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凶兆,宁嘉徵已然害死了爹爹与三名师兄,还害得“王不留行”命不久矣,他决不能再祸害其他人。

  一念及此,他重重地磕了个头,面向爹爹的牌位,开始细细地回忆奚清川的身法,试图从中看出破绽。

  良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修为与奚清川相去甚远,不论他如何绞尽脑汁,亦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他相信假以时日,任凭奚清川的身法何等高明,都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突然间,一拨人气势汹汹地闯入灵堂,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拨人当中,绝大部分人他毫无印象。

  先前随奚清川来的那些人并不在其中,他方才从卧房走到灵堂,亦未见到他们,料想奚清川仅是想让他们见证爹爹是如何被其正法的,一利用完,即刻命令他们散了,以便其行不轨之事。

  至于杨长老的尸身,大抵已被运回九天玄宗安葬了吧?

  而这拨人面露不善,不知是被奚清川散播的对爹爹诽谤引来的,抑或接了奚清川的命令而来的。

  他唤出“牵机”,直指他们,并质问道:“诸位有何贵干?”

  他一身的筋脉远未恢复,单单唤出“牵机”,便教他额上泌出了一层细汗。

  疼痛从他执着“牵机”的右手蔓延开来,直抵五脏六腑。

  但他的右手很是稳定,且长身玉立,瞧来依旧是那个在“琼玑盛会”之上夺得魁首的少年。

  “有何贵干?”一莽汉恶狠狠地道,“杨长老于老子有恩,老子今日要将宁重山挫骨扬灰。”

  宁嘉徵不卑不亢地道:“爹爹清白无辜,杨长老既然有恩于你,你应当查明真相,教杨长老在九泉之下能瞑目才对。”

  见莽汉对爹爹杀害了杨长老一事深信不疑,对他所言置若罔闻,不由分说地便要掀棺盖,他自然不会客气。

  换作受伤前,只一须臾,他便能使这莽汉动弹不得。

  而现下他非但费了足足十分之一盏茶的功夫,才使这座肉山倒下,自身甚至还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面若含霜,衬得鲜血腥红得扎眼,唇瓣仿若上了唇脂。

  不远处,奚清川隔岸观火,面上做如玉君子状,心下却尽是见不得人的念头。

  宁嘉徵左手握拳,以手背擦过唇瓣,未能擦干净,导致血痕从唇角蜿蜒至耳垂,生出细微艳丽。

  与此同时,他右手催动内息,命“牵机”发出了剑啸。

  剑啸宛若游龙,盘踞于这灵堂,震慑着不善的来者。

  连白烛上头的火焰,都因剑啸而剧烈地颤抖着。

  隋琼枝将“王不留行”交予娘亲照看,亦提了剑,与阿兄并肩而战。

  宁嘉徵衣袂纷飞,一身孝衣直如名贵的锦缎。

  一炷香后,五十九人悉数躺倒于地。

  宁嘉徵气血翻涌,呕血连连,鲜血染红了他的下颌、脖颈、锁骨,没入衣襟。

  他浑不在意,接着以“牵机”支撑着身体道:“你们之中可有人还有再战之力?”

  隋琼枝忧心忡忡地道:“阿兄,你……”

  宁嘉徵打断道:“不必担心我,我尚未为爹爹与三名师兄报仇雪恨,死不……”了。

  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呈现出一副危若朝露的病态。

  先前那莽汉见状,直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提起大刀,直逼宁嘉徵的脖颈。

  隋琼枝护在阿兄身前,阿兄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莽汉的脖颈,并将足有其三倍重的莽汉提了起来。

  宁嘉徵瞥了奚清川一眼,立即将其丢了出去。

  奚清川暗道:嘉徵,你是在向为夫我示威么?好生有趣。

  下一息,宁嘉徵的唇角再度溢出了血来,他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你对娘亲做过的,我定要奉还。

  无人再敢上前,有一妖修质问奚清川:“奚宗主,杨长老死于宁重山之手,你为何执意要迎娶这宁嘉徵?这宁嘉徵皂白不分,明显与其父是一路货色。他究竟对奚宗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奚宗主,快些回头是岸吧,切莫引火烧身,毁了一世英名。”

  奚清川这伪君子当得称职,将天下人骗得团团转。

  宁嘉徵想笑,便当真笑了出来。

  妖修指着宁嘉徵道:“奚宗主,你看看这宁嘉徵,除了一张好皮囊,还有何处配得上你?”

  “这位前辈所言极是,不才确实配不上奚宗主,只要奚宗主答应解除婚约,不才定不纠缠。”明知奚清川决计不会放过自己,宁嘉徵仍是想试上一试。

  隋琼枝附和道:“我阿兄冲动鲁莽爱欺负人,绝不是奚宗主的良配。”

  一旁的隋华卿亦附和道:“犬子不懂伺候人,又无法为奚宗主传宗接代,奚宗主不若另觅佳人吧。”

  奚清川行至宁嘉徵身畔,揽了宁嘉徵的腰身,深情款款地道:“本宗主非嘉徵不娶。嘉徵之父虽然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嘉徵是无辜的。嘉徵长年为其父所蒙蔽,甚是可怜。本宗主会教导好嘉徵,绝不会坐视嘉徵行差踏错。万一本宗主没能教导好嘉徵,不管嘉徵犯了什么过错,本宗主都愿一力承担。”

  此言一出,宁嘉徵满耳俱是夸赞奚清川乃是情痴之声。

  他拨不开奚清川的手,恶心至极,意欲作呕,又听得奚清川道:“诸位,看在本宗主的薄面上,勿要再追究宁重山了,宁重山业已自裁,就算将其挫骨扬灰又如何?其能感受到丝毫痛楚么?不能。且本宗主未过门的娘子嘉徵是个孝子,本宗主想要成全他最后的孝心。”

  奚清川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有一丹修肃然道:“在场的各门各派的兄弟姐妹都曾受过杨长老的恩惠,听闻杨长老的重孙女被宁重山毁了清白之身,以致寻了短见,皆气愤不已,听闻杨长老由于撞见宁重山作恶,被宁重山所杀,顿觉如丧考妣。我们无法容忍宁重山留下全尸,一致决定要将宁重山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望奚宗主莫要阻拦。”

  奚清川侧首望向宁嘉徵,耳语道:“嘉徵可想求为夫给你爹爹留具全尸?”

  宁嘉徵不假思索地道:“这些酒囊饭袋不足为惧,大不了我与他们同归于尽,求你做什么?”

  “为夫可舍不得嘉徵与他们同归于尽。”奚清川捏了一下宁嘉徵的腰身,见宁嘉徵蹙眉,方才提声道,“嘉徵乃是本宗主心爱之人,本宗主岂能任由其父被挫骨扬灰?宁重山已为杨长老与杨姑娘偿了性命,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丹修失望地道:“奚宗主素来公正,涉及这宁嘉徵,却如此护短,实在不该。”

  奚清川坚持道:“望诸位大人大量,成全嘉徵的孝心。”

  丹修见奚清川说不通,遂拂袖而去。

  其他人亦紧随其后。

  不多时,这灵堂又只有宁嘉徵、隋琼枝、隋华卿以及奚清川四人了。

  宁嘉徵盯着奚清川的手道:“松手。”

  他未料到奚清川当真松了手。

  奚清川凝视着宁嘉徵道:“嘉徵,为夫帮你保住了你爹爹的全尸,你要如何报答为夫?”

  明明是这该死的奚清川逼死了爹爹,竟有脸索要报答?

  宁嘉徵置之不理,再度在蒲团上跪下了。

  隋华卿喂了宁嘉徵一颗续命丹,又为宁嘉徵拭净身上沾染的血迹,便抱着“王不留行”跪在了幼子身侧。

  宁嘉徵问娘亲:“这三日不太平吧?”

  隋华卿答道:“嗯,不太平,今日最不太平。”

  及至夜幕降下,再也无人上门。

  隋华卿正欲站起身来去做膳食,让一双儿女用一些,再劝受了内伤的幼子去歇息,岂料,身体忽然不能动弹了。

  宁嘉徵发现了娘亲的古怪:“娘亲,你怎么了?”

  娘亲并未作答,反倒奚清川出声道:“原本停灵三日足够了,可惜嘉徵一直昏睡不醒,为夫不忍嘉徵见不到岳父最后一面,才改为明日下葬。”

  显然娘亲被这奚清川定住了,这奚清川究竟意欲何为?

  宁嘉徵正思忖着,猝然被奚清川打横抱起。

  他不及反抗,已被奚清川压在了爹爹的棺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