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好这一趟往江东去,孙淑一立即遣人去请各位富商来衙门议事。

  在等待的间隙,四人又在宋清誊抄的舆图上勘探一番,最终决定走水路到江州。如若在江州没把货出完,就继续东去,途经扬州、苏州,再转海路南行到杭州。

  等到富商来齐,一听原本要去京城的商队改了路线,要去江东一带,便有人心里犯起嘀咕了。

  京里有范家帮衬还好,可若是去了江东便既没有人脉又没有买家,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早些年宁阳县也有商户想过走商,可不说走多远,专是巫州市场都打不开,最后家底都赔了个精光。

  “孙大人,我家生意小东西少,走这么远怕也没有赚头,这趟我家就不去了吧?”

  说话的是袁老板。袁老板家以前可是宁阳县首屈一指的富商,后头就是因为走商失败伤了根本,到如今还没缓过来,被黄、李、徐几家压了一头。

  因着跌过大跟头,这次搭上了京城的人脉他也没敢放下心来,备下的商货只比往年多了三成。

  这下听见不去京城了,当机立断选择抽身。在矩州境内买卖还算稳当,不能大赚但小利不少,再积攒几年家底就起来了。

  “去不去你们自个儿做主!”

  闻言,到场富商都颇有些讶异,本以为按孙县令的德性,袁老板得穿一阵子小鞋了。于是面面相觑,忍不住怀疑孙县令是不是在说反话。

  见状,孙淑一瞪了众人一眼,“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本官是强盗不成?”

  众人忙摇头否定,实际上个个心里差不多就是这样想的了。

  “各位都是宁阳县修路的功臣,本官和老百姓都记得你们的好。这次走商风险大了点,所以要不要去全凭你们各自斟酌,本官不插手。”

  当初修路的时候她手段是强硬了点,到底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目的就是民生。普通百姓是百姓,富豪乡绅自然也是百姓。

  顿了顿,孙淑一又接着道:“当然了,这次走商非同小可,本官会写了文书给宋先生,由宋先生和一位武官巡检带上人马护送。第一批去的商户也算有个保障。实在去不了的,下次去也是一样,就是拿不到大头利润了。”

  “你们好生想想,也不是今日就要一个答复。三日之内,不管是中途退出还是坚持到底,派人报给范老板——商队十五日后准时出发。”

  孙淑一话说完,就有几个富商表示要第二批次再走,还有几人尚且处在由犹豫之中。但下定决心做第一批的也不少。

  再商讨完走商路线,已经决定第一批走的各家出商的人头,还有各家出货的数量,差不多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众人便都各回各家了。

  宋清夫夫二人和范理没随着众人离开,而是应邀和孙淑一一家用了午食。

  离开衙门,宋清先领着沈之洲去医馆看脉。这都快两个月了,沈之洲没什么不适反应,既叫人庆幸又叫人不安,还是勤跑医馆比较放心。

  从医馆出来,宋清从推着推车的小贩那里买了两包糖炒栗子,一包给沈之洲拎着,一包自己打开来,一路走一路剥,剥好了再递给沈之洲。

  “这小包还挺好看的。”沈之洲把手里那包栗子拎在眼前,转来转去打量。

  装栗子的小包是稻草编制的,不算很精致,倒是因为小小的体型显得有些可爱。

  宋清递过去一颗黄澄澄的板栗,顺便看了看那只稻草包,随口答道:“这两个就卖一文钱,你说好不好看?”

  “也是。”沈之洲放下手,用嘴接过栗子,挽着宋清的胳膊就美滋滋吃起来。

  栗子卖得不贵,要是买的人要两个稻草包,小贩便多放几颗进去。不过大多数买栗子的人要么挎着篮子,要么带着布袋子,就是两样都没有的,衣角一掀就能兜不少。像宋清这样单独要稻草包装起来的是少数。

  两人就一个剥一个吃,时不时搭几句话,晃晃悠悠往汪计木工坊去了——去接沈之淇。

  秋收之后没几天,沈氏就改嫁给曾麻子了。

  虽说那是沈之淇的亲娘,他若是跟着去曾麻子家,难免会被磋磨。沈氏带着两个孩子改嫁没几天,夫夫俩听了消息就去了曾麻子家一趟。

  问过沈之淇的意见之后,宋清和沈氏曾麻子交涉,让沈之淇自立门户,还住在白溪村,等他成家后每年给沈氏一石米。

  起初沈氏曾麻子二人不同意,毕竟沈之淇名下还有十亩地,就是卖了换成银子也有十几两。

  最后宋清不得不隐晦地提起沈安,暗示威胁一番,才成功把沈之淇带走。

  以沈之淇的性子,是不愿意白白住在阿哥家的,于是回到白溪村,他向两人道了谢就跑回家去了。

  一个过了年才十一岁的孩子,纵使有屋舍田地,也会过得很艰难。夫夫俩一合计,便送他去汪师傅那里做学徒,学一门傍身的手艺。

  现下泞阳县开始活络起来了,木匠吃香得很,照两家人的关系,汪师傅一家自然就多多关照沈之淇了。本来学徒是半年回一次家的,沈之淇半个月就能回去一次。

  今日恰好是沈之淇回家的日子,两人便顺道去接他。这次没什么事情,到汪记木工坊的时候便没去后面住处,只在前头铺子里跟汪夫人话了会儿家常。

  沈之淇刚把自己的床单被褥洗干净晾好,见阿哥来了,跟汪师傅汪夫人还有两位师兄打了声招呼,便提上自己的小包袱跟着离开了。

  “怎么样,还习惯吗?”沈之洲把手里那包栗子递给沈之淇,“你宋哥给你买的。”

  沈之淇接过栗子,笑着朝宋清道了谢,“习惯,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们待我都很好!”

  沈之洲也就笑着揉了揉弟弟的大脑袋。

  两兄弟搁在一块笑起来,宋清才发现只有沈之洲有两个小酒窝。仔细想想沈氏似乎没有酒窝,那沈之洲这对酒窝多半是遗传自他娘了。

  宋清送两兄弟去城门口坐车,然后又返回城里了。

  半个月之后他就要出远门走商,沈之洲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思来想去决定在县里相看一个小院子,最好在医馆附近,不管是不舒服要还是平时看脉都方便得多。

  先找个院子,他带着沈之洲住半个月熟悉熟悉环境。到时候去请了大舅娘,让大舅娘晚上铺子关门了就带着王晓晓歇在小院,沈之洲好有个伴,夜里起夜还是别的什么事也放心。

  而且沈之洲要是想吃什么了,县里基本都有。去衙门给学生们上课也快捷多了,他早上还能多睡会儿。

  看好院子,再约了主人家谈好价钱,时辰也差不多了。宋清去肉铺砍了肉才回家。

  这时候屋子里暗,兄弟俩便都在凉亭坐着,一个手里拿着木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个低着头编书。

  这段日子空闲时间多起来,沈之洲又捡起看过的书,一本一本整理增修、编订成册,有了新的见解又提笔写上去,在其他地方看过的注解也不放过,一个不落都整整齐齐记上。

  石桌上基本都是沈之洲的书册,把沈之淇挤得就占了一个小角。

  宋清没惊动两人,提着肉就进了厨房。

  汪师傅家不会亏待沈之淇,不过沈之淇性子内向,人家做什么吃什么,是不会表现自己喜好的。好不容易回了家,自然得做些他爱吃的。

  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味,沈之洲就停笔了,“吃饭去,在汪师傅那儿还没做够啊?”

  “师父说我学得好。”沈之淇先把自己的工具收好,免得伤到阿哥,这才帮着把桌上的书抱回书房去。阿哥肚子里有小宝宝了,金贵得很。

  沈之洲站在书房门口,好笑地看着弟弟忙前忙后,等东西全放好了再一起去厨房。

  两人洗完手就坐到饭桌边上,吃着零嘴等宋清。吃了没一会儿,沈之淇不好意思让宋哥一个人忙活,便起身把三人的饭都盛好。

  “好了,开饭。”宋清把最后出锅的萝卜炖排骨放在沈之淇面前。

  沈之洲夹了一块全是肉的排骨放在弟弟碗里,“尝尝你宋哥的手艺,看喜不喜欢。”

  宋清看着夫郎隐蔽翘起来的小尾巴,摇摇头将盛好的汤放在他手边。

  “一会儿吃完饭别回去了,就在这儿住,床昨天已经给你铺好了。”见沈之淇面色犹豫,宋清又补充说道:“你一个人在家你阿哥也不放心。”

  沈之淇点点头,红着眼睛朝两人笑笑。

  “快吃饭,以后休息了都住阿哥家,可别我和你宋哥没去汪师傅那里堵你,你就闷声往家跑了!”

  “我知道了阿哥。”沈之洲小脸一红,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晾好被子就回家的。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沈之洲得意地哼哼两声。

  吃完饭天色不早了,沈之洲领着沈之淇去留给他的房间,教他浴间怎么注水、放水,又带着去后院,仔细演示了陶瓷蹲便器的用法,可谓是无微不至了。

  直到沈之淇进了浴间,他才心满意足地回房。

  “回来了?你是不是忘记拿给阿淇拿衣服了?”天气开始转凉,两人前几日正好去铺子做秋衣,便也给沈之淇做了几身。

  “噢!”经宋清一提醒,沈之洲又把柜子里的衣服取出来,准备送过去。

  宋清把人叫住,“我送过去吧,你去洗漱。”

  沈之洲就把衣服给了宋清,拿着亵衣亵裤进了浴间。宋清刚洗完出去,已经给他放好水了。

  等沈之洲洗漱完出来,宋清正坐在桌边写着什么。

  “泡笋,辣椒酱,辣白菜......你写这个做什么?”

  宋清起身,取了干帕子擦去沈之洲头发上沾上的水迹,“我在县里找了个小院,咱明日就搬进去,之后请大舅娘去陪你住几个月。这会儿先把家里有的吃食列出来,一块带过去。”

  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怕沈之洲想吃了找不到放在哪儿,就列个单子给他。有些虽然街上有卖,自己做的味道还是不一样。

  “等我走了可得委屈委屈我们阿洲,不过咱有钱了,想吃什么就去买。要是街上买不到的,我就写个菜单出来,我们阿洲想吃什么就拿着去酒楼,请掌勺师傅做。”

  说着,宋清低下头凑在沈之洲耳边,“师傅要是做得不好吃,我就飞回来给你做。”

  沈之洲被逗笑了,转过头在人下巴上落下一吻,“你不用担心我,我想吃什么都有。倒是你,路上可得打起精神,也不要拘着自己吃喝。”

  见人低落起来,宋清坐在边上,两手环住沈之洲,脑袋枕在他肩上,“我都知道,会尽早回来的。”

  正说着,宋清大掌轻轻覆上沈之洲的小腹,“要是宝宝闹你、欺负你了,你就记在纸上,等我回来了教训他。”

  沈之洲好笑地瞥着他,“他很乖的,才不会像你一样欺负人。”

  “像你一样乖啊?”

  “差不多吧!”沈之洲又不好意思又开心地栽在宋清怀里。

  “咦~”宋清夸张地皱皱鼻子,“不知羞!舅娘都跟我说了,你小时候皮得很,村里小男孩都怕你!”

  “哎呀你这人!”沈之洲一巴掌拍在宋清肩上,窘迫地起身去叠要带去县里的衣服,“我不跟你说了,收拾衣服去!”

  “好。”宋清满眼笑意地看着沈之洲,直等人脸上的热意退了,才提起笔来。

  在时不时闪烁一下的昏黄烛光里,夫夫俩一人收衣服,一人埋头写字,想起来了就朝另一个人说些有的没的。

  “你说阿淇知道沈安的事儿不?”没一会儿,沈之洲压低声音,悄摸询问宋清。

  宋清想了想,他对沈之淇不是很了解,无法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遂回道:“我也不清楚。”

  “嘶,”沈之洲皱皱眉,瞧瞧宋清,“巧了,我也不知道。”

  但是他敢肯定他爹去世之前是知道的。

  沈安大把握是曾麻子的孩子。

  不过他爹卧病的那几年都没说什么,他现在知道了也无济于事。至于他爹为什么不说,要么是为了面子,要么是为了沈之淇。或者就是为了他们兄弟俩。

  沈氏虽然刻薄,他爹去世之后却确实给了兄弟俩一口饭吃,也没把他卖给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兴许他爹就是盼着他死后,沈氏能好好待他的两个儿子,才没捅破真相的。

  事到如今,沈之洲也不想探究了。再怎么说那也是沈之淇的亲娘,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有些事就尘归尘土归土吧。

  若是放在以前,以他的性子估计还真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嘛......

  沈之洲看了看灯下为他写奋笔疾书的男人,又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

  可能是因为现在过得很好,内心逐渐开始趋于平和,以前觉得过不去的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不知不觉就开始释怀了。

  不过前提是不要看见沈氏!沈之洲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等他叠完衣服的时候,宋清还没写完,不过正在写菜谱,单子已经列好放在手边了。他便坐到宋清身旁去,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没多久,一阵困倦悄然向他袭来。

  见沈之洲已经打起瞌睡了,宋清放下笔,一把将人抱起来,径直走到床边才放下去。

  “睡觉了?”沈之洲拉着宋清的袖子,迷迷糊糊地问道。

  宋清握住袖子上的手,拿下来放好,拉过被子给人盖好,“你先睡,我还有一会儿。”

  “哦~”俨然又要睡着了。

  “点着灯睡得着吗?”弯腰用鼻子蹭了蹭沈之洲的鼻子,宋清柔声问道,“要是睡不着,我去外间或者......”

  “睡得着......”沈之洲已经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回蹭几下。

  亲了亲微微张开的红唇,这才放轻手脚回到桌边,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沈之洲现在没什么不爱吃的,之后的口味却还是拿不准。所以酸甜苦辣咸,什么口味都要给他写几个菜谱,力求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