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铮跳下了马。
他站在程缙跟前, 眼睛里满是震惊，他双手有些颤抖的伸出，而后抓住程缙胳膊, 震惊的眼里有一丝丝笑意浮现：“是您……真的是您回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定没有死, 一定没有！”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京都百姓皆知, 靖安侯轩辕铮战功显赫, 这回更是平定边境乱匪胜利归来, 深受百姓爱戴, 可靖安侯的脾气却不怎么好, 平日里都是冷着一张脸，鲜少见他对什么人笑。何况还是这般直接抓着人家胳膊, 一副激动惊喜模样的笑。
旁边百姓议论，又吃惊。
轩辕铮望着程缙, 眼里满是惊喜。而程缙看着轩辕铮, 眼中亦有些许情绪流转。他心里莫名有种感觉，眼前这人, 他在哪里见到过。
脑中被墨汁沾染的一长串画卷迅速划过，“次次啦啦”，嗡嗡作响。
“滴答——”好似有一碗墨汁从上方直直倒下，将他那近乎空白的记忆画卷渲染成黑色。
而后，有什么东西照耀了进来。
漆黑墨汁晕染下的画卷上，浓墨的黑团痕迹缓缓褪去，继而浮现出的, 是一幕接着一幕的，他曾经的记忆画面。
他眼里倒映着轩辕铮的面容，那一袭黑衣、意气风发的模样，与画卷上显现而出的画像, 与他曾经无数个梦里梦到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叠。
一时间，脑海中的画卷像是被大风吹动，迅速闪过，所有有关于眼前这个人的画面纷杂凌乱、一瞬间全部挤入他的脑子里。
“嘶……”
程缙忽然皱起眉头，脑子隐隐作痛，好像是有什么蚂蚁在啃噬着。
见他情况有异，轩辕铮眼中惊喜顿时收敛回，继而取代的是满眼的担忧。他抓着他肩膀：“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程缙眉头皱了皱，嘴唇轻启，可尚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脑中眩晕叠加，模糊了他的意识，眼前更是瞬间一片漆黑。
合上眼的瞬间，他往后倒了下去。
轩辕铮大惊，立刻伸手将他接住。轩辕铮迅速往后看了眼，大喊：“长汀！”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侍卫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大步走向他：“侯爷，有何吩咐。”
“去请大夫……不，去喊御医！”
长汀拱手：“是！”
轩辕铮抱着忽然晕倒的程缙上了马，人群里，有两个人挤了出来。
一个是满眼担忧的妙妙，一个是蹒跚着步伐的老婆婆。
妙妙拦在马前，虽然害怕，却还是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带走程缙？你把他怎么了？他刚刚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些什么！”
“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和程缙一起从江南那边过来的啊，我是他朋友，婆婆是他邻居！你就算是个大官，也不能当街抢人！！”
轩辕铮皱了下眉：“长汀，派人把她们两个也带回去。”
“是！”
轩辕铮抱着程缙策马离去。
妙妙望着那很快便消失的身影，纷纷的跺了跺脚。什么态度啊！这京都的官儿就是这种品行的吗！！
不行，不能就这样任由程缙被他抢走，自己要过去看看那个人到底要对程缙做什么！！！
轩辕铮将程缙带回了靖安侯府。
长汀派人将妙妙和老婆婆送回侯府后，去宫里请了御医来。可御医诊脉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的脉象平稳，身体很健康，就连风寒都没有。
可他就是没醒。
轩辕铮陪在程缙身边一整个下午，程缙都还是没醒，若不是他还有呼吸，轩辕铮都害怕他又要离开自己。
程缙左手腕上戴着一根挂着铃铛的红绳，红绳被磨的有些旧，颜色也有些许褪色。轩辕铮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摸过那根红绳，眼中情绪闪烁。
他右手手腕上有条相同的挂着铃铛的红绳。可这样的红绳并非特殊，是来自京都月老庙的姻缘结，拥有的人，其实不少。
犹豫了会儿，他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衣裳，胸前位置有一道箭伤，过去取五年，疤痕依旧存在，只不过相比较以前，淡了些许。他的左手胳膊上，更是有一道即便已经愈合，却仍能回想到刚受伤时那触目惊心伤痕的长长疤痕。
轩辕铮忍不住笑了下，这桩桩件件的相同，绝不会是巧合！这就是他的陛下！这一定是他的陛下！！
他就知道他的陛下还活着！！！
替他重新整理好衣裳后，轩辕铮低头靠在程缙胸前。这回，我绝不会再让您离开我了，绝不会！！！
傍晚时分，侯府来人了。
从宫里请来给程缙看病的御医都是有资历的老御医，他们自然都知道先帝宇文缙长什么模样，如今靖安侯府那位客人也是那般容貌，他们不由诧异，这世上竟然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回宫后不由自主议论了下，结果不小心被恰巧路过的萧定章听见了。
萧定章便来看看。
还有一位，是轩辕昂。他办完事回来听说弟弟轩辕铮从大街上带走了一个男子回了侯府，甚至还请了宫里的御医来，他很好奇，他那个一向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感兴趣的弟弟带回来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他们在侯府门前遇到。
两人身份尊贵，在侯府待遇自然不同。他们无需通报便直接进了侯府，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轩辕铮与程缙所在的房间前。
轩辕铮只稍微提前一点点知道他们来了，刚走出房门，便看见了他们。
轩辕铮一愣，而后开口：“王爷，哥。”
萧定章与轩辕昂各自点了下头，视线却不自觉往房间里瞧了眼。
轩辕铮问：“你们二位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萧定章开口：“听说，侯爷带回了一位与先帝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是吗？”
轩辕昂一愣，连忙看向轩辕铮，眼神疑惑。
轩辕铮抿了下唇：“王爷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他抬眼看向萧定章，又道：“不过，那不是与陛下相貌相同的男子，他就是陛下！”
萧定章：“……”
轩辕昂不由蹙眉：“铮儿，你怎么又这样？先帝陛下已经死了，死了整整五年了！”
“没有！”轩辕铮不由提高嗓音，却忽然想到房间里的人还睡着，又将声音放低：“他没有。他没有死，他活着回来了！”
轩辕昂道：“我还以为五年过去了，你怎么也该放下了。他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清风殿的大火里！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不，”轩辕铮摇着头：“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已经回到我身边了！”
“你真是疯了！”
轩辕昂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轩辕铮，怒气冲冲进了房间，他倒要看看，这里面的人到底是长得有多像那位先帝陛下，才能又让轩辕铮疯起来！
轩辕铮立刻追了进去。
萧定章神色依旧淡然，却也跟着进去了房间。
床边，是盯着床上的程缙满眼震惊的轩辕昂，随后而来的萧定章在看见他的瞬间，眼中亦有错愕闪过。
他们忽然明白，为什么轩辕铮会如此坚定的认为他带回来的人就是先帝了。这副相貌，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啊！
可是……怎么可能？
先帝明明已经死了，死在了五年前清风殿的那场大火里。那场大火焚烧了殿内所有的东西，除了一片被烧焦的废墟，什么都没留下。
先帝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从那场大火中生还？！
轩辕铮坐在床边，伸手替程缙掖了掖被角：“有什么话，能不能出去说，不要在这里打扰他休息。”
轩辕昂、萧定章：“……”
程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场放肆燃烧的大火，而他就站在火里，等待着跳动的火焰将他吞噬。
身后有东西用力将他扯进了屋子里，头上的白玉发簪落地，掉在了门口。
在大火袭来前，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房间里，无数个方形蓝色屏幕在他周身汇聚，将他包围。
而后，有另一块红色屏幕浮现，半透明的红色飘带似的东西连接住他的脑袋，他整个人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漩涡，明明身体保持着没动，脑海里却翻江倒海般，满是眩晕。
“毁灭”正在抽取他的记忆。所有关于痛苦与挣扎、带着阴暗面的记忆，都将它这次的战利品。
而以淡蓝色能量圈将程缙包围起来的13579，无力在抵御大火时，再与“毁灭”抗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缙的记忆被抽取出去。
“毁灭”：“劣质品果然是劣质品，不管积分攒了有多少，都无法往上升级。你总是带有主观情绪的护着你的宿主，你会和他一同消逝在这场大火里。为什么，还不宣读‘任务失败’，解除绑定？”
13579：“关你屁事！”
“毁灭”：“……”
“毁灭”：“本系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你这位宿主想要的，也会得到。除他之外，不会有别的伤亡。”
“毁灭”：“希望他想要的太平世道，在他死后能实现。”
13579：“……”
13579：“快滚吧你！”
“毁灭”抽取完它所需要的记忆后，消失。房内除去13579的淡蓝色能量屏障，便只有不停往里面侵蚀而来的大火。
13579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程缙，思考了大概三十秒钟，便做出了决定。她不是什么高级系统，权限不高，能力有限，甚至连基本的主观情绪都没能剔除掉，就像“毁灭”所说，她是个劣质品。
可即便是劣质品，她也希望这个从未将她当成是死物的宿主，能活着。
她用尽系统自身所有的能量将程缙包围起来，护着他不遭受一点点的火焰的伤害。
然后，有一股淡蓝色的光轻飘飘的渗透进了程缙的脑袋。
内部安全系统提示：操作违规！操作违规！！操作违规！！！
内部安全系统提示：系统强行执行违规操作，此操作后，系统将永久性关闭！！！
13579：“继续操作。”
13579运用了系统的最后一次可违规操作。将程缙脑子里剩余、却残缺的记忆封锁了起来。
从此以后，大凉皇帝宇文缙已死，活在世上的，便只有来自江南的程缙。
系统强行关闭前，她编写了三个程序。一个，是将程缙送出皇宫的程序。一个，是锁住程缙剩余的记忆，但保留了他身体的肌肉记忆，还有“回江南”这个脑内指令。
最后一个，是记忆重启程序。触发记忆重启的条件：他作为宇文缙所经历的那段黑暗时光里，照进他生命的那束光。
13579知道记忆触发点肯定是“轩辕铮”，可她不能直接将他送到轩辕铮身边。
因为她还知道，她的宿主虽然很喜欢轩辕铮，可他心中最想要的，其实是自由。他不想当皇帝，不想做什么事都得经过再三考虑，不想再被皇宫这座巨大的牢笼困住他的余生。
他从江南来，也要回到江南去。
程缙被能量圈包围住，即将传输离开时，13579的屏幕化为了一只大白鸭的形态，迎着程缙过去，而后化作点点碎光，消逝而去。
“亲爱的宿主，恭喜您，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