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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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仄的房间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静谧。

  南北就算再迟钝,这工夫也反应过来了男人的情绪似乎很不好。

  见状,他担心对方误会,又接着解释道:“我想给你套上衣裳来着,但是担心你会嫌弃这衣裳是穿过的,便没有妄动,我一直都住在乡下,没什么好衣裳……”

  毕竟扒下来的那身衣裳好看到让人一看就知道绝不便宜。

  “……”

  萧练确实会嫌弃,但若是要他一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坦诚”,于他而言,恐怕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相比之下,就算是穿得狼狈些,也无所谓了。

  “无妨,还是要麻烦阁下帮我取套衣裳吧。”萧练低声道。

  这是南北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闻言不禁有些惊讶。

  难不成富贵人家的公子说起话来都如此好听,这声音就仿佛……仿佛平日里何欢口中那些在画舫里唱小曲儿的魁首一般。

  何欢给他唱过,而每次自己夸他唱得好听的时候,何欢就会说画舫里头的人唱得更好听,去到那里的人都要给赏钱才能听到呢。

  “咳……”萧练轻咳了一声,自己伸手掖了下被角。

  还真有些冷,莫不是他这次竟伤到了根本?

  听见萧练咳嗽,南北紧忙穿鞋下了炕,快步走到柜子边上,把自己仅有的两套衣裳拿了出来,放到萧练旁边比划了一下,问道:“公子,你看看想要穿哪件?”

  萧练的喉结滚了滚,淡声对南北说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啊?”南北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可如何是好,他竟将人给砸瞎了。

  茫然间,南北恍惚想起了之前听何欢说的,脑袋若是不小心碰到了石头,也有可能会导致眼盲的。

  他当时倒是粗心了些,未曾注意到萧练脑袋下面是否有石头,以至于现在无法判断出他眼睛看不见东西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是先确认一下他的脑后有无伤口吧。

  南北抿抿嘴唇,朝萧练凑了过去。

  从小到大,萧练都向来不喜被人触碰,察觉到屋中的另一个人似乎在靠近他,本身就生了防范,而此时南北又朝他伸出了手,早有准备的萧练自然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刚好搭在了南北的脉门上,萧练瞬间就感受到了南北皮肉下到处窜动的混乱内力。

  ……会武?

  一个长期生活在乡下的庄稼汉,又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功。

  更何况,还是被人刻意封存住的。

  说他没有目的,鬼都不信。

  从前的萧练并非是个多疑的人,甚至因为母后的慈爱仁善,将他教养得习惯于信任别人,这才出现了被肃王萧恬派了暗桩进府,从而导致了他和太子哥哥相继遇害的事情。

  就连他身上致使眼盲的揽香醉,也是萧恬派进他晋王府中的暗桩所为,待被晋王府中的影卫首领觉察之时,暗桩已提早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给肃王府带来麻烦。

  “公子?”

  南北被人攥着手腕,虽然疼得不严重,但总归是令人感到奇怪的,“公子,我只是想要查看一下你后脑有无伤口,我见枕头并未沾上血,想必是没有了。”

  萧练松开手的同时,指尖再次不着痕迹地划过南北的手腕内侧,“嗯,没有伤口。”

  若是方才还存着怀疑,那么这回他便是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确是被封了奇经八脉的习武之人没错了。

  眼前之人,定然是萧恬的暗桩。

  毕竟萧恬最擅长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利用药物控制暗桩,以此来达成威胁暗桩为他做事的目的。

  一直以来,萧练从未停止过对肃王府的防范。

  这次若不是因为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离开宫城,恐怕他也不会遭遇如此严重的刺杀。

  而萧恬之所以没有命人取了他的性命,是因为那封还未呈给父皇的密信。

  萧恬不知那封信究竟藏于何处,又会在何时被昭告于天下,因此只能暗中寻找,给萧练以威吓,却又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并非萧练心慈手软、顾念已然没有意义的手足之情,只是他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足可以将肃王母子一举拿下的绝妙时机。

  大敌当前,萧练自是要从容不迫地让敌人放松警惕,假作自己全无防备之心的样子:“我姓许,单名一个练字,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倒不如他们两个各自戴上面具,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装不下去。

  听到萧练的问话,南北立即礼貌地回他道:“我叫南北,东南西北的南北。”

  “那我便称呼阁下为南先生吧。”萧练的眼尾挂上浅淡的笑意。

  南北看得愣了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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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衣裳给了萧练之后,南北虽然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见,但还是红着脸转过了身子。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郎,以至于在跟对方说话的时候,都会觉得十分难为情,更别提不要脸地盯着人家换衣裳了。

  就连之前扒掉湿透的衣裳,都是他刻意地偏移了目光才完成的。

  短暂的衣料摩擦声过后,萧练突然开口:“南先生……”

  “啊?”南北应声道。

  萧练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眼一闭心一横地开口问道,“可有干净的亵裤?”

  南北耳根一红:“……有。”

  ***

  夜已过了大半,帮萧练整理好被褥的南北累得连扯腰带的力气都没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怎样照顾都是应该的。

  本打算再跟萧练解释一下自己家里只有一间屋子的事情,然而还没开口,就听见外头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

  这阵雨来得毫无征兆,以至于南北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从炕上跳了下来,边穿衣裳边自言自语地祈祷:“糟了,棚顶漏了,可千万别淋到鸡鸭啊……”

  南北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无法视物的萧练只能听着,突然,他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叽~叽~”“嘎~嘎~”“夯~夯~”

  前面两个他听得出来,是鸡鸭,可最后的这个……

  “它们都还小,被暴雨淋了很容易生病的,”南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好意思地对萧练解释道,“猪圈我每日都有清理的。”

  南北爱干净,鸡圈鸭圈他每天都清理,更何况,如今鸡鸭离出栏还早着呢,所以确实没什么太过刺鼻的味道。

  萧练对自己与猪同屋之事感到甚是无语,不过他没接南北的话,径自闭着眼睛琢磨自己的心事。

  见他不吭声,南北权当萧练又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把小猪崽儿抱到了厨房,暂时放进平日里不怎么用的大竹筐中,以免它在屋里发出猪叫导致萧练睡不安稳。

  忙活了半宿,南北才堪堪将院子里怕雨淋的东西折腾进了屋子,再进屋想要睡会儿的时候,发现天竟都亮了。

  他出去的时候披了件厚外衫,因而也没怎么觉得冷,然而进屋之后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意,这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上炕倚着被垛,借着炕头的热乎气就睡了过去。

  ***

  乡下人没有天色大亮之后还躺在炕上不起来的,靠在被子上浅眠了一阵儿的南北睡得不算踏实,日头上来了就更是待不住了。

  见萧练睡了,他便放轻了手脚,穿好衣裳出了门。

  门刚关上,躺在被窝里阖眸休息的萧练就睁开了眼睛,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

  这么早就等不及去向主子汇报细节了吗。

  可笑。

  .

  而彼时的南北,正在河边跟何欢捞鱼。

  “北北,咱回去吧,这里没意思,鱼有什么好的,长得那么可怕……”何欢一边央求,一边让自己的视线牢牢地盯着水面,生怕南北真的突然捞出一条鱼来。

  “你害怕鱼?”南北疑惑地问道。

  何欢连连点头。

  他从前甚至在超市里的水产区被多宝鱼吓得昏倒过,丢人丢得上过同城热搜。

  “啊,那罢了,不捞了。”南北拎着裤腿,从河里蹚了出来。

  他也是在水岸边给鸡鸭摘草的时候,猛然瞧见河里的鱼,这才突发奇想要捞上来几条养在缸里,下次等宋茗深回来便能够带到城里去换钱了。

  何欢立马感激地朝南北鞠了一躬,转身欲待要走。

  然而河里被南北惊扰的鱼像是能听懂他们的话一样,知道何欢害怕,竟“腾”地一下从水中跃出,好死不死地钻进了何欢的背篓,惊得南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俯下身子拢草的何欢哪可能想象得到这个结果,还当是南北在跟他闹着玩儿,笑着反手拍了一下身后的背篓。

  指尖与鱼嘴接触的瞬间,何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继而又绿得有些发青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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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受了重伤的萧练还要很久才能清醒,南北便想着今日做些小狗糕,和何欢一起拿到镇上去卖,赚些银子,攒了好还钱。

  可萧练这一醒,直接将南北的计划彻底打乱了,不过这也是好事,清醒后的萧练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状态还不错。

  何欢说治眼睛他是万万不会的,还是要去城里寻一位厉害的大夫来给萧练诊治。

  可治病最重要的就是钱,没有钱寸步难行。

  南北不禁越发忧虑了。

  在外头忙活了一天,南北硬是抽出空来,中间跑回来两次,见萧练醒了,就给他喂了点清粥,傍晚的时候又回来炒了个菜,让萧练就着杂面馒头吃,顺便给饿得不行的兔子塞了把青草,自己却只吃了一顿,加之昨夜几乎没怎么睡,他这一整日都乏得厉害。

  将鸡鸭的棚顶修补好,猪圈也洗了个透彻,南北在天黑之前早早地回了屋,准备补眠。

  不过在睡觉之前,他还要先把萧练的洗漱问题解决好。

  “……我帮你擦擦脸,再弄些青盐和温水来给你漱口。”

  萧练撑着枕头坐了起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为保证天子的福嗣绵延,宫中的皇子们自是不能有过多闪失,因此自小便被宫医们伺候着泡药浴,以达到百毒不侵的目的。

  虽并无百毒不侵那般夸张,但遇到一些病症的时候,身体的恢复速度还是要比常人快上许多。

  两人虽然知道了对方的姓名,但南北明白他们两个还是算不上熟悉,便宽慰他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懂武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萧练一副听不懂他意思的样子,放下茶杯,转头朝向窗口的方向:“好香。”

  南北的头发还没干,微潮的水汽夹着清凉的气息,被窗外的轻风推到萧练的鼻息间。

  “是果胰子的味道,你若是喜欢,明日也给你用这个洗头。”

  南北摸了下头发,干得差不多了。

  “我只有一间卧房,”南北将自己的被子挪到紧挨着墙壁的炕头,跟萧练躺着的位置隔了好大一块地方,“我睡在这边,绝不会碰到你。”

  萧练在内心轻嗤了一声。

  南北的视力不大好,熄了油灯之后更是什么也看不到。

  平日里,他是把油灯放在炕桌上的,困乏的时候,只需稍稍抬起身子,凑过去吹灭即可,然而如今炕桌的位置被萧练占了去,以至于南北只能把油灯放到门口的桌案上,以至于只能吹了灯之后才能上炕。

  他摸索着炕沿,膝盖却还是不小心撞到了桌腿,疼得他轻嘶一声,又紧忙咽下这道没忍住的低哼。

  黑暗中,萧练竟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南北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情。

  这声隐忍的闷哼,倒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话算话,本就畏寒的南北索性和衣而卧,根本不打算脱掉外衫引起萧练的警惕。

  加之这几日一直都在下雨,天气凉得厉害,一不注意就可能染上风寒。

  他这点积蓄,着实没有生病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