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径直行至宁嘉徵跟前,关切地道:“贤侄面色不佳,是否身受重伤?”

  宁嘉徵在“琼玑盛会”之上,受了伤,外伤不打紧,内伤却是不轻。

  与奚清川交手中,他使出了玉石俱焚的“我自重华”,害得筋脉逆行,加之失怙之痛,以致于吐血连连。

  若非他有些功底,且娘亲喂了他续命丹,他怕是早已魂归离恨天了。

  是以,他的面色自然好不了。

  他不敢和盘托出,避重就轻地道:“我在‘琼玑盛会’之上受的伤非但未能好转,反而加重了,不过我已经服下续命丹,并无大碍,周伯伯不必挂心。”

  显然是由于失怙之故,伤势才会加重。

  “贤侄多加保重。”周老又满腹疑窦地道,“贤侄,你爹爹绝非好色之徒,怎会对杨姑娘下手?”

  以防祸及周老,宁嘉徵拼命压抑住冲动,道:“我想相信爹爹,但奚宗主经过一番调查,确定是我爹爹所为,奚宗主乃是我未来的夫婿,没道理加害爹爹。”

  周老又问奚清川:“奚宗主,真凶不会另有其人吧?”

  奚清川同情地道:“岳父并非良善之辈,可怜周老亦被蒙在鼓中。”

  “老朽当真看走了眼?”周老自言自语,后又对宁嘉徵道,“老朽不曾听闻过你同奚宗主订亲,你们是何时订的亲?”

  宁嘉徵尽量隐藏自己的憎恨,含着爱意道:“是我十岁那年。周伯伯,守孝三年后,我便要同奚宗主成亲了。”

  周老向宁嘉徵确认道:“贤侄啊,同奚宗主成亲,你是否心甘情愿?”

  心不甘,情不愿。

  奈何宁嘉徵不能吐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只能道:“自是心甘情愿。”

  奚清川上前,环住宁嘉徵的腰身,热情地邀请道:“到时候,周老定要来喝喜酒。”

  周老并不理会奚清川,而是道:“贤侄,奚宗主年长你良多,你若不是心甘情愿,定要告诉老朽,你爹爹不在了,老朽可为你做主。”

  奚清川对周老生了怨恨,与此同时,附于宁嘉徵侧腰的手细细摩挲着,温柔至极。

  宁嘉徵知晓奚清川这是在警告他,遂认真地道:“奚宗主确实年长我良多,不过我们同为修士,又不是寻常凡人,没什么了不得的。”

  周老叮嘱道:“贤侄要是反悔了,随时可说与老朽听。”

  宁嘉徵鞠躬道:“多谢。”

  “不必客气。”周老这才道,“贤侄年岁尚小,遭此变故,万望节哀。”

  他又对隋华卿道:“贤弟媳,请节哀。”

  隋华卿几乎咬碎银牙,才未将一切脱口而出。

  周老并非孤身而来,自己为宁重山上过香后,又命随行的两名弟子上香。

  左右不见隋琼枝,他发问道:“贤侄女何在?”

  宁嘉徵回道:“琼枝抱恙在身,业已歇下了。”

  想必是因其父一事受了刺激吧,好生可怜。

  周老不再多问,转而道:“其他三副棺材为何人所有?”

  奚清川不发一言,仅是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宁嘉徵。

  宁嘉徵直觉得如履薄冰,一旦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他长叹一声,道:“三位师兄不信爹爹实乃衣冠禽兽,负隅顽抗,被奚宗主就地正法了。”

  周老惋惜地道:“你的三位师兄可谓是忠义双全。”

  宁嘉徵昧着良心道:“愚忠愚义罢了,既是罪证确凿,便该大义灭亲。”

  真是罪证确凿,大义灭亲,无可厚非,但周老心有疑惑,闻言,不是滋味:“贤侄认定你爹爹罪无可赦?”

  宁嘉徵毫不犹豫地道:“爹爹色胆包天,奸.污了杨姑娘,致杨姑娘自尽,又以一招‘月上重华’杀害了撞破他丑事的杨长老,当然罪无可赦。”

  周老无话可说,面向忘年交宁重山的牌位,若有所思。

  次日,宁重山及其三名弟子下葬。

  以免周老起疑,以免隋琼枝说漏嘴,无人将隋琼枝抱了来。

  宁嘉徵向爹爹磕了头后,与娘亲一道,跪着为爹爹与师兄们烧纸钱。

  白烟迷了他的眼,使得他泪流满面。

  四日前,爹爹尚在人世;四日后,爹爹被埋入了黄土。

  短短四日,恍若隔世。

  他未及烧尽纸钱,猝然听见周老慈祥地道:“老朽手头尚有要事亟待处理,须得走了,贤侄、贤弟媳,今后若有何帮得上忙的,你们切记要知会老朽,能帮的老朽定义不容辞。这话,代老朽转告贤侄女。”

  奚清川一派良人姿态:“有本宗主在,周老毋庸费心。”

  对于奚清川的为人,周老一直持肯定态度,听说奚清川逼得宁重山自裁,又将宁重山的三名徒弟正法,且与宁嘉徵订了亲后,他陡然产生了怀疑。

  这奚清川当真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岂会与一稚子订亲?

  与他相交数十年的宁重山当真色.欲熏心?

  宁重山不是与其妻鹣鲽情深么?还曾对他说过“我能娶华卿为妻,不枉此生”。

  假使宁重山色.欲熏心,何以不去秦楼楚馆发.泄?非要祸害良家女子?

  他必须查明真相,否则无法安心。

  “老朽告辞。”他向诸人拱了拱手。

  见周老携弟子们离开,宁嘉徵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追了上去。

  奚清川伸手将宁嘉徵拥入怀中,目送周老等三人。

  眼见自己的救命稻草渐行渐远,宁嘉徵咬住了唇瓣内侧的软肉,无意间咬出了血来。

  奚清川低语道:“嘉徵,你若想送周老入阴曹地府,只管出声唤住他,周老虽人老耳聋,终归是修行之人,区区十丈开外,还是听得到的。”

  宁嘉徵口中尽是血腥味,张了张唇瓣,最终一言不发。

  他无法向周老求助,必须依仗自身。

  所幸他尚有三年的光阴。

  隋华卿正烧着纸钱,一抬首,乍见该死的奚清川正拥着自己的儿子,即刻道:“你们尚未成亲,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奚清川奇道,“要体统何用?”

  话音未落,他竟是将宁嘉徵按在了宁重山的墓碑之上。

  宁嘉徵猝不及防,面色发白地道:“敢问夫君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奚清川促狭地道,“不妨由娘子猜猜夫君意欲何为吧。”

  娘子……夫君……

  难道这奚清川要当着娘亲的面,在爹爹的墓碑上头侵.犯我?

  宁嘉徵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含着血腥气道:“夫君要如何便如何,我任由夫君处置。”

  奚清川掰开宁嘉徵的下颌:“为夫什么都未做,娘子便自虐地将口腔内里咬破了是何故?”

  宁嘉徵极尽谦卑地道:“我并非故意为之,请夫君见谅。”

  “好吧,为夫信你。”奚清川巡睃着宁嘉徵的身体,末了,视线定于宁嘉徵面上,情深似海地道,“要如何便如何?为夫怎舍得处置嘉徵?”

  隋华卿无计可施,向奚清川磕头道:“望奚宗主大人大量,勿要伤害徵儿,奚宗主的大恩大德,我与徵儿将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大人大量?大恩大德?”奚清川忍俊不禁。

  宁嘉徵心疼地道:“娘亲,你且起来吧,就算你磕破了头,甚至磕死在此,亦无济于事。”

  奚清川夸赞道:“不愧是本九天玄宗宗主相中之人,心如明镜。”

  隋华卿不肯起身,奚清川居高临下地看着,见其磕出了血来,神情漠然。

  “娘亲,且快些起……”宁嘉徵不及说罢,倏然被奚清川分开了衣襟。

  三年……他哪里还有三年的辰光?他马上便要被奚清川侵.犯了。

  紧接着,奚清川的手覆上了他的胸膛,他直视着奚清川,并未阖上双目,平静地道:“娘亲,起身吧。”

  娘亲不听,在娘亲扎耳的磕头声中,他命令自己往好处想,至少与奚清川同床共枕后,他多的是机会刺杀奚清川。

  失去了三年又如何?只要他一息尚存,他会有无数个三年。

  接下来将是他的至暗时刻,他定会熬过去。

  一息,两息,三息……

  奚清川仅仅抚.摸着他的胸膛,并未剥.尽他的衣衫。

  奚清川这是在凌迟他么?

  他正思量着,只见奚清川的手停留在了他的丹田处。

  眨眼间,奚清川的手指没入他的皮肉,生生地将他的内丹取了出来。

  他猛地吐出血来,整个人瞧来形同堪堪从黄泉逃出来的鬼,惨白、萎靡。

  奚清川端详着血淋淋的内丹,以慈悯的口吻道:“这内丹小巧玲珑,可怜可爱。”

  “还……还……还我……”宁嘉徵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修士而言,内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还你?”奚清川将内丹送到宁嘉徵眼前。

  明明近在咫尺,宁嘉徵伸手去抢,却怎么都抢不到。

  奚清川柔声细语地道:“娘子认为自己该当如何做,为夫才会将这内丹赏赐予娘子?”

  “我……”宁嘉徵抿了抿唇瓣,低首去解自己的孝布。

  血糊糊的孝布还未解下,奚清川业已将内丹捏碎了。

  “啊……”宁嘉徵瞠目而视。

  奚清川慢条斯理地将碎裂的内丹碾成了齑粉。

  宁嘉徵见齑粉从奚清川指缝跌落,慌忙去捡。

  隋华卿亦然。

  忽而起风了,无情地将齑粉吹得四散。

  十载修为,一朝尽毁。

  宁嘉徵双足失力,跪坐于地,怔怔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空空如也的丹田,一时间,心如死灰。

  他固然一息尚存,但他没有无数个三年了。

  奚清川既然特意挖出了他的内丹,绝不会坐视他二度结丹,他这一生都将是奚清川的禁.脔,待得奚清川腻味了,再做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