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宁嘉徵厉声道:“血口喷人!”

  爹爹乃是敢作敢当的伟丈夫,若是爹爹杀了杨长老,定会昭告天下,绝不会藏着掖着。

  况且,爹爹素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怨,而杨长老亦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善行不胜枚举,爹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其痛下杀手。

  是以,他笃定不是爹爹杀了杨长老,而是另有其人。

  宁重山拍了拍幼子的肩膀,随即从幼子身后走了出来。

  他这个当爹爹的,哪有躲在幼子身后的道理?

  “杨长老年高德劭,实乃我辈修士之楷模,我向来尊敬杨长老,且我与杨长老仅有过一面之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奚宗主且说说我因何杀害杨长老?”

  奚清川长叹一声:“宁重山,你冥顽不灵。”

  宁重山满腹疑窦:“奚宗主何以一口咬定是我杀了杨长老?其中是否存在误会?”

  奚清川向膳厅外的弟子示意:“且抬进来吧。”

  两名弟子依令将杨长老的棺材抬了进来。

  奚清川打开棺盖,霎时尸臭弥漫,他指着杨长老的咽喉道:“伤处皮肉外翻,且发黑,不就是宁楼主自创的‘重华剑法’的第一式‘月上重华’么?”

  宁嘉徵端量着杨长老的伤口,这伤口瞧来似极了“月上重华”所为。

  隋琼枝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王不留行”,凑上前来,查看杨长老的伤口。

  看罢,她同娘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娘亲亦认为这伤口与“月上重华”造成的伤口如出一辙。

  隋琼枝心道不好,紧接着,她果然听见奚清川不由分说地道:“杀人者出手老辣,能将‘重华剑法’练至几臻化境之人惟有宁楼主。”

  奚清川望住了宁重山,继续道:“宁楼主,本宗主所言对或不对?”

  宁重山直觉得自己被奚清川的眼神擒住了,逃脱不得。

  弹指间,他却是被奚清川放过了。

  “抑或……”奚清川欲言又止,视线转向宁嘉徵。

  宁嘉徵不喜奚清川投之于他身上的眼神,仿佛他是件有趣的小玩意儿,可捏于鼓掌之中,任意把玩。

  他记得这奚清川亦去了“琼玑盛会”——只因有人诚惶诚恐地同其攀谈,偶然被他听见了。

  此前他从未见过奚清川,仅知奚清川乃是名门九天玄宗的宗主。

  听得奴颜婢膝之人称呼其为“奚宗主”,他才知那便是名满天下的奚清川。

  据闻奚清川的修为已至大乘期,其人生得面若冠玉,一身缥缈之气,几欲乘风而去。

  他看不透奚清川修为之深浅,单单就皮相而言,其人全然称不上面若冠玉,堪堪称得上平头正脸,至于缥缈之气,更是一点也无,庸俗之气还差不多。

  自那之后,他再未注意过奚清川,对于奚清川是否观战毫无印象。

  好像有个叫韩什么的,不自量力地向他讨教,只二息便被他打下了擂台。

  那个韩什么的似乎是这奚清川的徒弟。

  他正思忖着,赫然见得奚清川眉目慈悯地道:“宁楼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分青红皂白之徒说出这样一番话,做出这等神情,委实可笑。

  这奚清川合该剃光头,披僧衣,持佛珠,如此方能以假乱真,教人以为其是来普渡众生的。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引得在场诸人纷纷望向了他。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阴阳怪气地道:“奚宗主为何不是佛修?”

  奚清川佯作听不出其中的讥诮,深情款款地道:“自是由于佛修不可娶妻。”

  宁嘉徵对于奚清川是否娶妻不感兴趣,只道:“你何故污蔑我爹爹?”

  奚清川痛心疾首地道:“嘉徵,本宗主岂会舍得污蔑你爹爹?”

  宁嘉徵听闻奚清川唤自己为“嘉徵”,且言辞亲昵,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遂怒目而视:“我同你并不相熟,不准唤我‘嘉徵’。”

  奚清川上前一步,直逼宁嘉徵:“你同本宗主并不相熟,本宗主却同你相熟得很。”

  “你同我相熟得很?”宁嘉徵本能地不喜奚清川,即刻将剑尖抵上了奚清川的咽喉。

  奚清川浑不在意,问宁重山:“宁楼主,本宗主与宁少楼主是否相熟得很?”

  至此,奚清川的目的昭然若揭,除非宁重山耳聋眼瞎,怎会看不穿?

  奚清川与幼子的婚约是奚清川强行订下的,宁重山曾三番四次地要求将婚约作废,奚清川拒不理会。

  显而易见,不管杨长老究竟死于谁人之手,这奚清川都会栽赃给他,只为扫除他这一障碍,以便得到幼子。

  至于与奚清川一道前来兴师问罪的各门各派之人大抵被奚清川利用了,并不清楚奚清川的算计。

  断袖之癖在修士之间算不得罕见,但他委实不明白为何奚清川会相中幼子。

  毕竟被迫订下婚约那年,奚清川年已一千有余,而幼子堪堪满十岁。

  这奚清川为何会对一孩童生出情.欲?

  奚清川见宁重山默然不言,咄咄逼人地道:“宁楼主,本宗主与宁少楼主是否相熟得很?”

  宁重山不答,明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是想挣扎一番,不甘心引颈待戮,是以,他不卑不亢地道:“请问奚宗主,是否有人亲眼目睹我杀害了杨长老?又是否有物证能指认我?”

  “答非所问。”奚清川乐于一步一步将猎物逼上死路,遂不再就其上的问题追根究底,而是反问道,“你们父子二人是何时启程去望仙山的?”

  这奚清川何尝不是答非所问,宁重山暗自腹诽,口中则回道:“二月十三。”

  “二月十四,本宗主在望仙山见到了你们父子二人。”奚清川话锋一转,“杨长老二月十二死于重华楼百里开外的回春堂,宁楼主有足够的功夫杀人。”

  宁重山矢口否认:“二月十二当日,我并未出重华楼,故杨长老绝非我所杀。对于杨长老不幸遇害一事,我亦悲痛不已。”

  宁嘉徵、隋琼枝以及隋华卿纷纷附和:

  “二月十二当日,爹爹确未出过重华楼。”

  “二月十二当日,爹爹一直在书房处理楼中事务。”

  “望奚宗主切莫信口开河,冤枉了外子。”

  奚清川温言道:“你们的心情本宗主能理解,可是罔顾事实,包庇罪犯不可取。”

  宁嘉徵愤怒地道:“你才是罔顾事实之徒,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不惜包庇真正的罪犯,逼我爹爹当替罪羊!”

  “嘉徵,你何故执迷不悟?”奚清川接着质问道,“宁重山,这罪你认是不认?”

  宁重山义正辞严地道:“奚宗主绝口不提是否有人目睹我杀害杨长老,亦闭口不谈是否有物证,十之八.九既无人证,亦无物证。奚宗主红口白牙陷害于我,我岂能任由奚宗主摆布,认下我不曾做过之事?私以为当务之急是尽早查明真相,以令杨长老安息。杨长老这伤口乍看之下,与‘月上重华’造成的伤口颇为相似,但是……”

  他未及说罢,便被奚清川打断了:“敢问宁楼主,除了宁楼主之外,还有何人能弄出这样的伤口?”

  宁重山辩解道:“假使我所为,这伤口会再黑些,且我不会不认,更何况,假使我所为,且我意欲逃脱罪责,何不如不用‘月上重华’?”

  久未作声的九华剑派掌门仇池道:“兴许宁楼主故意用了‘月上重华’,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句‘我意欲逃脱罪责,何不如不用‘月上重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宁嘉徵环顾一周,末了,定于奚清川面上,“你到底有何图谋?”

  从你不识抬举的父亲手中,将你抢了来,供我为.所.欲.为。

  奚清川自不会将这话宣之于口,反而露出一副饱受诋毁的圣人一般的神情,道:“本宗主没什么图谋,本宗主不过是想将真凶正法,令杨长老能瞑目……”

  他说着,双目含泪:“杨长老看着本宗主长大成人,无异于本宗主的第二个父亲。本宗主未及尽孝,杨长老便已命丧黄泉。是本宗主无用,未能保护好杨长老,眼下本宗主惟一能做的便是将真凶送下去,向杨长老磕头认罪。”

  他并未事先知会弟子们,但弟子们闻言,争先恐后地安慰道:

  “并非师父无用,而是宗里事忙,师父作为宗主,无法日日在杨长老左右尽孝,被可恨的宁重山钻了空子。”

  “师父莫要伤心,杨长老在九泉之下绝不会怪罪师父。”

  “杀了宁重山,为杨长老报仇!”

  “杀了宁重山!”

  “杀了宁重山!”

  ……

  宁嘉徵不屑于这副父慈子孝,师慈徒孝的场景,横剑挡于爹爹身前,面无表情地道:“你胆敢动爹爹一根头发,我定教你有来无回。”

  奚清川责备道:“嘉徵为何如此不懂事?你爹爹害人性命,你该当大义灭亲才是。”

  “爹爹并未害人性命,指不定是你谋杀了杨长老,企图嫁祸给爹爹。”宁嘉徵厌恶奚清川高高在上的姿态,仿若除了己身之外,旁人俱是蝼蚁,他更厌恶奚清川胜券在握的模样,作为人子,他定要护爹爹周全。

  在内息催动之下,“牵机”发出一阵阵的剑啸。

  这剑啸充满了压迫感,在场之人当中,修为不高者全数浑身瑟瑟,不敢妄动。

  可惜这剑啸于奚清川而言,不值一提。

  奚清川凝视着宁嘉徵少年气过盛,妩媚不足的眉眼,不紧不慢地道:“本宗主适才倒是忘了,不止宁楼主一人能将‘月上重华’使得炉火纯青,令郎非但毫不逊色,且身手较宁楼主这个当爹爹的更俊。”

  换言之,杨长老究竟死于谁人之手无关紧要,这奚清川打定了主意要栽赃给爹爹,还用他这个当儿子的威胁爹爹就范。

  宁嘉徵想通后,不愿坐以待毙,提剑直取奚清川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