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浮现时,游彦并没有具体的操作方案,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诺阿的灵性力量上。

  作为信息媒介的灵性力量,在他眼里褪去了力量带来的压迫感。

  凝固的空间、不断倒流的时空能在一瞬间碾碎游彦,纯粹的力量差距本该带来最为纯粹的恐惧,但此刻的游彦好似被时光凝固,又好似脱离了渺小身躯。

  这一瞬间被拉得极为漫长,独立于喧嚣之外的游彦‘读取’着接连浮现的信息,{群体生物}无法修改,{畸变中}无法修改,{状态混乱}无法修改……jsg

  他筛选着每个被他读取的信息,没有切实的依据,纯粹是靠本能,就像从楼顶往下眺望跟从台阶上往下眺望时的感受一样,游彦很清楚从楼上跳下去会死,但从台阶上往下跳就不会死。

  无法修改的信息,哪怕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也无法撼动。

  所幸诺阿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堆积了足够多的信息,也幸亏诺阿在特殊状态下积累了一堆负面buff,脆弱的平衡和极端的状态滋生出一线生机。

  找到了,{直面真相的愤怒},这是刚诞生没多久的信息标签,也是唯一能被修改的‘信息’。

  游彦目不转睛的盯着它,所有的思绪、意念甚至于灵魂都聚焦在这上面。

  名为‘游彦’的存在投入到了某种特殊存在中,现实被遗忘在了另一边。

  于是,他错过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只有一个虚影的灵性形态轰然溃散,唯独脑袋依旧保留着实际形态。上方的脑袋呈现着头疼欲裂时的狰狞表情,下方的脑袋以不科学的姿态上扬了九十度,平视上方的脑袋。

  那个几乎没有过表情变化、长久以来都更像是一个多余器官的脑袋上露出了兴高采烈的笑容,溃散的灵性形态失去了固定它的作用,脑袋缓缓挪动,一直挪动到跟第一个脑袋重合的位置,才将朝上扭转九十度的姿势变成了正常姿势,两个脑袋的位置和姿势彻底重合,就像虚影重叠成了有分量的实物,狰狞的表情、兴高采烈的表情融为一体,变成了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

  在脑袋的状态稳定下来的瞬间,溃散的灵性形态从虚无中浮现,翻滚的黑雾如同切实存在的形体般聚拢在脑袋下方——赫然就是阿诺斯的最终形态。

  游彦对外在的变化一无所知,他全身心投入在{直面真相的愤怒}的信息洪流中。

  怎么才能修改灵性力量携带的信息?阿诺斯的答案是用更为浩瀚的灵性力量去冲刷,用更为强大的意志去扭曲,用更高维度的视野去注视。

  游彦在颤抖,那是强大力量带来的顿悟,是阿诺斯灵性力量体系揭开最后一角带来的震撼,是身怀利刃杀心顿起。

  我能做到的远远不止这个程度,游彦无比明确的知晓了这一点。

  {直面真相的愤怒}在游彦的注视中一点点变更成了{直面真相的彻悟}。

  世界平静了下来,振动的空间碎片恢复了平静,时光长河悄无声息的隐藏,马赛克重新覆盖大屏幕,滔天怒火骤然熄灭,诺阿重归理智。

  周遭的灵性力量稳定了下来,游彦也从那种好似无所不能的奇特状态中退了出来。

  ‘嗡’的一声,大脑好似被铁锤锤了几百下,脑浆都给搅匀了,之前的经历遥远的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

  他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重叠的脑袋重新分化成两个,一个停留在原地,另一个缓缓下移,翻滚的黑雾老老实实的化作人形状态下的虚影,四条胳膊两个脑袋的灵性形态重新固定了下来。

  而在这期间,游彦的脑袋里除了疼疼疼之外,空空如也。

  游彦第一次跟真理产生了共鸣——这破游戏居然没有疼痛值满一百就自动退出游戏的设置,太过分了!

  游彦硬生生熬过了超阶使用技能带来的反噬,在疼痛感减弱后,才意识到灵性形态居然也能产生物理疼痛。

  当然,这也有可能不是物理疼痛,而是灵魂/精神上的疼痛。

  游彦吸着冷气缓解脑仁一抽一抽带来的疼,有一茬没一茬的打量马赛克,试图确定诺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方才生死一线间的状态太特殊了,没有说明全靠本能,以至于游彦在脱离该状态后,一头雾水。

  姑且不去深思这个信息修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什么‘用更为浩瀚的灵性力量去冲刷,用更为强大的意志去扭曲,用更高维度的视野去注视’都是玄而又玄的唯心论。

  游彦脱离那种状态后,再去回顾自己当时到底做了什么,只能得出他好像什么都没做的结论。

  修改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把{直面真相的愤怒}改成了{直面真相的彻悟},诺阿就真的不生气且大彻大悟了?

  脑袋疼得要命,也不影响游彦浮想联翩。他想起了自己方才的顿悟,完成信息修改后,他觉得自己简直前所未有的牛逼,不仅觉得自己加大点力度就能弄死诺阿,甚至觉得自己能改变地球……

  但在脱离那个特殊状态后,游彦只觉得自己那会的想法活像是一个插满了FLAG的反派。

  身怀利刃杀心顿起……我那会到底明白了什么,能让我狂妄到这种程度?

  怎么都找不回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游彦只好遗憾的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眼前的残局上。

  游彦:“你冷静下来了?”

  诺阿十分冷静的指出了问题:“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快死了?”

  游彦微微一愣,点开游戏面板,看着自己只剩一点血的血条陷入了沉思。

  好吧,刚才的阵仗那么大,确实不能奢求满血过关,但就剩一点血也太离谱了,就差那么一点伤害,游彦就得死回复活点。

  灵性形态不能使用阿诺斯背包,游彦盘腿坐下,吸纳周围飘荡的灵性力量,试图用这种方式填补血条。

  游彦:“我离死还差一点,只要接下来我们不发生冲突,我应该还能活挺久。”

  诺阿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游彦也想确认一下诺阿此刻的情况:“我用某种方式修改了你的想法……或者说其他什么,让你平静下来。”

  诺阿思考了片刻:“我的精神领域没有入侵的痕迹。那是某种更彻底的、作用在更深层面的能力。它让我找回了一部分的我。很久以前、刚对文明飞升产生企图的我,而那会的我之所以想要完成文明飞升,是因为我想去看更大的世界,去欣赏更多文明掌握的法则……那是最纯粹的好奇所凝聚的推动力。”

  而等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过漫长的时光后,各种各样的杂质混淆了最初的纯粹,演变成了执拗、疲惫和自大。

  我必须完成文明飞升/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当然能飞升,没有文明比我更强,我怎么可能会失败……

  如今的诺阿只剩下了这些,于是他死死攥着自己仅有的东西,怎么都不肯放下。

  直到许久以前的自己投来好奇的一瞥,让他想起了一切最初的模样。

  挣脱星球束缚的文明飞向太空,飞快发展的族群在浩瀚的宇宙中生存和探索。

  弱小的文明团结一致,走向强大。

  那是文明的篇章,是智慧生物的传奇,是一切的初始。

  往日的时光在破碎空间中闪现,从强大的因范—诺金联盟倒退到飞向宇宙的那艘太空飞船,从‘我即是一切’的诺阿到无数张模糊的脸……时光长河中显现出诺阿遗失在过往的碎片。

  “转变成群体生物是我们一致做出的决定,这个决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例如当时我们正在面对的生存威胁,再例如我们对彼此的信任,对族群未来的期待……想活下去,想走得更远。”

  诺阿没为自己的失败找更多理由:“这是我们摸索出融合法则的初衷,后来它被开发出了更多用途,它太好用了,以至于我们都忘了它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一味追求强大的力量却遗忘了‘同伴’,才是我们飞升失败的根本原因。”

  融合法则本该朝完善诺阿这个种族的方向努力,但在发现它能融合其他法则后,融合法则的发展方向逐渐偏离正规,为畸变体的出现埋下了隐患。

  这种剖析有助于专家分析阿诺斯灵性力量体系的发展路线,游彦边听边记,直到诺阿停下话,才问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诺阿:“虽然我觉得现在的我还能再跟畸变体对峙个几百年,但既然明白这毫无意义,又何必让自己更狼狈?而且我已经很累了。”

  游彦:“放弃理智,跟畸变体结合,会演变成之前提到的‘认知型灾难’。在没法规避它出现的情况下,我们要做的是削弱‘认知型灾难’带来的威胁——也就是在你彻底失败之前,削弱你的力量。”

  诺阿:“这恐怕很难,我jsg的另一面,也就是畸变体构建的规则怪谈一直在汲取力量,拖得越久,只会让它变得更强大。”

  游彦赞同的点头:“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消耗畸变体的力量。关于怎么达成这个目标,我们有两个方案。”

  “方案一,卡bug升级版本。通过复刻巨须虫跟我融合的经历,将畸变体的力量转变成我的力量,来消耗畸变体的力量。”

  “方案二,第四天灾版本。既然畸变体构建的规则怪谈是它汲取力量的源头,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对规则怪谈□□·烧,不择手段的破坏规则怪谈内的秩序、怪物以及环境的方式,来消耗畸变体的力量。”

  诺阿卡顿了两秒,才理顺游彦提出的那两个方案到底是什么逻辑:“第一个方案看上去可行,但问题在于像巨须虫那样的特殊状况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游彦虚心求教:“把之前那只巨须虫再丢进去的话,你觉得有可能出现同样的情况吗?”

  诺阿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当人的人,楞了半天才回过神道:“有可能会出现同样的情况……但就算这样,畸变体对它产生影响也需要时间。上次那只巨须虫被困了好几百年才成了移动的畸变因子携带体,你确定你们有好几百年的时间用来浪费吗?”

  别说好几百年了,就算只是好几年游彦他们也等不了。

  游彦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方案:“那第二个方案你觉得怎么样?”

  诺阿觉得不怎么样:“想法很好,但实际可操作性几乎没有。首先,畸变体的规则怪谈本质上是潜移默化的对‘猎物’进行同化,你们派玩家进入规则怪谈无疑是给畸变体上门送外卖。你们怎么保证玩家不被同化?其次,规则怪谈是畸变体的主场,玩家进去后没有任何优势,更别说□□烧了。”

  游彦一脸遗憾:“这些问题我们也都想过,但觉得你可能会有对应的方案,毕竟畸变体和你本质上是一体的,如果有你的帮助,或许能让我们在规则怪谈里占据一定的主场优势,如果你也没办法的话……那就只有第三个方案了。”

  诺阿:“不是说只有两个方案吗?”

  游彦不好意思的道:“第三个方案比较粗暴,算是杀手锏。”

  不知道为什么,诺阿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三个方案是什么?”

  游彦:“全军出击版本。本质上是通过全方位的挨打来消磨畸变体的力量,唯一的缺点是你也会被揍。”

  诺阿沉默了半天,才找出了一个理由:“我现在这个状态,一般的普通攻击很难生效,而且前线战场只能发生在因范—诺金联盟外,一旦越界,就会被畸变体拉进规则怪谈中。”

  游彦语气轻松:“没事,阿诺斯的武装力量能应对得过来。”

  诺阿再度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道:“要不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怎么才能救我一命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