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夫君似有恶疾【完结】>第135章 心结

  乔鹤年从昏迷中醒来时, 眼前是厢房灰扑扑的屋顶。

  身下躺着的床板有轻微的摇晃,他正在船上,外头声音嘈杂, 有人在问什么时候能到宜州。

  乔鹤年坐起身,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可没揉几下, 就发现 之前一直缠扰着他的头痛消散了。

  他一愣,放下手,仔细感觉一下, 身子竟然有种久违的轻松。

  上一次这样轻松,是年节时, 他莫名其妙昏迷,好几天不见影踪,后来醒来时,便觉得身子松快多了, 头痛也暂时消散。

  乔鹤年静坐片刻,摸到自己胸口 果然,又戴上了那枚玉观音。

  每一次昏迷跑出去,都会换上这枚玉观音,把自己平时戴的无事牌收起来。

  这次他又跑出去多久?

  乔鹤年朗声道:“来人。”

  屋门立刻被人推开,阿影大步进屋:“大少爷, 你醒了。”

  乔鹤年看了他一会儿:“这就过来了。”

  阿影低着头:“属下接到您的吩咐, 不敢耽误,立刻赶到了台州。”

  乔鹤年:“哪一日到的台州?”

  阿影:“三日前。就在您下吩咐的第二天上午。”

  乔鹤年心中喃喃:三日前。

  那他这次昏迷足有四日了。

  他从床上起身,简单洗漱, 阿影连忙给他弄了些吃的来。

  商船上没什么好酒好菜,只有干粮, 好在乔鹤年也并不讲究,在桌边坐下,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回去歇了半个月?”

  阿影沉默片刻,道:“是因为属下对您有所隐瞒。”

  乔鹤年看着他:“既然你自己也知道,那就不用我一条一条问了罢?”

  阿影:“……”

  “小年时我回家那次,正月初四夜里我独自出去那次,还有前几日我又独自出去,这些事,”乔鹤年一件一件数过来,“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阿影:“……”

  原先乔鹤年跟他说的,是“我不记得”,现在变成了“记得不太清楚”。

  他的这位多疑的主子,在他跟前已谨慎起来了。

  阿影抿了抿嘴,说:“小年那次,属下没有亲眼见到您,只是听别人说的。”

  乔鹤年:“别人如何说?”

  阿影:“没说什么特别的,大家就是听到您平安回来了,很高兴。那天您是大半夜坐商船回宜州的,船上的伙计最先知道,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铺子里。然后您到宜州就直接回了主家,去见老爷夫人,天亮又走了。”

  乔鹤年立刻问:“去了哪里?”

  阿影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您没有坐乔家的商船。”

  乔鹤年微微蹙眉。

  阿影又接着说后来的两次,每次都是乔鹤年自己突然说要走,骑了马就走,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乔鹤年顿了顿,问:“那我回来时,是什么样子?”

  阿影:“就是平常的样子。”

  乔鹤年疑惑地挑眉。

  阿影老实道:“就是您现在这个样子,怀疑的时候,也会这样挑眉看我。”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中,霎时激起千层浪,即便乔鹤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时也难掩震惊。

  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那时的我,与平时的我无异?也像我这样说话、做事?”

  阿影点点头:“是。昨晚您回来,还召集了台州的管事议事,先前您身子不适没有讲清楚的地方,昨晚全部说了一遍。”

  乔鹤年:“……”

  先前他身子不适没有讲清楚的地方,昏迷中的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在他以为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实际上自己是清醒的?

  只是自己昏迷时的记忆忘掉了?

  可是,昏迷中的那个自己,却有部分清醒时候的自己的记忆。

  这太荒唐了。

  阿影见他震惊得久久没有作声,有些担心,小声道:“大少爷,您没事罢?”

  乔鹤年猛地回过神来,立刻说:“我没事。”

  阿影点点头:“您身子结实着呢,也许是最近找少夫人太耗心神,有些恍惚,多休息就好了。您今日有没有舒服一些?”

  乔鹤年一顿。

  “我今日……的确舒服了一些。”

  他想起了前阵子折磨得他快疯掉的头痛。

  好像确实是,他越想强撑,越不肯休息、不肯睡觉,头痛就愈发强烈。

  睡着之后,或者说,昏迷之后,他的身子就会舒服很多。

  难道他不该尝试去控制昏迷的时间,不该去控制那一个未知的自己么?

  乔鹤年蹙起了眉。

  阿影见他脸色不好,就说:“大少爷,您吃点东西罢,咱们马上要到宜州了。”

  乔鹤年收敛思绪,拆开了桌上的油纸包。

  一包是他常带着当干粮的苦荞饼,还有一包,却又香又酥,不像他平时会带的东西。

  乔鹤年捧着这个香喷喷的油纸包闻了闻,心道,倒像是阿韵爱吃的。

  他看了阿影一眼,道:“这是你买的?”

  阿影一愣,抓抓脑袋:“属下没有买过。这是刚刚在您的箱笼里翻到的。”

  阿影没有买,难道是他自己买的?

  难道昏迷中的自己,口味也变了,变得爱吃甜食了?

  乔鹤年拈起一片酥脆的薄片,轻轻咬了一口。

  油香酥脆,味道有点儿熟悉。

  他不禁微微一愣,盯着这油香的脆薄片看了片刻,猛然回想起自己在哪儿吃过这个。

  是在云县,迎亲的时候吃起嫁酒,桌上有一样下酒的点心,就是这个,叫云香酥。

  是云县的特产,外地一般买不到。

  这昏迷的四日里,自己去了一趟云县?

  为什么偏偏是云县……

  乔鹤年蹙起了眉。

  没等他深思,阿影忽然开口:“噢,这是云香酥,属下跟着您去云县迎亲的时候吃过。”

  乔鹤年抬眼看他,阿影抓了抓脑袋:“咱们在台州落脚的驿站边上,好像就有一家云县人开的点心铺子,许是下面的人买的。”

  乔鹤年:“……”

  他打住了思绪,将手中的云香酥放下:“我不喜欢吃甜,叫他们下次别买了。”

  阿影连忙应下。

  简单填饱肚子,商船也驶入了宜州城的码头,在长长的船只队伍后头排着,缓缓靠岸。

  阿影出去吩咐底下的人收拾东西,乔鹤年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码头不远处,就是巍峨的宜州城墙。

  从小时候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开始,他不知道站在这里看过多少次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州府。

  以前他看着它时,心中总带着蓬勃的豪情壮志,总想着要在这里真正立足,要在这里出人头地。

  可现在他真的在这里出人头地了,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和家人的温馨团圆,失去了和朋友的把酒言欢,也失去了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妻子。

  到头来,他还是一个人站在这里,遥望着巍峨的城墙。

  古老的城墙只是多了一层岁月的风霜,他的十年却已经眨眼而过。

  乔鹤年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城墙,黑沉沉的眼珠幽深而沉静。

  “夫君,那就是宜州城呀!”忽有声音从底下的甲板上传来。

  乔鹤年身子一震,立刻转头搜寻声音的源头。

  他这舱房在最顶层的最前面一间,视野很好,很快他的视线就锁住了讲话的那个人 不是祁韵,只是个声音有点儿像的年轻坤君,穿着朴素,正挽着他夫君的手臂讲话。

  乔鹤年:“……”

  他移开了视线。

  可下面的讲话声却依然清晰地传过来。

  “是啊,那就是宜州城,咱们就在这儿落脚了。”那坤君的丈夫说。

  “可是,这里的东西应该很贵……我们没有多少钱。”年轻坤君露出一丝窘迫。

  这一丝窘迫,让乔鹤年忽然回想起以前躲在房里偷偷数钱的祁韵。

  他的眼珠缓缓转过去,又看了这对年轻夫妻一眼。

  不过,这丈夫不是他,不像他那么阔绰,却又比他多了许多真诚。

  “没事,咱们不就是要来这儿讨生活么?只要我努力挣钱,咱们总能在这里立足的。”

  他的妻子开心起来,笑着点点头:“我也可以挣钱的,咱们一起努力。”

  两个人从简陋的包袱里翻出了剩的一个烙饼,分着吃了,恰好商船即将靠岸,丈夫便拉着妻子的手往下船的舷梯处走。

  等着下船的人很多,闹哄哄的全挤在舷梯处,可那交握的双手却一直紧紧牵着,没有被人海冲散。

  乔鹤年收回了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和祁韵也牵过很多次手。

  在二房回来的那次团圆饭上,祁韵为他解围时。

  在祖母的寿宴上,祁韵终于把红珊瑚树抬出来,退到人群中时。

  在王府定的夜明珠丢失,祁韵追过来把珠子送给他时。

  在魁星茶楼出事,祁韵被拘在府衙,自己把他带出来时。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并肩经历过了这么多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同进退,这就是夫妻。

  可是在那天的船上,他却松开了祁韵的手。

  只是短短一瞬,他们就被冲散了。

  乔鹤年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收紧,可五指中抓住的,只是一簇虚无的空气。

  好像在告诉他,现在再抓紧,只是枉然。

  乔鹤年将握紧的拳头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往窗外望去。

  那对年轻夫妻仍在人群中等着下船,那坤君显然是第一次来宜州城,十分兴奋,一直指着城墙的方向叽叽喳喳问着问题,而丈夫则耐心地笑着回答他。

  每一次他回答完,他的妻子就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祁韵也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的。

  在他把他从刑事司府衙里带出来时,在马车上。

  他说:“在我心里,你很厉害,无所不能。”

  乔鹤年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拳。

  他会找到阿韵的,因为他在阿韵心里,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