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化与厉宁此刻正隐居在一座山脚下, 此处距离鹤阴镇将近百里,因太靠近山,临近也没什么人家, 平日里两人也能走个几里地去临近的村落换些吃穿用度, 若有危险,俩人一扭头也可以钻进山中躲避, 是个极佳的藏身之所。

  与聂若所想不同的是,这两人一出鹤阴镇就主动打听了为何江湖人汇聚在鹤阴镇的事情, 毕竟这也是迫使他们离开鹤阴镇的原因,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伴生魔草的传闻。

  “魔草?魔玉?”厉宁第一次听这些事情的时候笑的不行, “我在鹤阴镇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听过什么魔草啊?阿景,你住的更久,你说说,鹤阴镇难道还有什么神奇之处, 是咱们不知道吗?”

  住了这么多年, 厉宁又是闲不住的,鹤阴镇哪块地皮没去过, 哪个人不认识?都熟的能称兄道弟了,怎么从不知什么伴生魔草?这些江湖人啊,这么多年了, 还是跟没脑子的苍蝇一样, 听风就是雨, 自己啥都不明白呢就一窝蜂就跟人跑。

  景元化无奈又有些担心, “自然是没有的, 我当初选鹤阴镇, 也是因为它民风淳朴, 地处偏僻也没什么江湖势力,这才在此隐居的。”所以,鹤阴镇就是个普通小镇,根本没什么魔草。

  “只是……阿宁,此事蹊跷,江湖人听闻鹤阴镇这个普通小镇名字的就极少,是谁编排出一个伴生魔草来,还跟魔玉联系上,又将传言的地点定在鹤阴镇呢?”若说鹤阴镇有什么特殊的,那就只有他跟厉宁啊!

  厉宁也想到这一点,顿时不笑了,脸色沉了下来,“莫不是表面意在魔草,实则目的是为了杀我们两个?”

  “倒也不像,若是为我们而来,那我们逃走了,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反应。”景元化回答。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编排出个魔草来,还硬扣在鹤阴镇地盘上?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阿宁,咱们都要小心,之前我们住过鹤阴镇的事情,只怕瞒不下去。”他们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是两个练家子,只是普通百姓猜不出他们的武功到底有多高罢了,但若引起了什么江湖人的注意,只怕还是会被注意到。

  厉宁脸色难看的点点头,摆手道:“倒也不怕他们!敢来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景元化虽然不认可动不动就杀人这种行为,但是,若旁人真的会伤害他们,景元化甚至会比厉宁出手更狠。

  此刻鹤阴镇上,聂若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江湖上渐渐传开一则秘闻,说是叶飞白叶盟主,十多年前竟屠萧氏一门,伴随着这消息同时传出的,还有伴生魔草已不在鹤阴镇,叶飞白抛下江湖众人,自行追魔草而去。

  鹤阴镇一时间人心不稳,暗流涌动,自然是有人不信,但也总有人信,具体人数便体现在告辞离去的人身上,叶飞白不在,鹤阴镇的江湖人便隐隐以聂洪为首,毕竟聂洪也是此刻在鹤阴镇上,最有名望和地位的侠士了,更别说聂家庄此刻在鹤阴镇的人数最多。

  没办法,谁让聂家庄几乎所有领头人此刻都在鹤阴镇呢?自然带的弟子多一些了。

  聂洪这两日也没干其他的,除去在鹤阴镇装傻,便是接待那些来告辞的江湖人。

  “聂庄主,门派中确实是有要事,我等先走一步,魔草一事,只能拜托聂庄主在鹤阴镇好好探查了。”

  “应当的,聂某一定尽力在鹤阴镇寻觅魔草,将其损毁,免得贻害江湖。”

  “聂庄主大义,可惜我等不能随聂庄主一同了,真是惭愧。”

  “门派中事也是很重要的,诸位不必如此。”聂洪拱手,一番你来我往之后,又送走一批江湖人。

  等人离开之后,聂洪才端起茶喝了,润润有些干的喉咙。

  聂若笑眯眯的从隔间出来,“爹,这两天走了快一半的人了吧?”

  聂洪没搭理他,这些人走不正是聂若的手笔吗?聂若传出叶飞白追魔草而去的消息,但凡信了的江湖人,能有几个坐得住的,再不追过去,只怕连魔草的影子都见不着了,至于往哪里追?自然有自家门派去探查传消息给他们,也不是只有顺义盟一家能查到厉宁藏身之处的。

  聂若轻拿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爹,你说,这些走了的江湖人,信不信萧家灭门的事情呢?”

  聂洪不语,放下茶杯,既已信了叶飞白抛下他们自行追魔草去了,便是对叶飞白的人品起疑心,这些年私藏魔玉的糜兴发,不正是藏在叶飞白的地盘里吗?萧氏灭门一事,当年也是沸沸扬扬,萧家只是普通镖局,虽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但其家主更像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一贯是不得罪人的,能有什么事情会害的他们灭门呢?

  除去得罪人这一说,便只有怀璧有罪,那又是什么样的至宝,能让人向以武学传家,并且武功不错的萧氏出手,还真的能灭了他满门的?糜兴发手中的魔玉,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桩桩件件,只要起了疑心的,便不可能完全不信这桩传闻,只不过信多信少罢了。

  “这则传闻,顺义盟已经在查了。”聂洪提醒聂若,不过他不惧,阴谋算计一贯不是他喜欢的,便是真的查出来是聂家庄所为,大不了就真刀真枪的干,他也不怕什么顺义盟!自叶飞白对魔玉动心思开始,他们便是敌人了,只是是否摆在明面上罢了。

  “是啊,只是叶飞白此刻还腾不出手来,顺义盟的其他人,不足为惧。”叶飞白还在拼命的抢魔草呢,根本腾不出手管这些。

  “对了,告诉你个事情。”聂洪老神在在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什么?”

  “你师兄今天一早也来跟我请辞了。”聂洪道。

  “师兄?!”聂若惊叫出声,“他干嘛去了?!”

  “大约是看这么多人都走了,他觉得自己混在这些江湖人里去找叶飞白,也不会引人注目,便有些坐不住了,叫了龙康一起走了,约摸着是想趁机报仇吧!”聂洪摸摸下巴,叶飞白干这种隐秘之事,肯定没带几个人,如今这么多江湖人都去找他了,混在其中又不显眼,萧卿知背负了这么久的仇恨,哪里还能安稳的在鹤阴镇待着,当然,他自知一人之力可能对付不了叶飞白,这不,还叫了龙康。

  说真的,聂洪估摸着,萧卿知加龙康两人,若真的跟叶飞白一人对上,叶飞白输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毕竟,叶飞白年纪大了,而萧卿知跟龙康,又都是极优秀的后起之秀,比起叶飞白,未必差什么。便是聂洪自己,也不敢说能抵得住这两人联手。

  “你怎么不拦着他?叶飞白成名这么久,他打得过吗?受伤了怎么办?!他可是你的嫡传弟子,你就指望着他传承你的武学呢!你还真的放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师兄也是,起这样的心思也不告诉我!”聂若焦躁的道,此刻去追,说不定还能追得上。

  聂洪脸色沉了下来,“若儿,你师兄已经是大人了,江湖历练,本是应当,报仇雪恨,更是人子本分。”

  “没说不让他报仇啊!只是太危险了!”

  “若儿,你是不是忘了,你师兄是个男子。”

  “我当然知道他是男子,只是为什么要去冒险?!”聂若就是不明白,上辈子的苦头还没吃够吗?拼命练就一身武艺又怎么样?还是落个满身伤残,无能力为,他还记得,前世叶飞白与其他几个高手一起,将萧卿知打成重伤,连肋骨都断过。现在想一想,他心脏就抽痛。

  “若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兄?所以才把你师兄当做柔弱的姑娘,竟连他报仇一事,都恨不得亲手代劳了。”

  聂若瞬间僵住,这种事情,为何突然提起?若真的捅破了窗户纸,以后又要如何互相面对?爹如何接受他的独子打算断袖分桃?又如何在师兄面前装作对他的心意毫不知情?还是,爹打算告诉师兄?或者将师兄逐出师门?!

  聂若一惊,连忙回头,“爹,你胡说什么呢!怎么会喜欢师兄?你糊涂了吧!”

  “聂若,你只有这一次可以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日后,我不会再听其他答案。”聂洪黑着脸。

  爹认真了,聂若有些慌乱。

  聂洪平时自然是疼他的,甚至在家人面前,性子也一直有些软,仿佛十分听媳妇的话,也十分的宠溺他,毫无自己的主见,更不是严父。可是聂若知道,这是平时,真正认真起来的聂洪,是很刚硬不容让的,他说只听这一次,便绝不会有第二次让他改口的机会。

  “爹……我……”

  “说!”聂洪想问很久了,如今既然谈到这里,干脆问个清楚明白。

  “此事,与师兄无关……”聂若声若蚊蝇。

  “当然无关!若是萧卿知勾引你的,我早打断他的腿赶他出门了!”聂洪压低声音怒喝。

  所以,他不敢说嘛!聂若怕就怕他爹迁怒到师兄身上,毕竟,人心都是偏的,他很清楚,若真有什么事情,爹娘肯定站在他这一边,所以,他才小心翼翼,不敢承认,承认了,说不定会害了师兄。

  “爹,师兄不知道这些……”

  “他当然不知道!他若知道,此刻早该愧疚难安,请辞离去!”聂洪想起来就生气,一个是嫡传弟子,一个是亲生的独子,这种事情,他才是最难受的,当然,他也不会无故怪罪到萧卿知头上,他只是一直希望,聂若是一时糊涂,还能掰正过来,可是这段日子,他怎么看,都觉得希望渺茫了。

  “爹!”聂若啪叽一下跪下了,膝盖重重的磕在地砖上,发出闷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聂若!”聂洪起身甚至想一脚踹过去。

  聂若闭紧了眼,连躲都没躲,等着这一脚落下。

  聂洪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无奈,什么时候见过这小子挨揍都不躲的?若是平时,早该机灵的滚开了,就真的……这么喜欢,这么掰不过来吗?

  聂若久久没等到聂洪踹他,忍不住掀起一只眼睛偷偷看,只见聂洪一脸落寞无奈。聂若呐呐道:“爹,您别气坏了身体,是我不孝,您跟娘还年轻,说不定……”聂若话音未落,一脚已至,聂若捂着胸口连滚几圈。

  不是不踹了吗?怎么还搞偷袭?!聂若瞪大眼。

  聂洪黑着脸,“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对你爹娘说这些!”

  聂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胸口却闷痛不已,一时间竟岔了气,说不出话来,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聂洪一惊,想要去扶,却又顿住脚步,强撑着道:“当儿子的,不想给爹娘生孙子也就罢了,还敢对爹娘的私事指指点点,这般没大没小,你该不该揍!”

  “我……咳咳……”这一脚虽没有十分力,却也有七八分,也就是聂若这些年身子骨好了,才经得住这么一踹,不过聂若觉得,他胸口明天肯定青紫。

  见聂若脸色苍白,聂洪终于忍不住上前查看,“没事吧?”

  “没事。是我不好,惹爹生气。”既然已经挨揍,还是要卖下惨的,不然不白挨打了,聂若惨笑,“我也是愧疚难安,才想着……若能有个弟弟妹妹的,也是好的。”

  聂洪脸又是一黑,作为一个传统的男人,聂洪可忍不了自己儿子对自己生孩子这件事指指点点的。

  半晌后,聂若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坐在了一侧椅子上,聂洪黑着脸坐在上位,显然是打过之后,能冷静下来了。

  “真改不了了?”

  “嗯。”

  “便是成了,旁人日后也会对你指指点点。”

  “我想法子。”

  “他未必喜欢你。”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自己喜欢他就是了。”

  “你还打算苦恋下去?!”

  “没法子……”

  聂洪气的肝儿疼。

  “爹,你不会对师兄说这些吧?”聂若试探的询问,他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被师兄知道了,师兄真的会像是爹说的那样,请辞离去的。

  “老子说得出口?!”聂洪又怒了。

  “说不出说不出……”聂若低头认错,让聂洪掺和到他跟萧卿知的感情中来,他简直无法想象,唯一的可能就是因此事惩罚他们两个,纯挨揍的那种。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聂洪既无奈又生气,打也打了,问也问了,聂若是认死理不打算回头了,他还能怎么办?打死一个或是赶走一个?萧卿知那也是他当做半个儿子养大的,哪里舍得!更别说这事儿还真不怪他。

  这些年聂洪也是看在眼里的,从来都是聂若缠着萧卿知,而非萧卿知缠着聂若,作为一个师兄,萧卿知已经很合格了,甚至在察觉到他这个当师父的狠不下心教导儿子,还代替他揍了聂若这么多年,生生给他打出点武功来,何其不易!换做是他,今天的聂若只怕真的是个文弱废物了。

  两人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许久,聂洪才道:“不管你什么心思,你都不该把你师兄当做你的所有物,更不能把他看的太弱,”

  “是,爹说得对。”今天您老人家说什么都对。

  没察觉到聂若的真正心思,聂洪继续道:“你师兄跟龙康去追叶飞白一事,我是认可的,他们俩武功不弱,都可排进江湖前五十之列,纵然叶飞白在前十之内,两人合力也是能赢的,便是江湖此刻并不太平,这也不是阻拦的理由,他们日后都是要顶立门户的男儿,难道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吗?”

  “是……”聂若低头。

  “便是受了些伤,遇到些危险,也算磨炼。当年便是你娘,也是行走过江湖,经历过风浪的。”

  “爹说得对,是我的错。”聂若认可了,是他太敏感了,师兄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全部交给他来办?大约师兄是猜到了他不愿意让他追去,才不辞而别的。

  “爹,我也想过去看看。”

  “你一个武功不精的,去干什么?又帮不上忙。”聂洪火气又上来了,虽然聂若如今不算文弱,但比起叶飞白这等档次的对手来,还是只有送菜的命。

  “可是刚刚爹说过,男儿当顶天立地,我觉得爹说得对,我不能永远躲在聂家庄的牌匾之下,被人护着,这样,是成不了顶立门户的好男儿的。”聂若认真的道。这话可是您老人家刚刚说的,可不是我现编的啊!聂若一脸无辜。

  被人用同样的理由堵回来是什么样的感觉,聂洪急喘了几口气,喝了口水压一压,不能揍,再揍就真伤了筋骨了。

  “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很机灵的,而且,师兄跟龙师兄会保护我的,你不是说他们合力,连叶飞白都能拿下吗?那也就是说,他们联手,算得上江湖最顶尖的了吧!有他们在,我很安全的,我就是过去出出主意,见见世面,以后也好担得起聂家庄少庄主的名头。”

  “爹?”

  “滚滚滚!”

  “谢谢爹!”聂若连忙起身,转身就走。

  “我说让你去了吗……”聂洪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聂若只当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