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识字课, 情况倒是稍微好些。
上课的大多是成年人，道理讲清楚了，大家也不会有太强烈的厌学情绪。只要内容不是幼儿园自我介绍那种离谱的东西, 大家还挺愿意捧个场。
尤其是, 这是上课的第一天。从没有上过学的荒星人, 对于上课，是有一些幻想和期待的。
于是，上课的时间还没到，人们就已经聚集到了上课地点。上课地点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地方——就是集市的位置。
集市位于这块区域的挺靠中心的位置, 是一大片的空地。上面没有建筑, 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视野上的阻隔。
为了上课, 狗蛋特地托老四帮忙, 做了几个很大的屏幕。刚吃完晚饭，就跟老四一起过来安置这些设备，以便能让尽可能多的看清楚屏幕上的画面。
他想得也很清楚。常识课可以当故事听, 识字却不一样，必须得能看清楚字长什么样, 才能学得会。所以，合格的屏幕很必要。
这也是识字课被安排在晚上的原因。白天大家还要工作, 不可能一直盯着某一个东西看。
他在这边调试设备的功夫，“学生”们已经陆续到齐了。有好奇的，凑到近前来围观。不过大多数人则是三三两两地坐在旁边, 聊天，等着课程的开始。
荒星上，人们通常都是席地而坐的。
不仅是在集市这里, 在家也是一样。
椅子是不必要的东西, 垫子也是。虽然地上其实并不干净, 但荒星人不嫌脏——嫌脏也没有办法，打扫卫生的工具是稀缺资源，想要给自己构建一个清洁的环境几乎不可能，洁癖在这里生存不下去，只有接受这种脏乱才能勉强活着。
——在荒星久了，陆渊几乎都要忘了外面整洁的街道是什么模样了。
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大家便开始聊天了。值得一聊的内容不多，但大家还是聊得很开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负责端摄像机的人特意把这种和睦愉快的场面拍了下来，狗蛋也特意把它们剪辑了出来。大家都觉得这种快乐是很珍贵的东西。
顺便，他们也记录下了，当投影上画面亮起时，所有人都瞬间转过去的头，和亮晶晶的眼神。
第一课学的是数字和数学。
这在生活里是很常用的，人们学习的积极性也很高。
但最大的问题是——
工具不凑手。
荒星上几乎找不到纸笔。所以，狗蛋只能让大家用树枝蘸着水，在地面上写字。
好在这里树枝有很多。
地面很坚硬。多年的风沙没有将之侵蚀，水流和冰雪也未曾使之软化。这样的大地，几乎不能用“土地”来形容了。这里根本没有土壤，只有上面的一层浮尘，风一吹就走了。
这也是这里没有太多草本植物的原因。它们稚嫩的根很难穿透这样的大地，因而无法扎根生长。
不过，蘸水在地上写字，痕迹干得很快。写出来的字的正确性有点难判断。
尤其是不方便给“助教”看。
——助教，是这片区域仅有的一些识字的人。
比如狗蛋，又比如老四和舰长他们五个。二丫等人也勉强学了一些字。外加上几个对于学习有异常的积极性的，曾经在陆渊这里买过识字书，学会了一些文字。
这样拼拼凑凑，狗蛋勉强凑出了二十个“助教”。在场地上来回巡视，对学生们写出的字进行批改。
助教的任务是很重的。
来上课的人有几千，助教却只有二十个。平均下来每个人要教几百个学生，虽然说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会提问，但还是很难应付过来。
尤其是，助教们自己的水平也很有限。舰长等少数的几个外来人员倒还好，但荒星本地人，就算是狗蛋，学习写字也不过一年半，二丫他们学的时间还要更短。
所以，大家学的艰难，教得也不容易。
简单的数字还好，复杂一点的大写数字，甚至是“数”这个字本身，对于学生们来说，都很有障碍。
狗蛋的素材里，对这段过程使用了类似于蒙太奇的手法。镜头在人群中转动，没有记录声音，却记录下了无数画面——
穿梭来去的助教、认真写字的老人和孩童、指着彼此的“作品”讨论着的学习小组、和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斗转星移。
镜头也记录下来了课程后半段，大家遇到的的窘境。
黑夜降临，黑色土地上本就不清晰的水迹，变得更难看清了。
好在这次课上学习的字比较简单，大家只能是尽可能地把字写大一点，然后借着星河和屏幕的光弯着腰凑近了看。
实在急了，则干脆拉过助教的手，往助教的手心里写。
二丫就突然被一个女孩儿拉了过去。
陆渊清楚地看到，画面里她一闪而过的错愕眼神，和被人在手心里写字，痒得忍不住想缩手、却又忍住的动作。
视频的最后，是课程结束，狗蛋关上放映设备，在暗下去的屏幕旁发呆。
拍摄的人找得角度很取巧。银白的星光从天空中撒下，璀璨的银河占据了画面顶部大面积的空间。然而屏幕还是撒下了一小片阴影，狗蛋就皱着眉，站在那片阴影中。
“发什么呆呢？”舰长凑到他身边，问。
“这么上课……”狗蛋发愁，“有点太艰难了。尤其是天黑之后，这课简直没法上。唯一的办法可能是安装照明设备……但我们没有那么多能源。”
“……”舰长也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这么艰苦的学习环境。”他拍拍狗蛋的肩膀，“难啊。”
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其实也可以早上上课。春秋天儿，我们都是日上三竿才起来干活，但其实太阳早就起来了。前头得有两三个钟头，可以拿来上课。”她说道。
是二丫和四丫的母亲。
她甚至是抱着四丫过来学习的。小家伙身体素质不太好，但精神却不错。太阳已经落下去有半个小时了，她竟然还睁着一双滴溜圆的黑眼睛，神采奕奕的到处乱看。
狗蛋戳了一下小姑娘的脸蛋。
“等到夏天，还可以正午学习。”妇人想了想，“正午热，大家也没法干别的，坐一起上上课写写字，我觉得也不错。”
“只是早上大家都很少早起吧……”狗蛋有点迟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都是八九点钟才爬起来的。”
“为了学习嘛。”瘦小的妇人笑得温柔，“早点起也是可以的。”
视频黑下去。陆渊扭头问狗蛋：“后来你们就改成早上学习了？”
“嗯。”狗蛋这会儿已经发完了消息，凑在陆渊旁边，跟他一起看。闻言点头，“你没听见？”
“太远了吧。”陆渊无奈，“不过倒是知道你这些天起得挺早，还以为是在忙。”
“也在忙。”狗蛋嘿嘿地笑，“你继续往下看嘛。”
接下去的一段视频，场景变成了室内。
陆渊认得，这是狗蛋他们例会的场地。自从开始正经地管理这个片区，狗蛋就定下了规矩，每个月都要开一次会，总结这个月的工作、制定下个月的计划。
陆渊还用精神力去听过一次他们开会。内容倒也没什么意思——对陆渊来说没什么意思。
但既然狗蛋觉得这样有助于他的管理，陆渊当然也不会吐槽什么。更何况，适当的交流、复盘、规划，本来就是好事。
这是个挺大的厅，里面能装得下三四十人而不嫌拥挤。而这也差不多就是狗蛋的“管理团队”的总人数了。
能看得出来，在这段视频的过程中，摄像机都被放在了固定的角落。虽然视频中有画面的切换，但镜头却没有移动。
这是因为狗蛋的管理团队也正是他的摄制组。现在都去开会了，没空管摄像机。
狗蛋站在大厅正前方，他旁边有一块小黑板——那是去年夏天，他从垃圾舰扔下的东西里捡到的。
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字——
《敎学问题研讨会》。
其中“教”字看起来还写得不太对。但陆渊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好像还是“教”字的古式写法。虽然是误打误撞，但意外地显得这个“研讨会”还有点文化了。
研讨会上，大家认真地总结了这一天的教学情况，找了问题，并重新制订了方案。
首先是，大家分头、各自看了几集幼儿园通识课的教学视频，发现这里面确实有一些值得学习的东西，但教学形式过于幼稚社死、外加上无意义的废话太多，也很浪费时间。让所有人一起看，没有必要。
于是，商量后，大家决定，由狗蛋牵头，舰长、舰一二三四成立“常识科普组”。负责把常识课的视频看一遍，整理出其中对荒星人有用的部分，再进行教授。
其次，识字课的时间要进行调整。决定从后天开始，早上七点上课，到九点结束。
——之所以不是明天开始，主要是因为荒星人的时间观念没有那么精准。这里没有时钟。除了狗蛋他们，很少有人会采取外面的方式计时。
但是，既然要统一上课，计时方式，也该统一了。
狗蛋安排老四连夜制作五个锣，由乐队的五个孩子负责，每个整点，敲锣报时。
陆渊：“……怪不得最近明天都听见有锣的声音。我还在奇怪呢，他们怎么又换了一种乐器……还玩得这么难听。”
狗蛋眨眨眼，挠头笑：“这个你倒是听见了哈？”
陆渊无奈：“那么响，怎么可能听不见。”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来看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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