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挺拔的身影。

  永远挺拔,即使受了伤,也令人感到安心和可靠。

  没多久,埃德蒙举着两张票跑回来,恰好赶上两波游客交替。

  他们选了一个漂亮的座舱,橘色的,在日光下会发出耀眼的细闪,好像第二个落下的太阳。

  “真美啊……”埃德蒙趴在玻璃罩上向外看,湛蓝的眼睛倒映着落日和大海,目光中自然流露的纯真和善意,比所有景色都要美好。

  奚佑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

  这是卡洛斯的皮囊,露出的第一个真诚的笑。

  行至最高点,远端的世界开始消解,大海失去边界,沙滩涌入迷雾,嬉闹的人们突然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定格在了一秒钟以前。

  而埃德蒙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依旧“欣赏”着美景。

  ……要结束了。

  奚佑抵了抵舌根,想了几句话,打算和青年做个告别。

  然而还不等他打好腹稿,摩天轮猛地一震,紧接着,埃德蒙慢慢回过头,动作僵硬,眼神宛如一潭死水,完全没了之前那股“灵气”。

  他开口,声音缥缈,仿佛从旷远的荒野上传来。

  “……他走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我从未和诺亚来过这片海滩,这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

  奚佑沉默片刻。

  他完全不了解现实中的埃德蒙·本顿,不知道该和这位梦境主人说些什么。

  对方继续道:“……并且,我很抱歉,我的天赋似乎困住了一些无辜的普通人,但请原谅我,迷宫是一种很难驾驭的能力,我刚被改造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

  “所以你的确是暗河计划的实验品。”奚佑说。

  “是的,那是一个黑暗的地方,比地狱还要恐怖,但……身体上的折磨不比诺亚·布雷格的背叛更让我痛苦。如果您想问一些关于收容所的问题,很抱歉,我想我的记忆有一定程度的受损,不太能想起什么具体信息了,”埃德蒙·本顿笑了笑,似乎十分疲惫,“那您呢?您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奚佑收拾心情,认真介绍道:“这说来话长,简单来讲……我是一位大学老师,我们的学校专门负责招收迷失于梦魇的超凡者——如果你愿意,彻底苏醒之后可以来我们学校上学;校长已经向收容所取得了你的监管权。”

  “啊,大学……”埃德蒙·本顿露出怀念的神色,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奚佑皱眉:“你想清楚了?回到收容所,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让‘他’去吧。”

  “什么,”奚佑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要把身体的控制权让给衍生人格?”

  “是的,他是一个怀揣着希望的人,不是吗?不像我,死过一次又复活,本质上还是个死人;我的生命已经随着诺亚消散,没有任何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况且,您不是我的教父,您是‘他’的教父。”

  “我想,我应该把您还给‘他’。”

  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卡洛斯,似乎在透过他的脸,怀念什么别的人。他眼神是那样空洞,神情却带着解脱……奚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私心来讲,他也希望他的青年能真正“活一次”。

  “您还有疑问,请问我吧,我能看得出来。”良久,本顿又说。

  奚佑耸耸肩:“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是好奇,你的梦境为什么会是这种画风,唔,就是商会、杀手、金钱和黑西装什么的……”

  本顿笑了一下,目光显出几分狡黠。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奚佑的问题,而是拍了拍手,准备彻底结束这场梦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他来告诉你吧……”

  “等等——”

  奚佑的阻拦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梦境以山呼海啸地气势溃散着,天空坍塌、沙粒飞舞、一切都化为虚无……

  最后一刻,埃德蒙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光团……

  那是太阳。

  他飞向了太阳。

  在被火焰彻底吞没瞬间,埃德蒙·本顿杀死了本体意识,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另外一个“他”。

  从此,世界上只有一个埃德蒙了。

  他会活过来,带着理想和天真,踏入崭新的世界。