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霞表情无一丝变化，“没错，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杀掉你的人是吴承宇。
钻进一处狗洞似的暗门,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地面上的房子只是装饰，地下的区域才是重点。
谁能想到，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居民区中,一处鬼屋似的小房子,地下竟有一处堪比帝国军队医疗保障部的高端实验室。
游衍边张望变感叹，“唐妈,您还是厉害,居然能在这么个地方搞出如此高端的实验室。”
唐远霞第一次主动接上游衍的话，“没你厉害,把我第二个项目挖出来了。”
虽然唐远霞语焉不详,但在场的三人都心领神会,包括吴承宇。
游衍是唐远霞的第一个项目,吴承宇就是第二个。
进入地下实验室,唐远霞反而摘下口罩，看来医用口罩并非医用，更多是用来掩人耳目。
她随手从实验台上捞起一台简易终端，随手操作几下后,实验室西北角白光骤亮，几秒后光线从刺眼变为缓和，一台透明舱体出现在视野中。
竖立的舱体，折射出崭新的光泽，和实验室内有不同程度使用痕迹的其他设备不同,显然是最近置备。
“新置办的？！”
游衍一脸惊喜地快步走到角落，绕着透明舱体转了半圈,甚至还探头从上到下快速观察透明舱靠墙的一侧。
“这台检测舱可比我们当年的牛多了！”游衍冲吴承宇扬头,“吴哥,是不是？”
吴承宇默默点头，视线却只是在检测舱上一扫而过，转了一圈，最后不自觉落在唐远霞身上。
最后一次见到唐远霞，是一年零九天之前。
唐远霞亲手带出来的“项目”，她自然看得出来，游衍表面亲和，内里防备，吴承宇表面防备，但内里亲和。
如果她真想使用手段达成目的，只要抓住吴承宇的弱处，就能拿捏住游衍。
唐远霞离开的时间里，并非没有信息渠道，正相反，她获知信息的速度甚至比静苑还要快上一些，之前发生的种种事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游衍这个项目是她的另一个项目动了真心。
游衍看似活得随性通透，实际他和他亲生母亲很像，容易被情所困。
游衍脑子灵活，在他面前，多说不如不说，唐远霞拿起终端，头都不抬，边操作边询问，“你们谁先进去？”
游衍自然主动请缨，但他“我”字刚发出w音，就听唐远霞补充。
“我建议Omega先检测，Alpha的信息素和精神力都会影响检测舱的校准值。”
游衍拍了拍舱门，手准确落在打开舱门按钮旁一厘米的位置，“不至于吧？如果我没看错，这台是最新的检测舱。”
唐远霞并没有坚持己见，“游衍可以先行入舱检测。”
“不用，”吴承宇按住游衍即将打开舱门的手，“我先来，不然中间调校基础数据，明天上课容易迟到。”
游衍很少反驳吴承宇，这次也是，他总是先在心里纠结一阵，往往还没纠结完事情已成定局。
明明是个坚决果决的人，在吴承宇这面前却变得优柔寡断，倒像个沉迷小情小爱的亡国之君。
这次也是，等游衍缓过神来，吴承宇已经钻进检测舱，唐远霞立在实验操作台之后，将终端插入操作台，十指在键盘上翻飞。
游衍退到唐远霞身边，外放精神力监测透明检测舱，同时分出一丝精神力注入眼睛，这让他的视线不仅能跟上唐远霞每个动作，而且能将每个动作如同摄像一样摄入脑海。
唐远霞操作检测舱的同时，抽空瞟了游衍一眼，“这里有精神力检测仪。”
“但没有反精神力仪器。”说话的同时，游衍并未放松丁点。
唐远霞按下确认键，转身，直面游衍，“我的项目，不会受到任何仪器阻碍。”
游衍的注意力从终端变换到检测舱，“不受仪器阻碍，只会受到另一个‘项目’制约乃至反杀。”
唐远霞表情无一丝变化，“没错，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杀掉你的人是吴承宇。”
说这话时，透明检测舱内，吴承宇双眼闭合，表情放松，似乎并未听到两人的对话。
游衍外放的精神力早已发现那台检测舱具有完全隔离效果，身处其中，相当于彻底与外界隔离，以吴承宇具备的精神力值，是不可能突破检测舱的隔离功能。
当然，那隔离功能对游衍来说完全没效果，就跟纸糊得一样，一捅就破，这也是游衍默许吴承宇先行进入检测舱的主要原因。
“唐妈，这么多年，您还是这么直接。”
说话间，游衍的手下意识敲击两下实验台得台面，上位者气息扑面而来。
表情始终无波动的唐远霞眉头微蹙，与游衍对视的视线僵硬调转到游衍敲击桌面的手指。
游衍立刻意识到不对，收回手，放在身侧，轻握成拳。
“对不起。”
唐远霞偏开视线，“你真像你那该死的父亲。”
“并不，这个小动作是耳濡目染的原因，一直在纠正，刚才是不小心，”游衍停顿片刻，神色严峻起来，“我不像我父亲，请别侮辱我。”
唐远霞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归到终端上，检测结果实时生成，部分监测结果已经显示在终端之上。
“吴承宇对重力加速度的不适应主要出自心理原因，以他现有的身体素质，生理因素完全可以克服！我说过，我的‘项目’不会出现问题，我的每一个‘项目’都是完美的作……你在他肩膀上纹了什么？！”
唐远霞语调骤然拔高，裹挟万钧怒意。
“精神力传输图腾。”游衍回答得干脆又理所当然，似乎这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的精神力需要由吴承宇身体净化才能使用，否则对他只有坏处……”唐远霞面色从愤怒转变成恐惧和厌恶，她接下来的声音变得很轻，好像在说她的项目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遗传下来的本性，“你和你的父亲一样，用感情融化死敌，在生活点点滴滴中渗入毒药，直到消灭对方！”
“唐妈，我也说过，我和那狗东西不一样。”游衍无奈，拉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图案复杂透着几分诡异的纹身。
“精神力传输图腾于吴承宇，无异于精神力控制图腾于我，除非主图精神核灭失，否则他一生都在你的章控之中，无可扭……”说到这里，唐远霞突然停顿，不自觉往前迈一步，靠近游衍，眼睛始终凝视纹身图案，甚至伸手捻了一下纹身位置的皮肤，“……纹身里有赤金？”
纹身被触碰的一瞬间，游衍浑身战栗，已经习惯这具身体平日里无声无息的赤金粉，在唐远霞这个外力的作用下，几粒微小的赤金粉顺着毛细血管飘散，以极快的速度找到游衍的精神核。
自从遇到吴承宇后，游衍体内无家可归的疯狗精神核，被养得毛光水滑，再也不会随意发疯，即使有赤金粉偶尔作祟，精神核也只是象征性扭动一下，连反抗都懒得。
精神核由疯狗变成家养忠犬，并不意味赤金对精神核没有作用，表象的作用会一丝不漏作用在这具身体之上，熟悉的疼痛几乎立刻在游衍体内炸开。
“赤金粉，您的研究成果，效果您最清楚，”游衍不着痕迹避开唐远霞想要继续拂过游衍纹身的手，拉回衣领，“保证输到吴承宇体内的精神力干干净净，不带丁点杂质，您放心吧！”
从小到大，两世叠加，游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由赤金带来的痛楚。他早已习惯，但习惯不代表不会疼，精神力再高武力值再强，游衍始终是肉体凡胎。
游衍下意识的闪躲，让唐远霞彻底确定这纹身里有赤金粉末，她万万没想到游衍对吴承宇的心意到达此种地步。
唐远霞至今都记得——
当时游衍尚且年幼，游胜之却一意孤行，将精神核激励实验数值提到最高，作用亲生子游衍身上。
游衍体内本就出类拔萃的精神核，在前所未有强大的外力强行刺激下，瞬间激发出最大的潜能，精神力如同锋利无匹的利刃，充斥整间实验室，眼看实验室危在旦夕，再也无法困住从游衍体内迸发的具备举世无双攻击性的精神力。
那时，唐远霞做出拯救无数生命的选择，使用赤金压制游衍体内的精神力。
密闭的实验室内，那个还没有实验台高的小人儿，被一大块沉重的发出强烈光线的赤金按压，原本在实验室中间的小人儿，转瞬间被重压在实验室内带有特殊电网的墙面上，两面夹击之下，小游衍面色痛苦狰狞，大张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痛苦的嘶吼被身前的赤金和身后的电网压制在体内，他连呼痛的自由都无。
在唐远霞的印象中，一身反骨的游衍能对游胜之俯首帖耳，无外是惧怕赤金，却不曾想如今游衍为了吴承宇，竟然将赤金粉通过纹身，种在体内。
年幼的痛苦最为致命，如同驯化大象，只用一根细细的铁链就能拴住千斤重的大象，只因那只大象年幼时拼上性命也无法挣脱锁链的痛苦记忆已经刻在心里，即使它长大后足以抵抗，也仍然畏惧那只很细的锁链。
唐远霞深知游胜之对游衍的驯化方式，她万分不认同，却也无法撼动项目中有违人道的驯化计划分毫。她曾以为游胜之的死亡于游衍是解脱，但以游衍如今对待赤金的态度，早在游胜之活在这世间之时，游衍就已经脱离游胜之的掌控。
……不对，如果游衍脱离游胜之掌控，以他的能力，何至于在游胜之死后才离开帝都？
难道游胜之后期用游志威胁游衍？
推导出结论的唐远霞难以接受，他深知游胜之是头畜生，却不知道游胜之竟连畜生都不如。
游衍可是他游胜之亲生骨肉啊！
就是那么一个畜生不如，不知情感为何物的东西，竟然能拥有游衍这么个情种后代？
还是说，信息素的润泽、□□的满足，能够弥补甚至战胜赤金带来的痛苦？
“……吴承宇是你遇到唯一能承受你的信息素的Omega吗？”唐远霞耻于谈□□，问得很是模糊。
不清不楚的表达，熟悉唐远霞的游衍自然听懂了。
她在问游衍不惜使用赤金也要输送精神力来保全吴承宇，是否仅因吴承宇能够纾解他的欲望、平复他的躁动。
唐远霞在等游衍的回答，也在等多年以来俨然成为心中执念的答案。
游衍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像是看透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放在眼里，整个人透着一股痞气，总之是和深情没有半点关系。
“唐妈，我对吴承宇的喜欢不也是您项目的一部分吗？原来不是呀。”游衍表情夸张，故作惊讶。
“不是，实验没办法控制情感，也无法掌控欲望。”唐远霞一字一句，如实回答。
游衍早已知道答案，毕竟上一世他直至死亡之前，都未曾遇到过吴承宇，也就是说唐远霞的项目计划中不可能包含情感。
“原来是这样，”游衍面上笑容不变，眼角淡粉色的小痣却变得鲜艳，他细长的食指点着脑袋，“那我可能真是中了爱情的毒。”
游衍说得轻松，开玩笑似的，听在唐远霞耳朵里却无比震撼！
明知伴侣是世上唯一能杀死他的存在，竟然还能为了伴侣对抗童年深深刻在骨髓里的阴影，时刻忍受赤金抑制精神力产生的痛楚。
那何止是喜欢？
吴承宇一定是比游衍本身性命还要珍贵的存在。
这是唐远霞一直期待能够拥有的感情，纯粹、厚重、不惧一切的爱！
曾经的唐远霞以为游胜之能给她类似的爱，就在唐远霞全心全意信任游胜之的时候，游胜之露出了极为丑陋的真面孔。
掌握核心技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面孔后，唐远霞醒悟，世间本就不存在她希冀中至纯至善的情感，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唐远霞真的能见到那样的情感。
各色情感交织，唐远霞心绪极度复杂，脱口而出她平日认为浪费时间的情感表达。
“……你疯了？”
“如果您没在您第一个项目的身体里下蛊虫，我大概率是没疯。”
游衍耸了耸肩膀，随后说着，视线已经重新落在唐远霞的终端上，快速浏览新出炉的检测结果。
“赤金粉会在你体内游走，疼痛无可避免，最关键的是，你这是在慢性自杀！”唐远霞无暇理会检测结果，又重又快地说。
“总比吴承宇快速死亡来得好。”游衍自顾自小声说着，随后堆起谄媚的笑容看向唐远霞，“这不是来找唐妈您了吗？救救您的第一个‘项目’呗。”
唐远霞并未躲避游衍扑过来抱住她手臂的动作，反而偷瞄了一眼透明舱，舱内吴承宇双目紧闭，眉头微微拢起，嘴角下坠。
里面的人一定是听到了，唐远霞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又有些雀跃。
“我会想办法，至于能延长几年寿命，我不确定。”
“图腾上身时间不长，我建议净化赤金，从根源解决问题。”
“不行，静苑和游家都在紧盯吴承宇，他们似乎嗅到了什么，”说到这里，游衍表情严肃，眉头紧皱，他扫了一眼身旁的唐远霞，联想到自由军，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自由军能不能靠点谱？重金砸下来的‘项目’，人消魂灭，‘项目’可就彻底黄了。”
“自由军没有预测到静苑会提前动手，还有，我不是自由军的一员，我和自由军是合作关系。”
“你都把‘项目’交给了自由军，还说不是自由军？”游衍语速飞快，争取不给唐远霞思考的时间。
“吴承宇是自由军找到的实验体，在成为我的‘项目’之前，已是自由军一员，况且这个‘项目’由自由军提供资金，‘项目’自然也在自由军支配之下。”
“您有空跟合作对象沟通一下，重金的‘项目’差点砸在安实中那个小礼堂，这帮人能不能靠点谱？”
游衍表现得很是激动，他想用情绪感染唐远霞，从对方嘴里得知此时的吴承宇在自由军的地位。
“吴承宇是用来对付你的，如果你折在那间礼堂，吴承宇是否存在并不重要，甚至他的存在会威胁到自由军首领。”
“如果你没事，吴承宇身处险境，自由军早已布置，会有办法保证吴承宇安危。”
“现在又有你，不惜自伤也要随时弥补吴承宇可能损失的精神力，他安全得很。”
唐远霞话音未落，不远处检测舱的舱门在无人操作下自行开启——
吴承宇走出检测藏，背光而来，看不清表情，一身迫人的气势却随着他走近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
赶在零点之前，今日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