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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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里是切切实实有银子在的,然后才朝着不远处的布庄走去。

  下午刚到镇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寻到了这家布庄,光从外面瞧上去,就觉得他家的布料样式十分新颖。

  萧练生得那般好看,就该穿漂亮的衣裳。

  南北第一次走进曾经在他心中可望不可及的华丽商肆,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局促。

  幸好里头的伙计很是友善,还特意到后间去喊了布庄老板。

  “欢迎光顾云芬布庄,小郎君,扯布还是选成衣啊?”布庄老板掀开帘子从后间走出来,喜气洋洋地朝南北迎了过来,“我们云芬布庄在京城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这里是我们的第四十五家分店,绝对不会让小郎君失望的。”

  他平日里见过不少衣着平常、口袋里却沉甸甸的主顾,因此在看人这一方面,早就养成了不流于表面的习惯,见南北穿得一般,却也没有轻视于他,仍旧笑脸相待。

  更何况,眼前这年轻人若是单论相貌,比他上个月去京中选新样式时,在京畿河岸瞧见的画舫花魁还要悦目许多。

  南北从未踏足过这些地方,此时见到墙上挂的、桌上摊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布料,只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听见布庄老板的招呼声,南北清了清嗓子:“……这些都是怎么卖的?”

  面对这些一见便知价格不菲的衣裳和布料,他突然对自己口袋里的那点银子不自信了起来。

  “小郎君,我们家虽是布庄,但成衣也是有很多的,”布庄老板给南北倒了杯茶,笑呵呵地请他移步内间,“来,小郎君这边请,请问是给家中夫人选衣裳吗?”

  南北拘谨地咬了咬嘴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布庄老板瞧见南北一副犹豫的模样,心下了然,直接带他走到另一面墙前,“小郎君,这些衣裳是京中的夫郎们最近十分喜欢的样式,你可以挑挑看看,都是上好的素软缎。”

  这布庄老板实在通透,南北终于得以暗暗松了口气,朝他笑了笑:“多谢老板。”

  “请便。”布庄老板点点头,将这片区域留给了南北自己,转身去整理布料了。

  南北在屋中仔细挑选了一会儿,还趁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瞧了眼每件衣裳的价钱牌,最终权衡出了满意的结果。

  他指了指墙上那套湛蓝暗纹的,转头对老板说道:“老板,就要这身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今早用来给萧练量身的细麻绳。

  他没有布庄的尺子,只能用一段一段的麻绳来标记萧练的臂长和腿长。

  布庄老板从南北手中接过绳子,动作麻利地理了理,然后说道:“哎哟,小郎君,你家夫郎生得可真是高大啊,瞧着你给他量的这腿长……”

  他上下打量了南北一番,又啧声感叹道,“难不成比你还要高上许多?”

  听见布庄老板这样问,南北想起今日晨间,他让萧练站在炕上,自己扯着绳子量他的腿长和臂长,两人竟还真的从未面对面地站在一起比过身高。

  想到这里,南北无端生出了几分好胜心,挺直脊背,对布庄老板说道:“我家夫郎自然是不如我高的。”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嘴唇微微抿紧。

  ……疯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布庄老板是个人精儿,见南北神色不对,便抖落了一下其它绳子,转移话题:“这根呢?是量胯骨的吗?”

  南北点点头。

  布庄老板取下衣裳,准备交给后间的裁缝,按照南北提供的尺寸依样赶制。

  他一边往后间走,一边跟身后的南北叨咕着什么“宽些好,好生养”。

  南北没太听清,担心布庄老板是在朝他要钱,便追问了一下:“什么?”

  布庄老板挺乐意跟他聊天,于是笑着复述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听完,顿时臊得南北闹了个大红脸。

  “……屁,屁股?”南北结结巴巴地问道,“跟生养……有何关系?”

  布庄老板会心一笑:“小郎君,你还是太年轻哟,你的好福气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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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萧练用力吸了吸鼻子,收回手,在炕边的湿布巾上擦了擦沾着羊乳的指尖,随后又将狗崽儿抱进怀中。

  天气虽然在渐渐变暖,但终归还是有些凉意的,毕竟连他刚刚都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更别提这刚出生了十几天的小东西。

  “哦呜!哦呜哦呜!”

  狗崽儿一日比一日有劲儿,紧闭的眼皮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几乎已经可以瞧见形状了。

  萧练捏捏它的小肉爪,颇为无奈:“还没睁眼就这么欢实,等再过几日睁了眼睛,岂不是要翻天了。”

  “噗——”

  狗崽儿朝他放了个响亮的屁。

  *

  “客官您拿好,欢迎下次光顾!”

  “好。”

  南北将装满渍酸梅的小瓷罐用布袋装好,随后迈出店门,回云芬布庄取衣裳去了。

  云芬布庄比其他布庄贵的理由除了样式好看之外,还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将衣裳带走。

  这样的速度莫说是在秀襄镇,即便是在京城,也是少有的存在。

  “小郎君你来得正好,衣裳刚做完,已经给你叠好了,可需要检查一下?”布庄老板笑道。

  这小郎君家的夫郎身量和普通的哥儿属实不太一样,为了让主顾满意,他只能亲自上阵,既要让衣裳的款式配合着它的湛蓝暗纹显得十分贵气,又不能瞧着就让人觉得失了人情味儿。

  南北摇摇头:“不用检查了,多谢老板。”

  萧练一个人在家,他实在不是很放心,得早些回去看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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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院门被推动的时候,萧练刚结束今日的自行逼毒,正阖眸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冥思。

  “我回来啦。”

  说话间,南北已经快步进了屋。

  还没等平复好略显急促的呼吸,他就解开了胸前系着的包袱,从里面取出萧练的新衣裳。

  “我把花卖掉了,给你买了新衣裳。”南北上前把狗崽儿抱到一边,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对萧练说道,“快起来试试。”

  萧练这段时间一直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早就觉得难受了,这工夫也不等南北催促,便自己动手换了起来。

  南北紧忙转过身去。

  片刻,萧练轻咳一声:“好了。”

  听见动静,南北才敢回过头来,眼睛瞬间一亮:“合身,好看。”

  一两二钱没白花。

  萧练循着腹前系好腰带:“……多谢。”

  “你喜欢吗?”小心翼翼的期待藏在羞赧的笑意里。

  萧练微怔,随即点点头:“嗯,喜欢。”

  “嘿嘿,那就好,”南北开心地一拍手,而后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忙搓搓衣角,“我一猜你就会喜欢,等你眼睛好了,就可以亲自瞧瞧这件衣裳的颜色了。”

  萧练突然有些想看一看他笑着的模样。

  南北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掌,说道:“我还要给阿欢送渍酸梅,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做饭。”

  临走时,还不忘用小碟子给萧练倒出几颗来尝尝鲜:“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去镇里的时候再给你买。”

  这次是给阿欢买的,偷偷拿出几颗给萧练吃,已经让他觉得很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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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脚步轻快地出了屋,因为去的是何欢家,他便没有上锁,只是随手关了下院门。

  摩挲着自己身上质地略显粗糙却满是心意的新衣裳,萧练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突然,后窗口跃入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殿下。”无渊恭谨抱拳。

  萧练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嗯,何事?”

  “属下今日前来,是想问殿下准备何时回京。”无渊向来习惯做出周全的计划,并无僭越之意。

  在此地待了这么久,其实萧练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计较。

  虽说他时常对南北的身份持着怀疑的态度,可南北真诚率直的模样,哪里有一丝像那阴险狡诈的暗桩。

  即便南北真的是萧恬的人……

  萧练不愿细想这事,索性沉声回答道:“我和萧恬对彼此的目的心照不宣,我若是在此有了什么闪失,父皇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萧恬,所以他并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

  越接近危险的源头,就越有机会得到旁人难以触及的重要信息。

  “殿下……”无渊抱拳禀报,语速却慢了下来,半天才接着说道,“属下还有一件事……是关于……”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练眉头微蹙。

  无渊从来不会这般吞吞吐吐。

  “何事?”莫非是有关于南北并非肃王府暗桩的证据?

  话音未落,萧练的掌心便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物件儿。

  “这是属下前日在雨后的乐居山上寻到的面具……”无渊缓了口气,“面具内侧边沿处,刻着‘十九’二字。”

  萧练唇边的笑意骤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