庭将召回原任务者,重启新攻略事宜。
余东羿微笑:【别怕,宝贝。】
余东羿:【玩玩儿而已,不会有事的。】
好感掉了,黑化跟着一块儿掉。
这事儿再正常不过。
毕竟,没有爱,哪儿来的恨?
谁会因为被一只低贱蝼蚁辜负而黑化变|态?
正是因为得不到他、又弄不死他,才有这般多深爱的人对余东羿咬牙切齿、恨入骨髓。
·
当初攻略本诞生时,“太傅嫡孙邵钦”就是那一类最出类拔萃的冰冷人物。
全审判庭哪个任务者不是见了邵钦就碰一鼻子灰,再灰溜溜地脱出世界?
大家伙儿都说:“叫他动情,难于登天。”
因为邵钦这人气性,爱之深,恨之切。
亲近你时,邵钦恨不得把心肺肠子掏给你,你叫他生、叫他死,他眼都不眨一下就能慷慨赴义。
憎恶你时,恨不得要钻你心、剜你骨,把你的肉用小刀片下来,摆盘子里口口吞吃咽尽。
倘若邵钦喜欢你——
你说要服软的,邵钦就能温顺如垂耳毛兔,把长耳朵塞进你手心里,任你揉|捏|玩握。
你说要气魄的,邵钦就能蹲步抗鼎、推拳磨剑,上了战场骁勇无畏。任他什么艰难险阻,风霜来了,他都能用一杆身体给你撑个四季如春的暖棚。
你说要贤惠的,邵钦也行。
曾经余东羿落魄时,邵钦为他劈柴、挑水、洗衣、做饭、铺床、叠被……
邵钦去码头抗货、去大街上卖艺、去酒楼跑堂当小二。
为了爱人,邵钦什么脏活累活没做过,什么脸面颜色放不下?
怕,就怕他不爱了。
血云将军杀敌如麻。对旁人,邵钦看得极淡。
倘若邵钦将你当作陌生人——
那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恶语怒骂、自割喉咙,邵钦都当他是哗众取宠,半点不给眼色。
审判庭里,曾有个撩|人无数、业绩极佳的奶嗝小零哭着喊着从“太傅嫡孙邵钦”副本逃回来,哼哼唧唧道:“嘤嘤嘤,我都为了他身患绝症、倾家荡产了,他却当我是奸细,派人把我轰出去!”
娇软小美人义愤填膺道:“谁见过攒了十年的好感度能在瞬间爆零的?他根本就没有心!呜呜呜,宝宝再也不接这种渣攻单子了。”
于是全庭小零团结起来,联合抵制冷心冷情、伤害受受的大渣渣。
谁能想到,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太傅嫡孙、敌国将军,竟然会有朝一日被某人三言两语就给逗得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呢?
这才有攻略重开,余东羿下场干活的余地。
·
照余东羿话说,是邵钦这人毛病,就不能娇惯得慌。
你可以让他为你当牛做马,但你绝不能让他觉得你掉价。
但凡哪个攻略者稍微性格窝囊、软弱点儿,再对邵钦敦厚、体贴些,一转眼,邵钦就能翻脸下头,把人家贬个猪狗不如。
说来,就邵钦一腔贼脾气,也恁的有意思。
在旁人那儿,邵钦是高岭之花、石心木肠。
可到了余东羿这儿,他分分钟就把人拿捏得妥妥帖帖,驯服个太傅嫡孙也算不上啥大事。
索性此时他余某人还不如趁邵钦没掉马好好簸|弄人一遭,自个儿玩个痛快!
·
快到白虎大街了,骏马长鞭,俩人高马大的壮男人叠在一块儿,招惹百姓眼球无数。
再往前,人愈发的热闹,街上摩肩接踵,门庭若市,盛况空前。
正是,照天游祭!
照天游,乃是大照自立朝以来最欢畅、最隆重的祭祀盛典。
此节举办于末夏与初秋两季急刃交锋之时。
夏花糜烂,遍海连天的花瓣从高楼上被少女们的芊芊素手羞恼一抛,激烈地昂扬坠落而下,下成一场漫天的花雨。
花多,那就堆了白虎大道,连同朱雀、玄武、青龙四要道一路的花盈粉香。
一望无际的晴空上,浮起纸笼鸢、长风筝,随着斜风的气浪,滚滚鼓荡,漂浮。
照天游,照天游。
一国之尊,天之骄子,金玉帝,照归锦——
由南至北,自朱雀、至玄武,乘了辆玄华金车,威仪驾来。
王侯将相、公爵贵族,乘碧顶华盖,如流紧随而上。
鼓角齐鸣,皇家禁卫,如山岳般矗立在侧,壮气凌云。
再外围,便是数不胜数、挨山塞海的百姓们。
在这一天,老叟、稚童、婆妇人、花季女,人人都得上街来,来捡公侯奴仆抛掷下的铜钱、红绳结串儿和小糖包。
照天游,就是照国的一朝天子出来,满燕京地溜达一圈儿,让大家伙瞧瞧今年的繁荣盛景。
百姓欢呼声愈高,敲锣打鼓声越热,仪仗前,带英雄鬼面的舞者蹦跶得越威猛,瞧见他的人愈多,这秋收的光景就越大好开阔。
行至人多处,凌霄卫
警觉,互相比手势,各自下马遁入人堆里。
要道上百姓太多,余东羿放缓了马速。
他松了手,还没唤声呢,当面就遭了一拳。
一转眼,皮七已经攥着拳头,下了马。
余东羿抹了把鼻血,他手本就黑乎乎、脏兮兮的,此时摸过脸,更是像个刚从破庙里出来的叫花子似的窘迫狼狈不堪。
“真凶,”余东羿仰头止血,顺道给自己点了个穴,这才缓过来,笑道,“脚拐子被你扣出的血,都抹洒家脸上了。”
“你还说!”皮七恶狠狠瞪了余东羿一眼。
再看眼下,他俩已经混进人堆里,余东羿在火烬堆里捣腾了整夜,一身狼藉、不修边幅。
皮七本来好好的,叫余东羿颠来倒去在马上蹭了半天,一身朴素干净的衣袍也被余东羿有意无意摸得这一坨黑、那一块灰。
他俩都没啥好样儿。
一旁红绳扎总角、总角上戴花儿的稚童撞过来,冲他俩吐吐舌头:“大人还滚泥巴弄脏衣裳,羞|羞!今晚回去娘亲打你屁|股!”
余东羿听了,不怒反笑,轻手往那小孩儿浑圆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意有所指地对皮七挤眉弄眼,煽风点火道:“那可不?大人真是羞|羞!”
被个小儿和个不正经的大男人一起嘲讽,皮七登时语猝,磕巴半天没话说,恨不得当众再给余东羿来一拳。
佳节盛日,百姓们齐聚,人人都当见面相识,人人都笑脸相迎,气氛腾跃。
热闹里,小屁孩儿捂着脑门儿不让余东羿再摸,说要叫他买了糖人才行。
余东羿抖落空荡荡的钱袋给他看,小屁孩儿见了,噗呲一声“穷鬼”,朝余东羿吐了个口水又一溜烟跑掉,去找旁的大人要糖。
余东羿被小儿骂了顿,一回头,见皮七立在那里笑他。
余东羿乐了,故意扯他一把道:“还笑?是谁被穷鬼颠马颠到路都走不动了?”
猝不及防,皮七被余东羿猛拉一拽,颤颤巍巍地朝前跌了几步。
“嘶!”
皮七腿一岔开,腿|根处连绵着再往上的坐板肉都酸得像锯木头。
皮七气愤道:“你明知不是马害的!”
“那是什么?”余东羿故意装傻,向下睨了他一眼,“噢!难道皮小爷犯了痔|疮,不好意思说?”
说到这儿,余东羿半点儿没留给皮七反驳的口风,一瓢葫芦嘴接着道:“没事儿。身有隐疾,人之常情嘛!洒家能理解能理解。可惜咱正逃命呢,您还得跟着洒家再挪挪。”
说罢,眼瞅着凌霄卫已经凑上来了,余东羿回掌一击后,连忙扯着皮七在人群里乱窜。
余东羿自个儿的脚腕也在噗嗤冒血,都是在马上被皮七用指甲给戳的。
他一脚踩下去,地上多一个血印子。
可余东羿倒像没事儿人似的,半拢半抱着皮七,东拐西拐,健步如飞。
人群摩肩接踵,余东羿和皮七从人缝里挤出来,朝另一头的小道儿去。
待到某处幽暗地儿,余东羿闻到股糊味,抬头一看,差点没乐出声。
呦,道是巧不巧?怎又拐到了拜相楼后头了?
数日前一场连天大火,拜相楼损毁殆尽,如今黑黢黢的废墟摞在一处,荒草不留,枯败萧索,骤然让人升起一种苍凉之感。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拜相楼可曾经是满燕京最奢靡、最高耸的摘星之所。
五层楼的废墟倾倒下来,成了座小山似的木头堆,梁柱、枋檩、板椽横七错八垒叠在一处,满目疮痍,好似真有玄星陨落。
余东羿倒头望了一眼,夹带着怀里人窜进某处烂木堆里。
灰太多,皮七咳嗽两声,嫌恶道:“非得藏此处?”
“嘘,”余东羿朝外挑了下眉眼,“那几个越追越慢了。洒家瞅着,倒像是潘无咎有意放咱们走?”
结果下一秒,一阵狂轰滥炸的犬吠声传出来,如火塘一飞蹿天的猛火暴然崩裂在废墟上。
“嗖”一下,几只四肢健壮、皮亮毛厚的抚仙国黑背狗就好像利箭一般突刺而出,绕着全废墟猛嗅搜敌。
余东羿瞪大一眼。
好家伙!他当是凌霄卫怎么忽然少了几个?原来是牵狗去了。
潘无咎那儿还有不少余东羿的内衫、鞋袜。这些衣物用来给狗闻味儿寻人再合适不过。
既已到了闹市,马蹄踏不开,人又走街串巷、东躲西藏,换四足的灵敏犬兽仍然是再合适不过。
余东羿躲在暗处瞧那几条狗,又是似曾相识,不由满脸啼笑皆非。
潘无咎宰了他的牛,炖了他的鸟……在这么短的时日里,竟把他的野狗也驯上了。
狗子都快寻到脚巴掌前面了,皮七挑眉重复他的话嘲讽道:“有意放咱们?”
余东羿讪讪笑笑:“也不能放得太显眼不是?”
行了。躲不过就打吧。
余东羿与皮七两人,手都挺矫健。
只是方才他俩吵嘴闹得厉害,互相窝里横朝对方下了点狠手。
此时,余东羿脚腕上的疤已凝血结痂。
皮七也缓过一阵,身子某处不再火辣辣地疼。
他俩都勉强算还能打。
余东羿轻功一绝,如凌波微步,踏雪无痕。
皮七则长在机敏灵活,与凌霄卫交手两三个回合不见缺了半个衣角。
拖了小半个时辰,一道厉声穿空而过:“将……接剑!皮七!”
峰回路转,鼓八、回五几个找来啦!
一并来的,还有冯府奉命来救他们的能手武家。
“好样的!”余东羿眼前一亮,“兄弟们拖着啊,洒家带皮皮先撤!”
说罢,余东羿赫然发力,暴|起腾空,当场就直接把皮七的剑给抢了。
皮七没料到自个儿人会回来夺剑,压根对余东羿没有设防,此时猛地遭一背刺,气得差点想把狗男人大卸八块。
可余东羿才不管他有多恼火,一胳膊肘拐着皮七的脖子就以一个极端别扭的姿势硬把皮七锁着飞去别处了。
疾驰了两片碧瓦屋檐,待拜相楼废墟从视野里消失不见,皮七才将将好挣脱开来。
皮七气坏了:“狗胆小人!同僚相助,你怎么可以溜之大吉?”
“不溜你打得动么你?”余东羿手一抬剑不让他抢,睨了眼皮七道,“没看出那伙儿凌霄卫直愣愣地冲你来吗?嘿,也真是奇了。我瞧方才十多个凌霄卫,除了被鼓八、回五拖住那两个头头,剩下的几乎全奔着你去。嘶,邵钦手下人那么多,怎么凌霄卫偏逮着你个臭皮皮下死手呢?难不成,皮皮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皮七不与他废话,厉声道:“把剑还我!”
“啧,不听话。”
皮七要来夺剑,余东羿就一砸嘴朝后退了半步,再劈剑而来,直击在邵钦肩头和后臀两处。
剑没出鞘,却打得很重。
肩头的内伤和后臀的钝痛一起发作,使得皮七不由捂身半跪下来。
“看来洒家没猜错啊,”余东羿把剑重新背到身后,弯腰戏弄皮七道,“皮大爷是肩这儿挨了一道伤?呦,好似半旬前我俩在拜相楼交手的时候,您这胳膊肘也有点儿抬不起来啊?要说别处的皮肉伤那都是洒家打的。可这快要杵到心脉的内伤,是打哪儿来的啊?”
“关你屁|事!”
皮七想立起来,但无奈的是余东羿手上带了几分内力,硬是把他死死地摁在地上。
皮七只能半跪不跪、半起不起,难受得紧。
“你究竟想做什么?”皮七昂首,狠狠瞪住余东羿。
“莫急嘛,好皮皮。你不就是想尽快回转,再助你的同僚脱离危难嘛?”余东羿龇牙一笑,“洒家倒有个好主意,既能不让你打打杀杀,又能叫你的同僚安全逃离,再不跟那群凌霄卫僵持着……”
“……就是得委屈委屈咱们皮皮了。”说到这儿,余东羿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
青龙与白虎大道交汇处,大道宽阔,金玉帝的仪仗浩浩荡荡铺前开来。
仪仗正中,是皇帝的金车龙辇。
仪仗两侧,金顶帷盖高高撑起,纱幔飘飘,帷幔下有数百位宫廷的侍女子手持花篮、玉瓶、香炉等,悠悠然缓步朝前。
忘了说,照天游祭在燕京城有个别名,也叫作女儿祭。
大照人最信这个。
女子是天赐大照的恩惠,是家门满户里的和璧隋珠。
家有女儿,那由初至末的春夏秋冬,此家都会和睦友善,像心像意。
反观若家中无小女,或者女儿不够多,亲族里阳气过盛,便常有攻讦斗恨、打架互殴的事儿发生。
是以那些世家名门、达官贵人们便爱在每年逢照天游祭的日子里,唤来家中眉目俊朗的年轻小辈。
他们让年轻小辈们,佩簪花,系纱带,作成楚楚可怜的小女儿扮相。
这样,只需要小辈们跟随着照天子登上街,顺着满燕京城绕圈游行上一遭,便可以保佑阖家上下来年的百福具臻。
一家一户的和睦安宁尚且如此,那一国一朝的风调雨顺呢?
譬如金玉帝——
今日,照归锦便穿了一身纱罗华服、彩云祥衣,当得了那全燕京城里最明媚、最倾城的“天游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